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光臨!
她轉身,朝著門口望去──
愣住。
走進來的人也擺出了半斤八兩的表情。
“……你?”
雖然已經很習慣“走進門”之后看到她,但舒正尋習慣的,是見她在電梯門里,而不是在花店內。
“你有缺錢到要在花店兼差嗎?”他皺眉。
“我不是來兼差的……”徐芷歆苦笑!斑@是我阿姨開的店,她剛才出去收會錢還是干嘛的,叫我先幫她顧一下!
舒正尋喔的一聲,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沒多說什么。
“來買花?”她問。
“來花店不買花,難道買酒嗎?”他笑了一笑。
徐芷歆一怔。也對。
“好吧,我白問了!彼吡藥撞,環視了整間花店。“而且我跟花不熟,你需要什么花就自己找吧。”
舒正尋揚起淺淺的微笑,逕自走到一桶花前面。
“這種,十八朵!
“送女朋友的?”
她好奇地問了出口,也開始一朵一朵地數著。
“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來的‘算是吧’這種答案?”她瞥了他一眼,不以為意。
“因為她過世了。”
他冷不防就這樣脫口而出。
忽然,徐芷歆的動作停格了一秒。
“抱歉,我不知道……”她低頭,忘記自己算到第幾朵。
“沒關系,反正都是兩、三年前的事了,”
他見她失措的神情,笑了出來!斑有,你手上已經拿了十二朵了!
順帶一句提醒她。
她尷尬地微微一笑,再拿出六朵,卻見舒正尋伸手拿出皮夾,一副要付錢的樣子。
“等等……你要不要等一下?我不會包裝花束!边@應該不用她再說明。
“無所謂,”他拿出幾張百元鈔,仿佛他已經知道價格是多少。“隨便弄成一束就好了,反正收花的人也不見得看得到。”
“……你還真有誠意啊。”
她捧著那十八朵花,走到柜臺前。別說是包得像樣,她連怎么把花“隨便弄成一束”都沒有概念。
“你還是稍等一下吧。不如……你就當作這屋子里現在沒人在?”她給了他一個提議。
舒正尋卻笑了出來。
“我來好了。”
說完,他逕自拿了包裝紙。也許是看老板娘的動作看了太多次,他倒是記得一些簡單的步驟。
不到一會兒,他已經將十八朵花包得有模有樣。
“沒想到你還真有兩下子!彼行┮馔。
“看久了總會學到一兩手。”
聽到他這么一說,徐芷歆肯定他不是第一次來光顧。
“那就先這樣了!
語畢,他付了錢,拿了花束就往門外走。
“對了,”
在踏出那扇門之前,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暗鹊壤习迥锘貋淼臅r候,麻煩你轉告她,說謝謝她的好意,我心領了!
“啊?好意?”
徐芷歆一臉莫名其妙。
然而舒正尋并沒有解釋,推開門就走了出去。
舒正尋前腳才離去沒多久,小阿姨就從那扇門進來。
看著她神清氣爽的模樣──如果以一個將近五十歲的歐巴桑來看,她保養得還真是好。
“剛才有人來買十八朵……那種花。”
她指了某一桶花朵。
阿姨循著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隨即笑道:
“是一個小帥哥,對吧?”
小帥哥?
如果比起小阿姨的年紀,他的確是很“小”。
“他常來?”
“他每個月二十一號都會來買十八朵花。”
她的話讓徐芷歆訝異。
難道他每個月都會買花送到去世女友的墓碑前?據他所說,對方已經過世了兩、三年,照這么說來,他的耐性還真是超乎她的想像。
“可是呢,”小阿姨似乎還有什么話想補充!拔易⒁膺^,他已經這樣連續買了兩年多,獨獨只有六月不會來買!
“只有六月不買?”
這就奇怪了。
每個月都會送上一束花,為何要跳過六月?
“啊,對了。”
她猛然想起他臨走前的話。“他要我跟你說,謝謝你的好意!
一聽到她這么說,小阿姨露出了惋惜的眼神!肮凰是對別的女孩子沒興趣!
“什么意思?”她聽得莫名其妙。
“就隔壁那個阿春,有一個女兒長得很漂亮,文文靜靜的,想說幫人家牽個線!
原來是這樣。
徐芷歆茫然地點著頭。
“我之前就看這個男生長得又帥,看起來又乖,就想介紹阿春的女兒給他認識一下!
……乖?
那家伙可是在夜店上班,小阿姨竟然想介紹別人的乖女兒給他……
“阿姨,”
她忽然對某件事產生了好奇。“他買的都是什么花?”
“他只會買星辰花!
那是什么樣的花,徐芷歆當然不了解。
“我問過他是不是送女朋友,他說是送‘前女友’。”
小阿姨說著說著,自己感嘆了起來!拔也滤麘撌窍氚雅炎坊貋,不過那女的也真是鐵石心腸,人家都做到這樣子,她還不答應!
徐芷歆卻只能沉默。
顯然他并沒有告訴小阿姨這束花是要送到墳墓前,否則她應該會知道,那個“前女友”是無論如何也追不回來了。
“唉,癡心的帥哥不多了,真是不懂得把握!毙“⒁踢在自言自語!拔揖褪强丛谒@么重情義,才想把他介紹給阿春的女兒!
“星辰花……有什么特別的意義嗎?”她問。
“有喔,當然有。”
她一副“我就知道你會問這個”的表情。
“什么樣的意義?”
“一般來說,星辰花代表‘勿忘我’!睆囊粋歐巴桑的嘴里聽見這么浪漫的話,實在是很詭異的一件事。
不過這種事已經干擾不了徐芷歆目前的思緒。
難怪小阿姨要說他癡心。
一束代表“勿忘我”的花,每個月都送,持續送了兩、三年。是他忘不了對方,還是希望對方在天國不要忘記他?
徐芷歆找不到答案,更無法想像。
小阿姨口中的舒正尋,和她記憶中那個講話喜歡帶刺的舒正尋,遲遲重疊不起來。
然而她也不禁開始思考……
什么樣的女人,可以讓他苦思兩年多后,仍舊無法忘懷?
為何獨缺六月?
徐芷歆阻止不了自己的好奇心,卻也對這個問題的答案毫無頭緒。
這個問題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對于研究之外的事物思考了這么久,也思考得很用力。
但是仔細想想,這跟她又有什么關系?
就算她知道了答案,那又如何?會改變什么嗎?不會。
那么她是在堅持什么?也許是她的學經歷讓她習慣于找答案?還是因為舒正尋的行徑不符合邏輯,所以她想找到一個解釋?
忽然,叮的一聲,電梯回到了一樓,同時打散了她的思緒。
雙門才一開,抬頭就看見舒正尋……還有另一位男客人。
或許是心虛的關系,三秒前才在想著對方的事,這會兒主角就現身在眼前,這讓她有點愕然。
“啊……”
她醒神,差點忘了另一名客人的存在!皻g迎光臨,請問要到幾樓?”
“八樓,謝謝!
那是一個戴著金框眼鏡的斯文男性,他朝她點了個頭。
接收到了訊息之后,徐芷歆微笑,按下八樓與十二樓的按鈕,然后轉過身,靜靜等待。
只要有其他的客人一同搭乘,舒正尋就不會向她打招呼,而她也不會對他寒暄什么。這是他們之間早已存在的默契。
然而在那位男客人步出電梯之后,徐芷歆卻反倒猶豫了。
──她該問嗎?
這似乎不是她該過問的問題。
“你最近比較忙?”
忽然,舒正尋開口,將她從思緒里拉了回來。
“?忙?”她回頭看著他。“沒有啊,為什么這么問?”
“你今天怎么好像心不在焉的?”
從一進電梯之后,她就一副失神的模樣。
“……有嗎?”
徐芷歆尷尬地笑了一笑。“為什么問我是不是比較忙?”
“因為你已經一個星期沒上去討債了!
“討債?”她皺眉。
“我還欠你三十二杯橙花。照你這種一星期只上去喝一杯的話,我要七、八個月之后才能還清債務。”
“有關系嗎?反正‘ROXY’八個月之后應該不會倒,你擔心什么。”
“不,是因為我要一直幫你記得還剩下幾杯,很煩!
聽了他的話,徐芷歆笑了出來!霸挾际悄阍谡f。一下子說我天天喝怕我影響工作,一下子又說我這樣會拖很久!
舒正尋靜了幾秒,聳聳肩。“你在恍神什么?”
他忽然拉回了話題。
這讓徐芷歆怔了好一會兒。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她別過頭,故作輕松!拔抑皇窃谙,為什么你只有在六月的時候不會去買花!
不過是問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而已,卻比她上臺向一百多人報告研究成果還要令她緊張。
她也不明白自己在緊張個什么勁兒。
不過,在舒正尋還沒開口之前,電梯門已經在十二樓開啟。
而他一點也沒有要走出去的跡象。
“是老板娘告訴你的?”他問。
“嗯!彼c了一下頭。
這問題讓他生氣了嗎?
從他那張毫無情緒的臉上,徐芷歆猜不出來他此刻的感受。
舒正尋吁了一口氣。
事實上,他沒料到那家花店的老板娘會注意到這件事,也沒料到她會把這個“現象”告訴徐芷歆。
“沒關系,你可以不用回答我!
她干笑了一聲,企圖化解這種沉悶的氣氛,也開始后悔自己干嘛沒事要問人家這種問題。
“既然你都問了……”
他向前走了兩步,停在電梯口處。
“因為六月是那個女孩去世的時間!
說完,他踏出電梯。
不聽還好,聽了之后卻反倒更困惑。
他一年送了十一束花到她的墳前,卻偏偏選在她去世的那個月不送?這是什么道理?
因為六月會讓他回憶起她去世的這個事實?
難道其他十一個月他就不會想起來?不,應該不是,這太不符合邏輯了,也不符合人性。
這個推測很快地就被徐芷歆給否定掉。
那么,究竟是為了什么?
電梯門緩緩關上。
她問了一個問題,得到的答案卻讓她產生了另外一個疑問。
倘若是在實驗室里,她會毫不猶豫地去追查答案;然而現在她卻開始懷疑,懷疑自己該不該繼續追查下去?
說話不經大腦就是在說他這種的。
唇瓣之間叼著一根煙,舒正尋手握著打火機,卻遲遲未去點燃它,就只是這樣叼著,然后發愣……
“你在戒煙嗎?”
張義睿的聲音將他的神智拉了回來。
“。俊
他醒神,望向對方!笆裁唇錈煟俊
“不然你干嘛叼著煙不點?”
“哦……謝謝你提醒我!
語畢,他扣下打火機,點著了嘴上那根煙。
“嘖,你在發什么呆?”
“只是沒睡飽而已!
舒正尋隨便掰了一個理由。
同時他也想起,為何在電梯里被徐芷歆那么詢問的時候,他沒有隨便找借口馬虎帶過,而是選擇說出實情?
這讓他有些懊悔……不,是非常懊悔。
他深知一個答案往往不能讓對方閉嘴,反而會招來更多的問句。
既然如此,他干嘛不選一個能讓對方問不下去的答案?例如“因為我高興”這一類的……
“對了,”
張義睿的聲音再度傳進耳里。
“嗯?”他應聲,有氣無力的。
“老板說要改用另一種琴酒,你喝過了嗎?”
舒正尋搖搖頭。
“老實說只有兩個字,”張義睿露出惡心的表情。“難喝。簡直跟喝塑膠漿沒什么兩樣。”
“是因為比較便宜?”
“不是。是因為批發商的業務比較辣!
“果然……”
舒正尋苦笑了一聲,熄了煙!肮芩,反正又不是我要喝的!
“你那個朋友不是只喝橙花?”
張義睿指的是徐芷歆。
經他這么一提醒,舒正尋才想起,橙花正是以琴酒為基酒。
“你確定她喝得出來?”他是真心這么懷疑。
“這個嘛……”
張義睿側頭想了一會兒!拔屹十元,她喝不出來!
“我也覺得她喝不出來,那這樣還賭個屁。俊
“你委屈一點,賭她喝得出來!
“……資歷淺的就沒有人權嗎?”他皺了眉頭。
“有什么關系,好玩嘛!睆埩x睿很堅持。
舒正尋睇著他看。
不知道他再干個六年,會不會變得跟這家伙一樣無聊?
“要玩就玩大一點的,賭金十倍,你跟不跟?”
“跟,當然要跟。一百塊可以買兩包長壽煙!
“對了,”像是聽到關鍵字,舒正尋想起了什么!吧洗文阈菁俚臅r候,有個人來說你欠他一百塊不還!
“誰?”他皺眉,一臉莫名。
“是?,不過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女的嗎?”
“當然不是。”
“那就不用管他了。”
張義睿給了一個不負責任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