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里面黑漆漆地,云韶磊躺上床不久,窗外埋伏已久的刺客們終于耐不住要行動了。
一根吹管無聲無息地穿破紙窗戶,噴出一股迷煙。云韶磊早已察覺到刺客的機謀,他不動聲色地屏住呼吸。迷煙漸漸散去,窗戶被撬開,一抹鬼祟的身影輕巧地躍進來。蒙面刺客提著明晃晃的長刀,向長椅上的鳳悠林接近。
他舉起刀,對準鳳悠林的脖子正要砍下去,忽覺耳邊聽到颼颼的陰風,兩只菱鏢飛旋而來,刺客慘叫一聲,被飛菱打中后背。
握著寶劍的云韶磊以閃電之姿躍起,劍光一閃,刺客的頭顱跟身體分家了。
這時,刺客的兩名同伴也躥了進來,云韶磊把榻上的鳳悠林拖下來,對方立即被驚醒。
“躲到一邊去!”云韶磊迅速下令,鳳悠林吸入了迷煙,意識還在混沌中,他暈頭轉向地爬到床底下躲起來。而云劭磊已經跟另兩名刺客展開了激戰。
房間里刀光劍影,兩個刺客左右夾攻云韶磊,云韶磊聽聲辯位,一劍將左方一名刺客的胸膛貫穿。另一人見他武功高強出手狠毒,立即縱身跳出窗外,云韶磊緊追而去,他想要從他們身上套取鳳悠林的身世秘密,當然不會讓他就此逃走。
那刺客剛跳下欄桿就被從后趕來的云韶磊以雄鷹捕食之姿撞到在地,云韶磊殘忍地向他的背部出掌,刺客尖叫出聲,肩骨頓時碎裂。
打斗聲引來了其他住客跟掌柜,云韶磊不想引起過大的矚目,他揪著那刺客跳入一旁的草叢里。
“說,誰派你來的?”云韶磊扯掉刺客的蒙面布,冷聲問道。
那刺客咬牙不答,也算有骨氣?上苍粕乩诓皇鞘裁创缺拇髠b,他冷笑一聲,舉劍剁下刺客的大拇指——
“啊——!”刺客凄厲地慘叫,手上血流如注。
“不想我把你的手指一根一根切下來的話,就給我交代清楚。”云韶磊眼里盡是冷酷。
刺客顫抖著驚慌地回答:
“是……是小王爺派我來的……”
“哪個小王爺?”
“六王爺的公子……”
“六王爺還有別的公子?”
“是的……”刺客斷斷續續地說:“小王爺是二王妃生的……屋里面那個……是六王爺的大兒子的遺孤……”
“大兒子又是怎么回事?”云韶磊轉著劍威脅,刺客全盤托出:
“六王爺的……長子跟兒媳婦在十年前的一次戰亂中失蹤了……聽說他們生下一個男娃……被某個江湖人收養了……小王爺怕他回去跟他爭權……所以要把他除掉……”
“六王爺任由他這么做嗎?”
“雖然六王爺一直想接孫子回去……但是他病重多時……王府里的事務早已交到了小王爺手上……”
這么說來,鳳悠林早已失勢,就算把他送回王府,也是死路一條……云韶磊擰眉,這次這個差事簡直吃力不討好。
“我什么都說了……你放了我……”刺客還沒說完,云韶磊已經一劍把他解決了——沒有利用價值的人留著沒用。
云韶磊面無表情地回到房間里,鳳悠林縮在床底下瑟瑟發抖,而死在方里的刺客的尸體早已被掌柜叫人拖走,血跡也清洗干凈。那掌柜以前也是混江湖的,這種事他自然會處理。云韶磊沒有理會驚慌的鳳悠林,他過去跟掌柜道謝:“路前輩,麻煩您了!
“不必!闭乒裎⑽⒁恍,深明事理地說:“看你選了我這里落腳,就猜到會有這種事了!
云韶磊送著他出去,轉身再去處理鳳悠林。
“出來!彼淅涞亻_口,鳳悠林像只受驚的小狗一樣爬出來。云韶磊看著他黃黑的臉色跟無神的大眼,這啞巴恐怕根本搞不清楚自己的立場。就算跟他說了,他又能如何解決?
云韶磊覺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雖然他向來目空一切,盡管對方是皇族他也不會顧忌。但既然他收下了老人的秘笈,于情于理都應該遵守承諾把鳳悠林送回王府——然而鳳悠林也是回去送死的。云韶磊不是關心他的生死,他只是不想白忙一場罷了。
既然自己不愿接這個擔子,而鳳悠林回去也是百弊而無一利,那這個旅程繼續下去還有什么意義?云韶磊再次冷淡地掃視著鳳悠林全身。
他知道怎么處置他了……
“睡吧!痹粕乩趯ψ约旱陌才胖蛔植惶,轉身走回自己的床。鳳悠林不知道他的心思,他驚慌未定地躺回到椅子上,拉過薄薄的衣袍包裹著自己全身。
翌日,兩人繼續趕路。晌午時分,他們來到一個小城。云韶磊領著鳳悠林找到一處雜貨鋪,店鋪的老板是個長相平凡的小老頭,不過他的眼神銳利深沉,看起來絕非尋常人。
云韶磊讓鳳悠林在外面等,獨自進去跟老板交談起來。
鳳悠林坐在門外的階梯上,百無聊賴地看著熙熙攘攘的街道。云韶磊跟老板的對話不時飄過來——
“啞的?這不好辦……”
“我知道,你盡力而為吧,就算不能收養,當個下人就行,只要那家人日子還過得去就行了!
“嗯……可他這么孱弱,就算是當下人也不一定有人要。”
“我明白,我不收你的傭金,而且賣得的錢都歸你,你盡量找找吧!
“好吧……”
鳳悠林不太懂得他們在談什么,也就不甚在意了。云韶磊跟老板達成協議后,很快出來。他越過鳳悠林一言不發地走著,后者趕緊跳起來跟上去。兩人一前一后地走到一個小酒館,云韶磊率先進去坐下了。鳳悠林不敢隨便坐,只能絞著手指站在一旁。
云韶磊瞟他一眼,冷淡地說道:“坐下吧!
鳳悠林瞧了瞧他的臉色,遲疑地坐了下去。云韶磊點了幾道酒菜,兩人默默地吃著。吃完午飯后,云韶磊繼續坐在位子上,并不急著出發。鳳悠林雖有不解,但也無法過問。云韶磊邊漫不經心地品著茶,邊望著外面的太陽,看樣子是在等什么人。
到了申時左右,一個家仆打扮的年輕人走進酒館,他直接來到云韶磊面前,恭敬地說:
“云少俠,老板找到買家了,讓我帶您過去。”
云韶磊應著,起身跟他出去,鳳悠林當然亦步亦趨。三人拐了好幾個彎,來到一家小宅子。這家人并非大富大貴,不過比起一旁的小泥磚屋明顯富庶一些。三人進了小廳里,方才的老板早已在此守候,這戶人家的男女主人也在場,女的是一名肥胖的婦人,男的蓄著山羊胡子,長得尖嘴猴腮。
鳳悠林剛踏進門就感受到他們毫無保留的打量目光,特別是那名胖婦,不滿的神態表露無疑。老板為他們引見彼此介紹,最后把手指到鳳悠林身上:
“就是這孩子!
鳳悠林無措地看著他,對現狀懵然不知,那胖婦人不高興地說:“這么瘦,能干活嗎?”
云韶磊趕緊解釋:“他是瘦了點,但很聽話。”
“聽話有什么用?我們請人是要下田的,沒力氣說什么都白搭!眿D人反駁。
“力氣可以鍛煉嘛,他保證不會偷懶的。”云韶磊耐著性子說,作為介紹人的老板也搭話:
“洪婦人,我介紹的人準沒錯,相信我吧。”
“要是試用過不滿意,我們可是要退回的!
“好,隨便你!痹粕乩谝恍闹幌脍s快把鳳悠林脫手,可憐鳳悠林在一旁聽了大半天還是一頭霧水。
“那就這么辦吧!蹦兄魅它c頭,算是達成了交易。
順利把燙手山芋丟出去之后,云韶磊迫不及待地轉身就走,一直搞不清狀況的鳳悠林焦急地跟著他出去。
“你跟著我干嘛?”云韶磊不耐煩地回頭。
鳳悠林更加不安地揪著他的衣角,云韶磊粗魯地把他甩開,道:
“我不打算帶你回去京城了,從今天開始你就留在這里當下人,只要你規規矩矩地,沒有人會傷害你。”
鳳悠林似乎明白到什么了,他淚汪汪地搖著頭。云韶磊加快腳步走出去,鳳悠林哭叫一聲,撲過去抱住他的腿。云韶磊拼命踹他,他卻抱得更加緊。
“哎呀,他怎么這樣?”胖婦人疑惑地問那介紹人,對方趕緊領著家仆上前去拽鳳悠林。
“小家伙!你放手吧!你主人已經把你賣掉了!”介紹人叫嚷著,鳳悠林抱著云韶磊的腿干嚎,就是不放手。
云韶磊把心一橫,一掌劈向他的手臂,鳳悠林手上一麻,哭叫一聲松了開來,那老板跟洪家幾個仆人立即把他拉開。
“啊——!啊——”鳳悠林見云韶磊走出大門,哭得更加凄慘。云韶磊走出洪家,天上竟飄起了小雨。耳后傳來鳳悠林的哭聲,他心里一陣內疚的發抖。
不行!他不能繼續帶著他!
云韶磊把最后的良知拋諸腦后,大步離開洪家。屋里的鳳悠林還在掙扎,幾個壯漢也抓他不住,那洪夫人向丈夫抱怨:“你看你買了個什么人回來?一點都不聽話!”
介紹人聽了趕緊過去解釋:“夫人別著急,他只是一時不適應,慢慢地就會好了……”
“我們可沒時間讓他慢慢適應,要是他不從,干脆退錢讓他走好了!
“夫人,您千萬別這么想……”
這邊的鳳悠林趁眾人不注意,突然猛力掙脫鉗制,沖出門外。
“唉!別讓他走!”喊話的是介紹人,云韶磊把鳳悠林賣身的錢都給了他,他可不想到嘴的熟鴨子飛了。
鳳悠林在雨中撒腿狂奔,介紹人領著幾個男仆追了出去。
天上的雨越下越大,街道上早已失去云韶磊的蹤影。鳳悠林哭叫著,漫無目的地在泥濘的道路上奔跑,豆大的雨滴狠狠地砸在他的身上。
“臭小子!別走!”介紹人已經一氣追了上去,他惱怒地往鳳悠林背后一推,對方慘叫一聲,瘦小的身子撲倒在泥地里。
“把他抓回去!”他喊,其他人馬上哄上去拖住鳳悠林的腿。
鳳悠林全身沾滿泥巴,他的身子好痛,全身都好痛,但是他不肯放棄,他向雨幕的盡頭哭著喊著,仿佛還在呼喊著云韶磊——不要丟下我!不要拋棄我!想起云韶磊給他的食物、新衣裳、新鞋子,他怎么也無法相信對方會這么狠心地把他賣掉!瘦弱的他最終敵不過仆人們的力量,他們毫不憐惜地將他拖走,泥地上都留下了他掙扎的痕跡。
幾名躲藏在屋檐下的蒙面人,一直注視著地上的情況。
回到洪家后,鳳悠林一直蜷縮在地上哭泣,他又臟又濕,洪夫人對他更加厭惡。她叫嚷著:
“這種廢物我們不要啦!把他攆走!”她的丈夫好言相勸:
“夫人,這可不行,我們已經簽下契約了!
“對啊夫人!崩习鍘颓唬骸岸宜闹魅艘呀涀吡耍銈儼阉s出去啟不是要他無家可歸?”
“我不管!你們自己看著辦吧!”洪夫人鬧脾氣地走開。鳳悠林繼續在角落里抽噎,洪老爺也失去耐性了,他往鳳悠林身上狠踢幾腳:
“哭什么哭!浪費我的錢!”鳳悠林感覺骨頭都被踢碎了,他不敢大聲哭,只能抱著身子嗚咽。
“洪老爺,這小子就是骨頭硬,你打他幾頓,他就知道厲害了!崩习逶谝慌猿龉碇饕狻
“呸!打他還浪費我的力氣!”洪老爺一口啐在鳳悠林身上,“把他關進柴房,今天不許他吃飯!看他還敢不敢作亂!”
“對對對,這個主意好!崩习妩c頭附和。于是,傷痕累累的鳳悠林被幾條大汗丟進洪家的柴房里,他仿佛失去生命的氣息一般,一動不動地倒在草堆上,默默地流著眼淚……
云韶磊回到之前休息的酒館里,準備牽馬離開,一想到鳳悠林那悲切的叫聲跟絕望的眼神,他就禁不住一陣良心不安。他真想立即離開這個地方,從此跟鳳悠林一刀兩斷。但是老天爺仿佛也看不過眼了,雨勢不斷在加大,毛毛細雨很快變成了滂沱大雨,期間還夾雜著小冰雹,他是想走也走不了。
云韶磊坐在窗邊煩躁地喝著酒,他望著外面的雨幕,漸漸地失神。
大雨一直下到午夜時分才停下,云韶磊只得在酒館里要了一間客房休息。他整夜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嘴里默念著秘笈上的心經,卻煩躁得無法修煉。
難道他做錯了?難道他不應該把鳳悠林丟棄?
他憶起跟鳳悠林初次見面的情景,憶起老人臨終前的托付……鳳悠林的哭叫聲依舊環繞在耳際,云韶磊的罪惡感加重。他緊握手上的秘笈,要是他沒有兌現承諾,或許他就要這樣內疚一輩子了……
不管怎么說,只要把鳳悠林送回王爺府,他的任務就完成了。如果那小王爺還是要趕盡殺絕,他也有把握可以幫助鳳悠林脫險,到時候再把鳳悠林交給別人照顧,也為時不晚吧……
好吧。云韶磊咬牙,他就好人做到底,先把鳳悠林送回去王爺府再說。他就好好休息一晚,明早再去把鳳悠林接回來。
落下心頭大石后,他終于可以安心入睡了。
天幕上的烏云漸漸散去,朦朧的月色籠罩著這個安寧的小市鎮。經過一場暴雨的洗滌,夜晚的空氣仿佛也變得格外清新,點點水珠在屋檐前滴落。
洪家昏黑清冷的小庭院里,傳來細微的開門聲。
鳳悠林拖著疲憊骯臟的身子,忐忑地從半開的木門后探頭。四周沒有人,出口就在對面,此刻再不走,更待何時?他必須離開這里!他要回去京師跟爺爺團聚!鳳悠林用臟兮兮的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快步離開了洪家宅子。
而就在他離開后不到半刻鐘的時間里,幾抹敏捷的身影躍進了洪家。領頭的蒙面人跟同伴們打了個眼色,眾人迅速散開……
隔天一早,云韶磊趕到洪家去接鳳悠林,還沒走到門外,就見大門前面擠滿了老百姓。幾名官差正守在門前不讓人進去,云韶磊心生疑竇,正欲上前打聽。只聽幾個中年人討論著:
“難道是強盜干的?”
“不是啊,聽說沒有財物損失!
“唉,洪家這是招惹到什么仇人了?居然被滅門了?”
滅門?云韶磊心下一驚,趕緊推開人群闖進去,官差們立即把他攔下。
“我有朋友在洪家!我要去看看!”云韶磊焦急地表明。
“你朋友叫什么名字?”官差問。
“他是洪家的仆人!一個十四歲左右的小男孩!”
官差見他神色緊張,斷定他所言不假,他好心地告知:
“尸首都放在后院里,你去后面認一認吧!
云韶磊立即趕去,后院里放著六具由草席包裹著的尸首。云韶磊仔細辨認,每一具都是被隔斷喉嚨致死的,也沒有掙扎的痕跡,證明殺人者是訓練有素的殺手。云韶磊心里涼了半截,那些一定是小王爺派來刺殺鳳悠林的殺手!
他心焦地尋找,可就是沒找到鳳悠林的尸首。
為什么會這樣?云韶磊如墮霧里,難道說他們沒有殺死鳳悠林?可這是決不可能的!
還是說鳳悠林已經逃脫了?這更加不可能!他手無搏雞之力,遇到刺客也只有等死的份了!
云韶磊在原地呆了好半晌,依舊想不到答案。
鳳悠林現在等于是失蹤了,自己有責任去找他嗎?他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怎么做……他也不愿花心力去尋找一個跟自己毫無關聯的丑啞巴。
鳳悠林,你別怪我,我本是要來接你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就當作你我緣分已盡吧!
云韶磊一捏拳頭,狠下心腸,轉身走開。
他騎上坐騎,一踢馬肚子,往城門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