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這樣突如其來的幸福,玉庭覺得有些不真切,他坐在石椅上,定定地瞧被紅巾蓋覆上了臉的新嫁娘,手是遲遲也不敢去掀那紅巾蓋頭。
青衣就坐在新床上,靜靜地等他。
她不知道他在猶豫什么,但,她等他。
“唉喲!”賈媒婆手搖晃著她那大紅手絹,臀部一搖一擺地走過來!拔艺f我的好少爺啊,您要這么瞧新娘子到天亮,我賈媒婆是不大介意啦,但是您也好歹掀起新少奶奶的頭蓋來,好讓她透透氣呀!
她拉著玉庭的手,又一搖一擺地走到青衣面前,催促著他!翱煅剑龝䞍哼得喝交杯酒呢!倍,也沒這等閑工夫在這跟他們倆蹭,她還得到花廳討償,要那個大紅包耶。這個大少爺還在這阻礙她的發財夢!
玉庭的手略微遲疑地掀開了那蓋頭來。
青衣含羞帶怯的眼迎上他的。
玉庭笑了開來,心滿滿的全是喜悅。
那柳眉杏眼,那桃花面腮,那顧盼生情的眸子,真是青衣,他沒在作夢。
唉喲!這個大少爺是在干什么!掀個頭蓋都這么興奮,那待會兒怎么辦事,嗟。賈媒婆對玉庭老是這么不識相地阻礙她去拿紅包很不滿意,索性,她挨在桌上,幫他們倆各拿了一杯女兒紅,就要遞給這對新人。她左看看,右看看,他們的手不交纏而握,那怎么喝交杯酒啊!
“拿去,拿去。”她連忙地把酒遞給他們倆,再動手將兩人的手圈圈繞繞。
好了,大功告成!她很滿意自己這么自動自發。
“喝啊,可以喝了!焙韧炅,她就可以交差了事。
玉庭蹲下了身子,與坐在床上的青衣齊高,他一雙眼定定地瞧她,湊上頭,他喝下屬于他的那杯女兒紅。
青衣回避掉他那深情的眸光,低垂著頭,也飲光她的。
“好了,好了!贝蠊Ω娉,沒她的事了。“你們倆看是要辦正事,還是要這樣含情脈脈到天亮,這都不干我的事!彼F在就要去領賞!澳銈儍蓚自行方便,我先走了!
看著那媒婆做作的走路模樣,玉庭禁不住心中的笑意,朗朗地笑出聲響來!斑@個媒婆好奇怪!
“她是個小女孩!鼻嘁滦琼Φ貙ι嫌裢タ±实男σ狻
“你說那小老太婆是個女孩!”玉庭驚詫得不得了,他根本就不信,哪家的女孩可以長得這么“臭老”的!
“她是小,不是老!鼻嘁轮赖摹!八v使是化裝術了得,卻遮掩不了那雙眼,沒有一個老人可以有那么清明的眸子,她那調皮的模樣,跟招云是一個樣。
她昂起頭,對上玉庭深思的眸子,她又想回避了。
玉庭雙手托起她的下頷。“知道我在想什么嗎?”
青衣搖了搖頭。
“我在想——為何你什么事都可以看得這般清明,然而,就唯獨我的心,你看得不真切!
“青衣看得明白,只是——”
“只是你爹太絕情,你娘太可憐?”
青衣訝異地抬眼,他怎么知道這么多!
“祖奶奶昨兒個晚上告訴我的,她說你爹是個大富,你娘是個陪嫁過去的丫鬟,最后,她嫁了給當家老爺,眾人說她忘恩、說她背義,然而,你娘認命,誰教她是個丫鬟的命呢,但是,她沒想到你爹會苛刻你,不把你拿他的孩子看,從小,你娘看你受苦,卻無能為力,不能幫你,所以,她只好告誡你,當一個丫鬟,就該有當丫鬟的認知,不要去圖什么大富人家,不要以為當了人家的妾、當了人家的姨娘便可以飛上枝頭當鳳凰,以后便有好日子過!
“七歲那年,我逃了出來,逃出那個不是家的家,從那個時候起,我告訴自己,此一生不嫁,不嫁給富豪人家,不讓自個受罪,不讓我的孩子受苦!
她凄楚的臉突然漾出一抹笑來!斑記得我當初是怎么認識你的嗎?”
“知道,記得!迸c她的前塵往事,他如何不記得!“當初我跟著我爹娘回祖奶奶家祭祖,吃了魚刺,梗到了咽喉,是你拿的麥芽糖,救了我一命。”
“那時候只見你一個大男孩,為了根魚刺,含著淚眼,大人們手足無措、焦心不已,我只好從廚房大娘那偷來麥芽糖,沒想到還真有效!
“從此,我的一雙眼珠子就跟著你打轉!彼耄褪菑哪莻時候起,愛上了那個持重、懂事的小丫頭。
“你問我的名字。”
“你說你叫翠娘,沈翠娘!
“你說‘翠娘’兩字俗而不雅,說既要取‘翠’字還不如‘青’字來得好!鼻嘁陆K于正視玉庭的柔情,說出她的真心話!按驈哪菚r起,沈翠娘已不是沈翠娘,我一心一意只想當個沈青衣!
“青衣!”玉庭激動地執起她的手——
“唉喲!”那個小老太婆,沒敲門就撞進來,一撞進來,就瞧見一對新人含情脈脈地看著彼此。
還在看吶!他們倆真的不辦正事了,是不是?
嗟,無趣,光端著不吃,那討媳婦干么!
“諾,拿去!毙±咸胚f給玉庭一方白色方巾。
“干么?”有事沒事拿個汗巾給他干么?
還問干么?
小老太婆翻翻白眼,一臉沒好氣地說:“待會將它鋪在你們的床上。”
“為什么?”玉庭又問,依舊不明白他沒事干么把一塊方巾放在他們床上?
“別問了。”青衣臉都紅了。
“聽到了沒,你媳婦都說別問了,你照做也就是了。”不過,照他們兩個老是對看,不辦正事的這般情形看來,那塊方巾到了明兒個早上還是一樣潔白無瑕,沒什么改變。
算了,她當好她的媒人婆,管他辦不辦事,生不生兒子呢。
小老太婆搖搖屁股,又走人了。
而玉庭徑是拿著那塊方巾,不明所以。
他抬起眼來,看著青衣!澳阒浪歉墒裁从玫?”
青衣紅著臉,笑著,這個人吶,真是傻得可以。
她拾起手來,拉玉庭坐上床緣,鋪好大白方巾,放下紅帳,將一室的旖旎春光鎖在紅帳里。
他與她,是真的成了夫妻了。
玉庭今兒個起了大早,但,他沒想到青衣起得比他還更早。
此時,天際未白,青衣已坐在妝臺前,梳理那頭飄逸長發。
玉庭披了件斗篷,下了床,起身走近青衣,拿起她手中的木梳,為她挽起梳了個垂云髻。
“起得這么早?”青衣任著玉庭為她梳髻、為她畫眉。
“不及你來得早!彼蹛鄣貙⑶嘁聯нM懷里,低頭用他那挺直的鼻輕輕磨蹭著她那小巧微翹的鼻尖!盀槭裁床欢嗨粫䞍?”
“我得去跟爹娘請安了!彼p輕拍著玉庭的手!斑不放手!
“舍不得!庇裢ト⒘饲嘁潞,一掃日前的愁眉苦臉,整個人又變回以往那神清氣朗!霸倥闩阄液貌缓?”
“等我服侍爹娘用了早膳后,再回過頭來陪你。”
“不成!彼麅羰潜е嘁,耍賴。
“相公!”他怎么凈像個小孩子似的,猛巴著她不放啊!
玉庭一聽青衣喚他“相公”,整個眼連著眉心一起笑開來!霸俳幸淮巍!
“叫什么啊?”青衣眨巴著眼,凈是跟他裝傻。
“相公啊!边什么哩。
“娘子,乖,別鬧了。”她順口取笑了他。
“好啊!吃我豆腐!叫我娘子!”玉庭抱著青衣,猛呵她癢!翱茨阋院筮敢不敢?”
“不敢了,不敢了。”青衣求饒著!耙院笤僖膊桓伊恕!彼凰堑醚蹨I都快流出來了,以后哪還敢啊!“你大人有大量,不計小人過嘛!
玉庭望著青衣因為笑過了頭,而脹紅的雙頰,一時看呆了。
他的手拂開紛落在她頰旁、遮去她玉顏容貌的發絲!昂妹,你真的好美!
青衣被他說得更是紅了臉,輕手推開玉庭的身子,說:“別鬧了!
玉庭將她的手攫住!安粶誓銓⑽覐哪愕纳磉呁崎_,此一生都不準!
“霸道!彼街欤欀!安粚⒛阃崎_,我怎么去服侍爹跟娘啊!”
“青衣,我是說真的!彼娴牟荒茉偈ニ。
“我也是說真的,你再不讓我去跟爹娘請安,人家會說這個媳婦不懂事,睡到日上三竿,還不曉得起床!
“胡扯,這會兒才寅時,天都還沒亮呢。”他將頭埋進她的發間里,汲取她的芬芳,說什么就是不肯讓她走。
唉,真是服了他。“我去一下,待會兒就回來!
“那我陪你去。”他就是舍不得她離開他。
“我待會兒還要去姐姐那請安呢,你也去?”青衣抬起眼來,問他。
“姐姐?”青衣哪來的姐姐?
“鈴姑娘、大夫人,她比我先入孫家的門,輩份上,就是我姐姐。”
提到白鈴,玉庭的臉就怎么也笑不出來了。負了白鈴的事實,一輩子都壓在他的心上,讓他不好過。
“既然如此,就試著對她好一些。”青衣雖不是個大量之人,但也絕不是個妒婦,她能體諒玉庭將愛分給白鈴,畢竟,是他們對不起白鈴。
“好?要怎么才算是好?”玉庭不懂,不懂自個兒該怎么做才能彌補得了他對白鈴的虧欠。
“給她愛!
“都給了你,如何再分予她?”
“相公!”
“青衣!”他打斷她的請求!安皇俏倚挠玻歉星檫@回事,我無法做到‘施舍’這個程度,我知道你是心疼白鈴的委屈,但是——相信我,我也曾經試著去接受除了你之外的女子,但是,我做不到!彼е!皠e勉強我了,好不好?而且我相信,以白鈴的傲氣,她不希望人家給她的是‘施予’,而不是真切的愛。”自從白鈴甩了他那一巴掌起,他就相信白鈴之于他,是情已斷、義已絕。
青衣抬手,劃開玉庭眉宇間的愁眉深鎖。她知道這樣對白鈴,玉庭他自個兒也不好受!八懔,我不逼你,但是——”
“你說!敝灰槐扑郯租彛鍪裁,他都愿意。
“放開我吧,相公,我再不去跟爹娘請安,下人們準是要笑話我這個新嫁娘偷懶了!
“一會兒就回來陪我?”他雙手依舊環著她的腰,不放人。
“一會兒就回來陪你。”她允諾他。
“不騙人?”
“騙人的是小狗。”青衣抿著笑意,偷偷地笑玉庭像個小孩似的,直要人哄!斑不放手吶!”
“好啦,好啦!彼牟桓、情不愿地松開了,冷不防的,又偷親了青衣的臉頰一下!翱禳c回來,我等你。”他殷切地再次叮嚀著。
“知道了,相公。”
“去哪呀,這么急?”自青衣打從爹娘那請安回來后,玉庭就拉著她更衣,拉著她梳頭,拉著她往外跑。
“去逛市集、去逛大街,去哪都好!敝灰纳磉呌兴,去哪里都是美景。
“那也不需要這么急啊。”瞧她,連鞋都還沒穿好,他就把她拉出房里頭了!澳愫么跻沧屛掖┖眯铩!闭媸堑。
玉庭猛然立了步伐,青衣冷不防地跌進他雙手攤開的懷抱里!拔規湍愦!
蹲下身子,他將青衣抱坐在腿上,低垂著頭,握著她那潔凈小巧的腳,替她將鞋穿上。
陡然,他又香了她一個!昂昧耍业暮媚镒,咱們可以走了吧!
青衣倏紅了臉。“光天化日之下,你也不怕人羞你!
“羞我?羞我什么?”
“羞你——”親我呀!奈何的是,這種話青衣無法說得出口。
玉庭笑咧了嘴,摟著青衣!拔业暮媚镒訂,你差紅著臉的模樣真是好看。”
“難怪你老氣我。”
“所你!”玉庭扮上無辜的臉!拔夷挠!”他心疼她都來不及了,怎么可能氣她!
“哪沒有!”青衣開始數落他的不是了。“今兒個大清早,是誰纏著我不放手,不讓我去跟爹娘請安的?”
“爹娘為難你了?”玉庭的眉頭鎖上了。
“沒有!
“沒有?那你是在跟誰嘔氣?”他知道青衣準是受了委屈。
“我沒嘔氣!
“那為何頻頻鎖眉?”玉庭不開心了!案嬖V我,是不是下人嘴雜,說了些什么?”
“沒有,沒有,是你多心了,我只是要你以后多體諒我身為人媳,多替我擔待一些,你是這個家的大少爺。”
“而你是這個家的少奶奶!彼致暣驍嗲嘁碌耐苑票。
“你知道我不是!北娙搜壑械拇笊倌棠淌前租,不是她沈青衣,玉庭他該知道的呀。
“我說你是就是!庇裢コ嘀p眼,追問著青衣!罢娴挠腥嗽诒澈笳f你閑話是不是?告訴我!
“不是,真的不是。”青衣猛搖頭,后悔自己干么一失口,讓他聽出了端倪來。她的本意原是要他日后少在人前跟她恩愛,因為,縱使她不介意下人們的閑言閑語,但有些話傳進白鈴耳中,她聽了自是難受。
畢竟有誰希望自己的丈夫愛的是別人呢,而下人們,唉,蜚短流長的,縱使他們不是有心傷白鈴,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白鈴受傷是必定的。
“你以后,別在人前——”
“怎么樣?”玉庭勾著眼,定定地瞧她的手足無措。老天,他真的好愛好愛她,愛她的一顰一笑,愛她的臉紅無措。
青衣低垂著頭,悶悶地開口,“親我!焙秒y哦,要她當著他的面說出口。
“為了你?”他挑高了眉,問她。
青衣點點頭!盀榱宋。”
“好,就答應你!睘榱怂谶@個家中的立場艱難,他只有委屈自個兒為她悸動的心。
“還有——”
“還有啊?”玉庭大呼小叫了。“要我忍著不在人前親你,我就已經很委屈了,你竟然開口說‘還有’!”他那可憐兮兮的臉又扮上!澳阍摬粫以谌撕笠膊粶视H你吧?”
“玉庭!”青衣的雙頰又教紅彩給染紅了。
“好好好,一切都依你,你說什么,我就聽著、記著,我的老婆大人!庇裢サ氖汁h上青衣的腰間,哄著她。“說吧,要我允諾你什么來?”
“不準在早上鬧我。”
“哦!笨梢越邮。
“不可以在人前對我摟摟抱抱!
“啊!”那怎么可以!他才要抗議,卻又對上青衣一臉的堅持,玉庭只好點頭,算是答應了。
“不可以為我做一些你不該做的事!本拖駝倓偺嫠、更衣。
“我沒有啊!彼趾霸┝。
“玉庭!”青衣快被他給氣死了。
“我還是喜歡你叫我相公!彼移ばδ樀爻吨囊滦。“來,叫一次看看。”
“你!”她的眼嗔怪著他,而他還是那副流氣的模樣,扯著臉皮笑,唉,真是拿她沒轍!跋喙。”
“再來一次!
“你又想岔開話題了是不是?”青衣突然看破玉庭的鬼把戲!澳愦嫘牟蛔屛野言捳f完,是不是?”
“誰教你左一個不準,右一個不準的,待會兒我為人夫的權利,都給你不準掉了,以后我還有什么借口親近你!
光天化日之下,他說這話,也不怕羞啊!
青衣睨了他一眼。
“好啦,好啦,我一切都依著你,但是你別一口氣說這么多嘛,待會兒我記不住,你又要說我沒那個心了,是不是?”
才怪,其實是他聽青衣說了一大堆的不準、不可以,他的臉都快綠掉一半了。
哪有一個為人夫的要同自個兒的妻子親熱、接近還得看天時、地利、人和,這么多規矩,他哪受得消啊。
不管了,哄她一時算一時,待他要親她、摟她時,他總有辦法得逞的。
“快啦,待會兒集云樓人多了,咱們就占不到好位置了!庇裢ダ嘁碌氖,急慌慌地跑出去。
“集云樓!那是個什么地方?”
“伶人館,是唱戲、喝茶的地方!庇裢ダ嘁录瘪Y奔走著!奥犝f他們日前剛來了一個唱小曲的伶人,人是長得美,嗓音又清脆,小曲唱得是一極棒,好多人去捧他的場耶!”
青衣突然楞住。“你也是?”她的口吻里有著酸不溜丟的醋酸味。
玉庭一時反應不過來,青衣是為了什么而板下臉來,猛然,茅塞頓開!霸瓉,你是在吃醋啊!”他眉眼開開,低沉渾圓的嗓音朗朗地笑了開來!澳莻伶人是男的耶,這,你跟他是在吃什么醋!”“你!”青衣掄起拳頭,揍了他的肩胛一拳!笆悄阏f他人長得美的耶,還敢怪我誤以為他是個女的!”哪有人形容個男伶官是用美字來形容的,害她吃了一缸子的醋,他還好意思取笑她!
“我可沒叫你吃醋吧?”玉庭猶不知死活地直訕笑道。
“你還說!鼻嘁碌娜^朝玉庭的面前虛晃了幾下,“再說,我就真的揍人嘍!”
“好好好,算我怕了你這只母老虎,這總成了吧!庇裢サ拇笳瓢∏嘁聮辔斩鸬男∈帧!翱熳甙桑ミt了,咱們就聽不到他唱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