儲允兒凝視著葉霜,不明白她怎么可以如此云淡風輕,她應該嫉妒、忿恨不平,言詞應該夾槍帶棒、犀利惡毒,怎么能像在述說別人的事那般輕松?
這不行,她不生氣、不當潑婦,怎么顯得出……
“王妃這話是想恐嚇允兒,還是想提醒允兒省心?”儲允兒的口氣多了尖刻。
“三姑娘想多了,不過是經驗之談罷了。愿意參考,便撿起來聽聽,覺得我是恐嚇,便將之拋諸腦后,反正礙不著三姑娘什么!
“看來,王妃不將允兒當成對手。”抬起下巴,儲允兒做足勝利者的姿態。
“每個女人都把男人身邊的女人視為對手,事實上……”葉霜搖頭。
“事實上如何?”儲允兒凝睇著她,等待下文。
“魚說,你看不見我的眼淚,因為我在水里。大海說,我雖然看不見你的眼淚,但我知道你的傷心,因為你在我心里。聽出重點了嗎?愛情不在,不是因為第二個女人的存在,或是對手太強大,而是因為自己已經不在對方心里。”
所以看不見對方的傷心,不在乎對方的哀愁,對對方的一切一切,都視若無睹。
而她,如果能夠滿足于偏安,不介意他的視若無睹,對手才是她需要考量的事項,倘若她要的是愛情,對手便沒有太大意義。
她終于厘清了,問題不在于是否妥協,不在于未來走向,而是在于,她早已經離開他的心,他的心里,早已裝進另外一條魚,而她,害怕擁擠……
十數個日夜掛心,葉霜在與儲三姑娘的對談中理出思緒,她不禁失笑,應該早一點談談的,談開了,心結也就開了。
何必害怕、何必糾結,她需要的只是一點點勇氣和一些些不回頭的毅然決然。
“那……王妃還在王爺的心里嗎?”
葉霜微哂!叭媚飭栧e人了,這話,你應該問王爺!
儲三姑娘若有所思,輕言道:“王妃與我想象中的模樣有很大出入!
“三姑娘何嘗不是出乎我的預料?”
“我們能夠成為好朋友嗎?”
葉霜搖頭笑道:“貓想和老鼠當朋友,獅子想與羊建立友誼,但幾百年來始終做不到,阻止它們的不是天性,而是角色立場。三姑娘是個直爽坦誠的好姑娘,但當我們的角色對立,勉強當朋友,只會讓對方覺得虛偽惡心。”
“我明白了。提醒王妃幾句,日后我嫁進王府,雖不會刻意針對王妃,卻也不愿意有人妨礙我的愛情。家里已經買下隔壁的院子,以后咱們各過各的,少見面、少心生怨慰,當不成朋友,至少別心懷怨恨,王妃意下如何?”
到時,一切都與她無關了,她怎會在意有沒有新院子?
微笑點頭,葉霜回道:“三姑娘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儲允兒見她依舊不生氣,還是一臉的無所謂,不免感到困擾,這……讓她怎么跟那個人交差?
輕嘆,她又道:“三個月前,我曾經生了一場重病,是一名姓葉的神醫幫忙治好的,算來他與王妃是同宗,我見王妃臉色不好,要不要請他來看看,或許能保得母子平安。這是葉神醫的住處和新院子的地契,先交給王妃了。”說完,她站起身,朝她行了個禮后,便轉身離去。
葉霜命人送客,直到看不見對方的背影了,她才扶著腰站起身來,讓墨菊把自己攙進屋里。
這天,葉霜忙到很晚,但是沒有人知道她在忙些什么,她把門關起來,直到夜深,衛昀康回府。
她像往常一樣粘人,抱住他的手不放,不斷同他聊天,明明他累得眼皮都快撐不開,她還是講個不停,他再也受不了睡著了,她便靜靜端詳他的容顏。
她想啊,真是糟糕,她已經不在他心里了,她卻還是離不開這汪清水。
衛昀康隱隱知道事情不對勁,但他太忙了,忙到沒有時間多關心葉霜,只能三令五申,讓嚴嬤嬤時刻把人給他盯緊了。
就算沒有王爺的叮囑,嚴嬤嬤也會這么做,都到這時候了,怎能出半點差錯。
皇太后把嚴嬤嬤召進宮里,要她寬慰葉霜的心情,別讓賜婚的事影響胎兒。
葉霜聽著嚴嬤嬤的安慰,說來說去,還是那一套陳腔濫調。
葉霜聽著、笑著,她何嘗不曉得母憑子貴,何嘗不理解如果自己少貪心一點,只要名分、只要榮華、只要安穩,她就可以在王府度過一生。
只是……不甘心呀……
衛昀康回到府里,已經子時,他喝一杯濃茶,書房里還有許多事情待辦,還有許多人等著見他,但是沒有看葉霜一眼,他無法定下心工作。
回屋里,他俯看正在睡覺的葉霜。
她的肚子吹氣似的大得厲害,可是整個人卻像被妖魔吸光了精氣,變得干癟枯瘦,她的手臂青筋外露,雙頰凹陷,全身帶著不正常的蠘黃,墨竹說她的頭發掉得厲害,懷這個孩子,讓她吃盡苦頭,偏偏在這種時候,皇上又來演這一出,是見不得他過幾天好日子嗎?
他不舍得她擔心,但她不哭不鬧,總是笑著說沒關系,可是他又何嘗不懂,她嘴里說沒關系,心里就真的沒關系嗎?
那天嚴嬤嬤告訴他儲夫人、儲三姑娘來訪的事,而她們的對話,墨竹、墨菊兩個人告狀似的,一字一句牢記,等著他回來一一轉述。
很完美的對話,每個字句都經過斟酌,好像什么話都說了,卻又是什么心事都沒有表達。
其實這件事他早已經知道,她的表現讓他的心情無比沉重,他但愿她激動潑辣,寧可她表現出憤怒,甚至幾分瘋狂,可她表演完美,心寬得像個賢慧良婦。
她這是拚了命的克制自己,不允許莽撞沖動現形,因為身分不允許她出半點差錯,所以她正在努力?
笨女人,在他面前,她不需要演戲。
何況她猜錯了,魚從來沒有離開過大海心里。
那天,她明顯憋不住了,在書房外頭走來走去。
他讓她進屋,她猶豫半晌,話卻又吞回肚子里。他擁她入懷,她說:“爺覺得怎么做好,就去做,別顧慮妾身。”
一句話,沒頭沒腦的,他卻是再明白不過,她這是為他甘心委屈。
他對她心疼又心憐,他要到哪里再找到一個像她這樣的女子?
好像從嫁進王府的第一天,她就立定志向,要站在他這邊,即使那個時候,他于她頂多是個不熟悉的紈褲子弟,是個被逼嫁的男人。
她說:“你是我的衣食父母,自然要靠攏。”
她說:“不站在老公這邊,難道站在隔壁老王身邊?我可沒有旋枝出墻的習性!
她說:“喜歡你,比一點點多一點點,如果你不滿意這個形容詞,請你再努力一點點。”
所以他對她好,東一點、西一點、南一點、北一點,很多的一點點集合成一大點,他對她的好,把她的心占滿滿。
她說:“愛比喜歡濃兩分,喜歡比愛淺一成,現在啊,我們之間的感覺是濃妝淡抹兩相宜!
他聽不懂她的意思,到底他們之間是濃妝還是淡抹,或是介于兩者之間?所以他繼續用自己的方法對她好。
她有滿腦子的主意,有的好、有的不合宜,但只要她說出口的,他就讓下人照做,這是對她的寵,他喜歡看見她臉上的驕傲與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