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的第一個地方是市集,對把銀子當菩薩拜的財女,這毫無疑問,她最愛聽銅板在錢袋里叮咚響的聲音,不瞧瞧銀子絡繹的交易心不安,她最熟悉的還是市井間的叫賣聲,其中有不少是她幼時的回憶。
“你怎么也跟來了,說好了我們幾個姑娘家繞繞就回去,身邊跟著個大男人多不方便!彼齻兲襞思业男ο缶偷帽苤鲑\似的偷偷摸摸,唯恐他們瞧見了笑話。
誰跟你說好了,全是你自作主張。葛瞻一邊以身護著她免受路上百姓沖撞,一邊以復雜神情瞄了一眼她身后的孔方和小寶——小寶算半個男人,而孔方正仰首望天,耳不聞八方事,眼不觀是非人,很灑脫颯然的置身事外。
在陶于薇眼中,孔方和小寶不是男人,他兩人是她除卻血親外的親人,是可以交付生命的那一種。
“你瞅你的,當我不存在!彼漤坏,幾名正打算開口攬客的市集小販頭一縮,舌頭短半寸。
當他不存在?這么大的人柱誰能視若無睹,分明招眼!澳悄汶x我遠一點,裝作與我們不相識,我可不想被街上那些回頭瞧你的小泵娘恨,女人的怨妒比洪水猛獸還可怕。”
靠得太近,感覺到他身上的熱氣,以及似有若無的男子氣味,燙熱拂上玉顏的陶于薇覺得不自在,她不著痕跡的避開,減少兩人觸碰到的機會。
她沒忘了她是有主的,和水月族大王已定下名分,這事兒最后成不成她不敢打包票,但就目前的情況來說,是不宜和其他男人牽扯太多,尤其是看起來十分危險的家伙。
她有分寸的保持距離,不過分親近也未刻意疏遠,將他定義在同行的伙伴上,葛廣之的俊俏容貌和不凡氣度很容易令芳心初萌的女子迷失,見過世面的她不想成為其中之一的追逐者,盼星星、求月兒的等他回頭一眼。
但是葛瞻恰與她相反,在這一世她沒有愛上他,對他的態度不親不疏,好像他的存在可有可無,一點也不重要,他忽然有點心慌,不盯著她總覺得手中的鳥兒將遠走高飛,飛到他雙手再也構不著的天際。
“辦不到!彼豢诶淅涞幕亟^。
不遠處,戴著人皮面具喬裝水月族護衛的白文昭及軍師大人陸信庭不快不慢的走在后頭,兩人似在閑聊,實則眉頭深鎖的深思,不時看向舉動越來越怪異的“頭領”,心里腹誹:城主轉性了,怎么像個人了,還“明目張膽”地對被他拒婚的小姨子好得叫人頭皮發麻,他葫蘆里賣什么藥?
“你這人很硬骨吶!沒得商量,比起我家孔方阿兄絲毫不謙讓,一板一眼又不茍言笑的人最不討喜了,你娶親了沒,你家娘子沒嫌棄你沒情趣又乏味,將你踢下熱炕頭?”這種人很難討得到老婆,剛愎自用。
“不勞你費心!彼挾痰昧钊藲饨Y,但指尖卻出乎人意料的溫柔,輕輕地將陶于薇發上微歪的蝴蝶簪扶正。
讓人氣不起來又想狠踢他幾腳,矛盾!八懔,不管你了,我大道任君行,不受你閑氣。”
突然傳入耳中的吆喝聲好熟悉,猶似在夢中。彷佛看見母親盈盈在街口相迎,眼眶一熱的陶于薇只覺風沙迷了眼,蓮步輕抬往前走,她讓自己適應久違了的吵雜聲,走過引起自個兒興趣的攤子便停下來看上兩眼。
“主子您看,這小泥人捏得多傳神,把那二郎神的神仙風姿給捏得唯妙唯肖,好像真要率領天兵天將下凡來!笔炙囌婧,一點也不輸給宮中的老匠人,民間的能人真多。
“你喜歡?”她挑眉。
小寶搖頭搖得飛快!芭庞X得捏幾個笑臉小泥娃擱在主子屋里,主子瞧了歡喜,邊數銀子邊開懷。”
“有孝心呀!小寶,這張嘴巴越來越機伶了,你金子姊姊給你吃了幾斤蜜,甜得招蜂引蝶!
她笑著往他臉上一掐,捏捏滑手的頰肉,似喜似嗔的笑逐顏開。
陶于薇向來是不會給自己太多煩惱的人,她專心做一件事就會把不愉快忘掉,雖然葛瞻就在她轉身處,退后一步有可能跌入他懷抱,她竟能把他拋在腦后,一時半刻沒想到他在身后,兀自和小太監笑鬧。
“哎呀!主子,奴才哪敢偷吃蜜,誰不知道金子姊姊是守著寶山的神仙,她只給主子您摘仙桃、煮仙肴、舀瑤池仙水,小寶只有往邊邊站的分!彼瓜骂^,一副十分委屈的可憐樣,又是搖頭,又是嘆氣的,逗人發噱。
少有表情的吳紫矜,也就是金子抬眸瞟了小寶一眼,老是抿成一條線的菱形小嘴兒往上一彎。
“那就站直點,別給人彎腰,你家主子當不了天,但起碼能給你撐腰,要挺直點,不要丟我的臉!碧沼谵毙Φ煤孟袢饲槭朗虏恢拈|秀,只知風月,不曉人間疾苦。
在市井長大的陶于薇其實是看不慣宮中的作派,因為后宮是陳皇后做主,她管不了,只能從身邊的人教化。
打小受人欺凌的小寶奴性重,又看慣了宮中老人的臉色,自知卑微的他老是低著頭看人,在宮里誰不是貴人?他的腰沒挺直過,就這么到處給人低頭,面向下彎腰。
太監就不是人嗎?他們也有做人的尊嚴,不過少了傳宗接代的寶貝,憑什么看輕他們?
這是陶于薇一直灌輸小寶的觀念,她希望她在乎的每一個人都能和她一樣,理直氣壯地當個人,也許她沒辦法改變所有人,但最少她身邊沒有抬不起頭見人的雜草。
“是的,主子,奴才站得可直了,您瞧我這腰,跟那抬頭豬的板子一樣直!毙氀煌,裝模作樣的走來走去,仿效著街上腿粗腰圓的大老爺,頂著大肚子想彎也彎不了腰。
“瞧你,得意了,賞你包栗子糖嘗嘗!碧沼谵币徽f完,萬事周全的金子一聲不吭的遞出還溫著的栗子糖。
“謝主子賞。”他伶俐地接謝賞,裂開嘴直笑。
自從跟了三公主后,小寶每天都過得很開心,嘻嘻哈哈的耍寶賣乖,也不再受人欺負,瘦小的身軀一下子抽高了,把恨天高的三公主給比下來,讓她笑啐著把他喂養得太好。
“啐!哪來成精的小滑頭,一棒子打出原形。”她玩開了,作勢要替天行道,除妖孽,斬魔卒。
人一旦放開了便無拘無束,笑笑鬧鬧也是一天,市集攤販上擺賣的大都是些不算精細玩意,和宮里的精致是不能比,但貴在趣味,隨心所欲,不用顧忌那、顧忌這的任意挑選,也不用擔心挑錯了惹來無妄之災。
書生書寫的字畫攤過去是擺放花器、盆盂的攤子,接連著花色尚可的布料,還沒開市的小販吆喝著,冰糖葫蘆、糖炒栗子、豆腐腦兒……叫賣聲不絕于耳,清揚嘹喨。
驀地,在喧喧嚷嚷的各種聲音中,有個滿頭花白的老人似在打盹,獨坐在最吵鬧處中最不受打擾的一角,他四平八穩的坐著一捆稻草,前方鋪了一塊看不出顏色的油布,幾顆奇形怪狀的石頭,一些手雕的發簪和木釵,一盆一盆的雨花石,幾十只鐲子一只迭過一只排成橫列。
鐲子不見得有多出色,紋色偏暗,近乎墨紅,樸實無華的雕功可見雕刻者的功力欠些火候,可是平實中卻給人一種返璞歸真的純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