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連看著他們背對著自己的身影,繼續刻薄的說著,“與其享受著這最后的囂張,還不如想想以后該怎么卑躬屈膝的過日子吧!”
宇文煬挺直的背脊聽了這話沒有任何的反應,他慢慢的停下腳步,轉頭,面無表情的看著似乎成竹在胸的宇文連。
他臉上得意的笑容他也曾經有過,但只是一個意外就能夠毀掉所有的一切。
他也曾高高在上,所以當跌到谷底的時候,才懂得原來當你的腳只能卑屈的跪在地上的時候,你所有的自尊和驕傲都不值得一提。
他的心在這一瞬間沉靜得不像是受辱過后,甚至冷靜得讓他以為自己的靈魂像是跳脫在外看著這一切。
因為那些話對他來說不是羞辱,反而是他已經設想過的未來。
如果只是他一個人,那活得是好是壞,是否伏低在他人的腳下,都已經不再重要,但是……宇文連千不該萬不該的把他們的事牽扯到她身上。
他的小嵐,以后可能不只要伏低于另外一個女人,甚至還要在宇文連所有的女人腳下屈服。
而像今日這樣的事情,那時他甚至可能無力阻攔。
這樣的可能性,讓他心底一陣陣的冷,讓他瞬間無悲無喜,只有在低頭看見那雙為他著急的眼眸時染上了暖意。
對上她的眼,忽然在這瞬間,他腦子里所有的冷靜全都化成了一個瘋狂的想法。
他有著自己想要守護的人,有著絕對不能低頭的目標,他不能讓自己屈膝在宇文連這樣的人面前。
即使不為自己,他也要讓她除了能站在他身邊外,還能夠不須對任何人低頭。即使打破這一切的規矩,他也在所不惜。
當夜,宇文煬從景德宮回來后,臉上不帶半分疲累的直接進了書房,然后在燈下靜靜的等著方先生的到來。
一身青衣的方先生坐在他的對面,臉色淡淡的看著他,沒有平日在眾人面前議事時的尊敬和服從,有的只是一絲探詢。
“不知道殿下半夜急召,有何要事相商?”方先生坐了下來,他發現到這屋子至少前后五尺內,除了他們兩人外再無他人,而特意清出了這樣的空間議事,想來這事不會小。
宇文煬的臉在燭火明明滅滅的閃爍下,顯得有些可怕,他望著方先生,然后輕聲說了一句,“幾年前,先生為我所用時,曾問我一句:如何得天下!
方先生平靜的看著他,“是,而那個時候殿下回答我的是:以逸待勞,水到渠成!
宇文煬微勾嘴角,“的確,那時的我自恃身為中宮嫡子,瞧不起下面兄弟,又怕引起父皇猜忌,為求穩妥,只得以靜制動、不爭不奪,自然答了這樣的答案!
方先生看著他,心中已有了猜測,但依然是不疾不徐的和他扯著過往之事!按蠡首觽性穩妥,那時候這樣回答自然沒有不好。”
宇文煬拿了一方墨錠,輕輕在石硯上輕磨,“先生,我今日才明白了一個道理!
“喔?愿聞其詳!
“原來爭是爭,不爭也是一種爭。”他抬腕磨墨,語氣平靜沒有半分的起伏,“這個道理,是我明白得太晚,才會落得今日這番下場,若是早先就明白了這個道理,也不會落得如今這模樣!
方先生沒有說話,而是等著他繼續說下去,但是眼里的認真卻多添了幾分。“之前本以為只要能夠爭得父皇的寵愛,重新站回朝堂,再徐徐圖之,也是一條路,但是先生那時候并沒有多言,只怕是對我有些失望了吧?”
方先生終于正色看著眼前這個仿佛變了一個人的宇文煬,整個人坐直了身子,第一次認真的回答他的問題。
“的確,我當時是有點失望的。但是……現下殿下已經有了反省之意,何不告訴我殿下心中又作何打算?”
宇文煬放下墨錠,提筆沾墨,在雪白的紙上寫了兩個字,方先生的眼突然瞪大,臉色瞬間嚴肅萬分。
“這可是險策!”
宇文煬像是渾然不在意自己寫了什么東西,輕輕笑了笑,但是透著燭火,方先生卻看得出眼前的宇文煬眼里早已點燃的瘋狂。
“先生,你知道剛剛父皇讓我去做什么嗎?”他也不要人回答,而是自顧自的說下去,“之前我的婚事因為母后過世而延宕,后來因為一時沒能尋到滿意的適齡姑娘,父皇就要我等上一兩年,再仔細尋尋,而如今我已經二十有三了,這婚事自然是等不得的。
“只是……父皇讓我別因小失大,今日薈萃閣之事,你應該也收到了消息,更明白因為這事我們幾個兄弟徹底撕破臉了,而和妃雖然禁足,這掮風點火的工夫卻沒落下,這話一傳開,反成了我為了一個侍妾,寧可和兄弟杠上!
本來只是平淡敘述的宇文煬,嘴角微勾,臉卻顯得冷靜而恐怖,“我不爭,就得讓人踩在地上,也讓我身邊的人被踩在地上,這已經不是我爭不爭的問題,為了保全我身邊的人,為了保全我自己,我打一開始就沒有了退路,而今日父皇說的那些話,雖不是一味的偏幫,卻也說明了父皇的寵愛的確是目前能讓我重新站于人前的助力,但是他的寵愛若是中止了,那我的下場,會比之前什么都不做來得更加危險。
“先生,我不想屈辱的去死,所以我能做的只剩下一條路!庇钗臒纳ひ敉钢輩柕臎Q絕。
方先生不再看桌面上的那兩個字,只淡淡的說著,“現在離您腿疾不到一年,仍握有朝堂上大半的勢力,而且目前您因為內外帳的問題代管了戶部,錢權都算是還可以,但是若要行險招,還必須得要有兵!
而眾所皆知,整個大啟皇朝的兵權除了握在皇帝的手中,還有一部分握在二皇子宇文凱的手里。
“他會站在我們這一邊的!庇钗臒o予肯定的答覆!八纳冈浭俏夷负笊磉叺氖膛斈晁换噬蠈櫺液,幾次遇險,都是我母后出手相助,雖說這幾年我們不曾在明面上往來,但是他會站在我們這邊卻是無庸置疑的。”
方先生閉上眼沉吟許久,書房里面卻沒有半點聲響,只除了偶爾傳來的燭芯爆裂聲。
滯悶的夜晚,帶著一種風雨欲來的凝滯感,宇文煬沒有催促他,甚至沒去想過他將那兩個字泄漏出去的可能性。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當他準備開始這一場豪賭后,他所安排的每一步除了大膽相信,就沒有其他更有用的籌碼。
方先生睜開眼,眼里閃過睿智和參雜著野心的光芒,“此事能成的機率至少有七成,剩下的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宇文煬第一次笑得張揚,燭火照亮的是他勇往直前的堅定。
“就算只有有五成,我也能毫不猶豫的去做!有勞先生操勞了!”
方先生站了起來,第一次在他面前彎下了腰,“能跟隨殿下是我的榮幸!”
夜漸漸的深了,他們卻不曾感覺疲累,直到天明,他才將桌上寫了字的紙湊向燭火,看著“逼宮”那兩個字隨著火焰成為一片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