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煙崎的心里再也沒有這些,她想不起來云天是什么樣的神情了,想不起來兩派之間的爭斗了,一切不復存在,只有黑暗之中,云溟那有磁性的聲音,那健碩的身體,給她溫暖,給她慰藉。
這種沒有天和地的日子,終于到頭了,那天本該來的第一頓飯的時間,卻進來一群人,他們將他們蒙上眼,帶出了地牢,又帶著他們在曲曲折折的回廊上走過,不知走了多久,煙崎只覺得陽光溫溫地照到她那被蒙著的臉上。
終于停了下來,忽然有人在大喝,接著一陣兵器作響,似乎有人圍了過來。
一陣打斗聲過后,他們身邊一空,四周寂靜無聲,煙崎將眼上的布取了下來,看見四周橫七豎八地倒著十幾具尸體,她和云溟就站在這些尸體的旁邊,不遠處,幾個著武官打扮的人,從馬上躍下,各他們行禮道:“皇后娘娘和三王爺受驚了,是屬下救駕來遲了。”
兩人正目瞪口呆,不知怎么回事時,只聽見遠處有人高呼:“三王爺,你還好嗎?”
云溟聽出是龍冉的聲音,回過頭去大喝道:“是龍侍衛嗎?”
龍冉從遠處騎馬飛奔而來,看見他們,滾鞍下馬,邊行禮邊向云溟道:“王爺可想死我了!
原來兩人被大風堂的人抓住后,朝花郡起兵謀反,大風堂因為在兩處的交界,就冷眼看兩派相斗,所以忘了云溟兩人的事。
但朝花郡起兵不久,就折了兩員大將,云天以天下為重,不斷地派人去勸說煙擎王爺投降,誰知在朝花郡的邊塞之戰中,煙擎王爺不幸被箭射中,傷勢過重,不久就死在軍中。
他一死,朝花潰不成軍,不久煙崎的大哥煙攏就向朝廷投降,至此朝花被平,云天收編朝花的大軍,將朝花收到大兮版內,一切建制同其他郡相同,朝花郡的王族依舊享受王爺待遇,只是要在京城開牙建府,待遇僅次于皇族王爺。
自此天下大定,四海升平。
云天到處尋找煙崎和云溟兩人,終于打聽出他們被綁大風堂,就派人來此尋找。
本以為就要死在這里的煙崎和云溟就這樣幸運地活了下來。
煙崎并沒有直接回皇城,而是先回到朝花,以往熱鬧的王府現在一片沉寂,煙崎穿過正廳,直奔堂院,那里四處掛著白布帷,堂內有煙氣飄來,不時有哭聲傳出,煙崎的手開始發抖,眼圈一紅,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大哭道:“爹爹,您的不孝女兒回來了。”
漆黑的靈堂,煙崎已哭得聲音沙啞,雙膝因長時間地跪著痛得麻木了,她呆滯地望著靈堂上懸掛著的父親的像上那威嚴的面孔,淚水又漣漣地落下。
再沒有什么朝花郡,再沒有什么朝花派,父親一生的努力,就在短短的幾天內土崩瓦解,權力究竟是個什么?為什么讓無數的人為此付出生命?煙崎迷茫自問。
自己曾經也熱衷其中,以為自己是天之驕女,背負著聯系大兮和朝花的紐帶,要成為大兮母儀天下的皇后,要手握大權,得盡他的萬般寵愛。
可是這個夢想卻離她越來越遠,直到完全淹沒在宮廷的權勢之爭和金戈鐵馬之中,再也找不到蹤影。
一個人影一閃,從外面走了進來,在靈前上了三炷香后,點燃了燭火,四周明亮起來,他跪在她的身邊,她抬起一雙干涸的雙眼,呆望著云溟,這個給了她萬般寵愛的男人,現在也要離開他了,心開始抽痛。
他伸出手來,緊緊地握住她的,陣風吹過,她的衣袖被拂開,他眼中一跳,看見她那雪白勝過衣袖的手臂上,包著一塊細絹。
他的手握得更加有力,手臂微微發顫,猛地將她抱在懷中道:“不行!我不能讓你回去送死!
煙崎凄然笑道:“我不會死的,你放心好了,我有辦法讓他討厭我,讓他不愿意接近我,再加上我是朝花郡的人,為了不使朝花郡勢力抬頭,他也應該把我給廢了!
云溟全身一震,托起煙崎的下巴,目光滿是傷痛不忍和無奈,血雨腥風中他可以冒死將她保全,可是回到宮庭之中,他卻只是一個小小的三王爺,竟無法保護她的周全。
她堅定地看著他,目光全是溫柔,心中忽然透亮,什么大權,什么天下,原來最真實的就在手中,握著的才是最真切的,眼光中的溫暖,密密將她包圍。
云溟離開了,煙崎有些疲憊地俯在地上,將臉貼在冰冷的方磚上,冰冷直透心扉。
又是一陣風吹過,四周白色的帷幕隨風飄動,滅了幾支蠟燭,似明似暗之中,一個人影如同月光下花草的剪影一般飄然貼在帷幕之旁,恍若鬼魅。
“你哭夠了沒有?”一個如同來自地獄的聲音傳來。
煙崎聽出是小顏,她嘆了口氣道:“你來了?”
小顏蹲到了她的面前,手中端了一個什么東西,放到她的眼前,目光寒冷得如同萬年的玄冰。
“喝了它!”她命令道。
“這是什么?”煙崎問。
“毒酒!”她一眨不眨地望著煙崎說。
煙崎淡淡笑道:“你為什么非要我死?你以為我死了,你就可以得到三王爺了嗎?”
“我從沒有想過要得到他,能看到他平安無事,就是我最大的心愿,我這一輩子就為他一個人活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按他的喜好去做,當然前提是他要平安無事!彼涞哪樕希瑤Я艘环菘褚暗陌V情。
煙崎似乎從她身上看到自己當年的影子,也是為了他的平安,為了他的天下,不計與自己的父母之邦站在對立面,但她不后悔,因為她這樣做也是為了天下的百姓,雖然她也許并沒有做到什么,至少她無怨無悔,而且在這期間,她得到了最珍貴的感情。
“我死,他就能平安?”煙崎問。
“當然!”小顏道,“你應該比我清楚,回到皇宮面對你的是什么,我可以不管你的死活,但你的死活可能要影響到王爺的性命,王爺的脾氣我知道,他不會這樣隱忍的,看著你受苦不出頭,如果那樣,就害死了王爺,而且你死了也沒有什么不對,總比活著受罪強。就是王爺趟這渾水也是因你而起,你死了,也算回報他!
煙崎望著她的眼睛,在那里看不到任何寬恕她的希望。
“如果,我不喝呢?”煙崎問。
小顏挑了挑眉沒有說話,只是將酒杯又向前送了送。
煙崎明白,今天這酒是非喝不可,就是不喝她也會給她灌下去,她本不是一個貪生怕死的人,只是她喜歡給自己去尋找機會,只要有一線生機,她就不愿放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是她的信條。
她不怕日后的苦日子,只要一想起宮外有一個人同樣在想著她就是一份溫暖,守著這份愛憐,一生一世地等待都值,可是現在小顏說話如同一盆冷水當頭潑下,還有三王爺的安全。
她不再猶豫,伸手接過那杯酒,盯了小顏道:“保護好王爺,如果你做不好,我變鬼也不饒你!闭f著仰手將那杯酒全部倒進了腹中。
如同將一杯火倒入腹中,從喉嚨沿著向下,直到腹中,全部都燒了起來,疼痛感扯得她所有的神經都跳動起來,她再也忍不住,用力地握住自己的喉頭,直到痛得不能呼吸,終于倒在地上。
那個酒杯從她手中抖落,叮當一聲摔了個粉碎。
小顏冰冷地看著這一切,直看到她慢慢閉上雙眼,才冷笑了一聲,點躍之間,輕飄如羽毛,瞬間溶入黑暗中。
“郡主!”一聲凄慘尖銳的哭喊從朝花那凌亂的寬大的府院之中傳出,尖厲得欲將夜空扯破,僅余的人瞪大了呆滯的雙眼向聲音發出的地方望去。
“出了什么事?”最后一個沖進去的是云溟,“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他一迭聲地高呼,臉色蒼白如紙,俯身抱起煙崎,看著她臉上的淚跡如新,一切同他剛才離開時一樣,他的心痛得在瞬間死掉,握了她的長發,尖銳地高呼:“不——”
然后,他轉身抱起她一路狂奔而出,轉眼消失了。
滿室的人驚得心跳,龍冉走到那個碎裂的杯子前,拿起來仔細地看了看,抬眼看見淚水橫流嚇得縮成一團的小青,道:“你都看見了什么?”
小青呆呆地注視著他,忽然捂住耳朵尖叫:“!郡主,郡主!比缓蟀瓮榷,那樣地用力,以至將龍冉推了個趔趄。
龍冉回過頭來,滿室內一片驚慌,大家都惶然無主地望著他,只有薛玉王妃還算鎮定,臉色蒼白,獨自跪在靈前,不住地喃喃念經。
“什么?”云天驚跳了起來,“你說什么?”他不信任地看著眼前的龍冉。
龍冉低頭斂目道:“不錯,是臣親眼所見,皇后娘娘在靈前殞了!彼肫饋砟菨M室朝花殘余生命的驚慌的眼神,如果他上報是皇后自殺,那滿室的人就都要被斬首,他的心中一跳,臨到口邊的話轉為殞了。
“殞了?”云天不信任道,“怎么殞的?她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嗎?”
“聽說皇后娘娘被大風堂抓去后就一直身體不好,這次又聽說朝花逆黨的死亡,一時悲傷過度!饼埲降皖^道。
云天跌坐在軟榻中,呆呆望了眼前半晌,向他擺手道:“下去吧!
就在龍冉將要退到門外時,他猛地大喝道:“慢,給我全力把大堂滅了,直到滅了他們最后一個人,不論老少一個也不放過!
他的眼中閃出凌厲的光芒,讓龍冉打了個冷戰,忙答應著退了出去。
云天雙手支著案幾,強忍了幾忍,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大口鮮血就噴將出來,案幾上和衣襟上都是鮮紅一片。
小得子嚇得全身亂顫,一迭聲地傳太醫,又飛奔過去扶住云天。
云天推開他的手,冷冷道:“我不妨事,找衣服給我換了,我要出去!
“皇上!毙〉米拥脑掃未說完,就被云天的眼神嚇了回去,只好忙給他換了衣服,隨著他一步步向外走去。
小得子不知他要去哪里,不敢說話,偷眼看他,他的臉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只是一味地向前走,越走他越覺得不對勁,只見他越走越快,一路直奔到朝花宮。
站到那高大的宮墻外,已是暮春時節,幾枝桃花伸出宮墻,枝葉繁茂,花瓣殘落。
推開那沉重的宮門,他似乎又聽見那歡笑聲,看到那淡粉的身影一閃就撲到他的懷中,溫溫點點地在他臉上摸索,格格的笑聲猶留在耳。
可是這滿院的桃花枝葉繁茂,那桃林深處的女子卻再也不見了,他向小得子看了一眼,小得子忙低頭退了出去。
云天大步走到桃林深處,一恍間,似乎又看到那清麗的容顏,站在桃林深處,軟軟的話語傳來:“皇上,祝您得了天下了!
云天心中劇痛,頭痛欲裂,伸手扶住身旁的一株桃樹,強自忍了,呆呆望著滿院的寂寥。
就那么站著,任花瓣落滿肩頭,小得子小心地走到院中,遠遠地看見云天依舊站在那里,明黃的服飾,腰間明黃的束帶,身姿是那樣的挺拔,雙肩卻難掩的沉重。
直到太陽西沉,將滿天云彩燃成火紅,他才輕輕地咳了聲,轉身走了出來,拍了拍身上的花瓣,不帶任何表情地向小得子道:“回吧。”徑直大步向御書房而去。
直到敲過三更的梆子,房內燈光依舊明亮,小太監小福子打了個哈欠,低聲向小得子道:“公公,皇上看樣子今夜是要通宵了?”
小得子滿面憂色嘆道:“只怕不止今晚,以后很長一段時間都會這樣!
更漏聲聲,綠色窗紗上身影一動不動,直到把那顏色都給浸透。
“三弟,你是真的不想娶妻了?”云天道。
“不想了。”云溟搖了搖頭。
云天瞇了眼笑道:“誰信你這風流人物會不娶妻?”
云溟淡然一笑道:“我遇到紅顏知己了,她身份低微,不愿受封,我也樂得清靜!
“哦?什么樣的紅顏知己,能綁住你的腿?”云天問。
“嘿嘿!痹其橛悬c不好意思地笑了,低聲道,“今天我把她帶來了,讓皇上您看看,然后她想讓我去南方待些日子,加上我被大風堂弄得舊傷發作,也想去南方看看,還請皇上您給準了。”
云天一愣笑道:“你小子又想給朕脫韁,好,我依你,去住一段日子,不過,你小心,朕會找人喚你的!
“謝謝皇上!痹其槊Ω吲d地行禮。
“行了!快帶朕去看看你的那個紅顏知己。”云天道。
云天隨著云溟走到御書房外,遠遠地看見一個女子立在假山邊,淡粉的衣衫,如云的黑發,身影是那樣的熟悉,云天腳步一滯,呆呆地望著陽光下那個女子不能動。
那個女子看到一只蝴蝶飛過,側過頭去捉,露出半邊臉龐。
云天心中一震,那個女子竟是煙崎身邊的小青,心中一酸道:“竟然是她?”
云溟笑道:“是呀,早在皇后娘娘帶她去行轅時候,臣弟就對她上了心,可是一直沒有機會跟娘娘要,這次娘娘殞了,臣弟將她從朝花帶了回來,她被嚇瘋了,臣弟只好找人給她醫好后,就留在了身邊,一直沒有上報給皇上,還請您責罰!
云天心痛得不能呼喚,強笑道:“她不是瘋了嗎?還罰個什么,不錯,三弟你就是風流,帶她回去吧,朕有些乏了。”語罷也不等他行禮,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