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衣神相眉頭微蹙,掩飾因震驚而紊亂的情緒,努力尋找曾經的淡定若水:“跟我來。”
他轉身走向房間,封天涯抱著寧凈雪緊隨其后。
進屋,不待沈星河說話,封天涯徑自把寧凈雪放在床上,拂去她額前的亂發,露出灰敗隱隱現著死氣的額頭,再順手把她兩只手交疊在胸前。
做這一切的時候,他因慌亂緊張而有些發抖,害怕慢一步,寧凈雪就會變成魂斷崖上那些祭花的尸體,卻不曾發覺天衣神相清寒的眸子中現出異樣的光,似乎比方才見到彼岸花還要驚詫,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看似平靜的面孔下暗潮涌動。
他回頭,看本該救人的人站在身后,緊張便化作了惱火,“你還傻站著干嗎,難道還要三催四請?”
沈星河不惱,反唇相譏:“閣下不嫌自己礙事,怎么反倒怪罪起我來?”
封天涯這才發覺自己占據了醫者的位置,訕訕地起身,嘴里卻不認錯:“我是給你時間準備準備,誰知道你在后面傻站著!
“那就多謝了。”
沈星河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清寒若星空的眸子飄過浮云掠影——無禮矯三分的人,很久以前,他見到過一個。
低頭看寧凈雪,不過是片刻時間,她臉上的死氣越發濃烈,手臂上的彼岸花也紅得猙獰,仿佛花瓣有血要噴薄而出。妖邪的花莖在皮膚之下觸目驚心地凸起,縱橫交錯,像畸形爆起的青筋——更像毒蛇,吸著女孩兒身體里的每一滴血,一直向心臟方向蔓延。
沈星河斂息凝神,眸子中璀璨之光大盛。他手向下一點,手指間瞬間出現三道銀芒,似針非針,飛向女孩兒胸口三處大穴,轉眼便隱沒了。
門口傳來驚呼聲,是緊跑趕來的報信者,見到這近乎神異的一幕,敬畏得幾乎頂禮膜拜——然而,砰然關閉的門阻擋了眼中的一切。
門內,封天涯撫著下巴小聲嘀咕:“大驚小怪,吵死人了!
轉頭看向床旁邊的天衣神相,眸子中的璀璨之光漸漸聚上靈臺,稱得俊美如斯的容顏越發絕世出塵,如神祇遙不可及。在那近乎仙人的姿容中,他咬破食指,以指代筆,以血為墨在寧凈雪額頭畫了一道血符。不消片刻,血符慢慢消失,仿佛滲進了女孩兒的骨血。又過了片刻,女孩兒臉上的黑氣有淡去的跡象。
封天涯明顯松了口氣,找把椅子坐下來——憑沈星河現在的功力足以讓任何邪物退避三舍。
俊美如斯的男子聽到他拎凳子的聲音,瞥了他一眼,復又轉過頭去,一只手抵在寧凈雪交疊在胸口的雙手上,另一只手做了幾個奇怪的手勢,床上昏迷的女孩兒仿佛有了感應一般,低低地呻吟起來——糾結在手臂血脈中的莖仿佛碰到了可怕的東西,迅速向下退去,那開得猙獰的花便瘋狂地擺動起來,幾乎能聽到“嘶嘶”的尖叫聲,像一場垂死掙扎,詭異無比。
謫仙似的男子漠然望著,唇邊一抹冷冽的笑容,“收!”他低喝,那一朵瘋狂搖擺的花便脫離了寧凈雪的手臂,瞬間失了倚仗,沒了張牙舞爪的姿態,像一朵真正的、普通的紅花一樣,落在他掌心,再不現曾經的猙獰與邪氣。
“好身手!”封天涯忍不住喝彩——只用了不到半炷香的時間,比他估計的快了許多呢。
他起身上前,看看床上仍然昏迷但枯槁之色盡去的女孩兒,心中落下一塊大石,忍不住拍著沈星河,喜形于色,“天衣神相就是天衣神相,這般身手,恐怕就是夜修羅也要自嘆弗如呢!
沈星河此時已恢復了平日的慵懶從容,眼中的驚詫與激蕩淡去無痕。他似有若無的笑,不睬封天涯的恭維,只把彼岸花放在鼻端輕輕嗅著。
封天涯不以為意,臉上寫明了高姿態——男人太俊了就難免孤芳自賞,無需計較。
他轉身去看寧凈雪,冷不防沈星河在他身后開口:“封兄哪里人氏?”
正在幫女孩兒蓋被子的背影停了一下,答:“江湖人。”
“家鄉何處?”
“四海為家!
“可到過云溟滄海?”
“……聞所未聞!
身后的詢問聲停了,封天涯不用回頭,也能想象出天衣神相臉上的笑容,淺淡而略帶嘲諷。
片刻,他聽到那個清朗的聲音低下去,似乎遙遠起來:“封兄真應該去云溟滄?纯,那里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地方,海水澄碧,天空湛藍,那種最純粹空靈的顏色,其他任何地方都無緣得見……尤其是海中心的姑射山縹緲峰,遠望光芒四射,珍禽祥獸畢呈,其下有弱水之淵,其上日月同輝……可惜,如今縹緲峰上冰雪終年不化,已成了一座冰峰,再不見日月。”
封天涯沒有立即說話,背影處看得出他深吸了幾口氣。然后,他轉過身來,看著沈星河,嘻嘻笑道:“我猜星河兄去的地方一定不多,否則就不會說這小家子氣的話。最美?哪兒敢這么大言不慚!這世界上美的地方多了,大漠孤煙塞北,杏花煙雨江南,各有千秋。哦,看樣子星河兄喜歡海,俺老封就推薦你去看東海、南海,哦,洞庭湖也不錯。至于你說的那個什么什么峰的,既然冰雪終年不化,不如就改名叫雪頂圣峰……嗯,好名字!
彼岸花莖“啪”地斷在手中,天衣神相眼中閃過雪亮的光,隱于眸子盡頭,化成一抹壓抑的暗潮,仿佛隨時會洶涌而出。
他盯著滿臉玩世不恭的男子,一字一頓道:“是不是改了名字,從前的一切就可以一、筆、勾、銷?”
封天涯的眼神飄忽了一下,然后又寫滿笑意,“新名字有新名字的好嘛。你看,以后人們提起云溟滄海就會說‘那個雪頂圣峰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地方,終年覆蓋著皚皚白雪,那種最純粹空靈的顏色,其他任何地方都無緣得見’——當然,如果你不喜歡這個名字,俺老封可以幫你重起……”
“那你就再給這個起個名字!”
沈星河眼中的暗潮終于噴薄而出,瞬間吞沒了清寒的星空。與此同時,滿天寒色交織成密不透風的網,呼嘯著罩向封天涯。
嬉笑的男子眼中閃過驚駭——來不及任何反應,漫天的寒色充斥了他的眼底,他只看到一片寒光閃動,隨之而來就是讓他靈魂出殼的劇痛,痛得分不清哪里受傷,只是模糊的地想,這大概就叫粉身碎骨了吧。
“你的靈力呢?”
沈星河在那一片寒光中撲上前,眼中暗潮褪去,卻是比封天涯好不了多少的駭然。
委頓在墻角、滿身血跡的男子仍然在笑——苦笑。
“星……星河兄……你不能……不能因為俺……老封比你會……咳咳……會起名字……就下此毒手吧……咳咳……”
一句話不知喘息了幾次才說完,蜷著身體輕咳,血傾盡了般從口中涌出。
沈星河清寒的眸子便被血色浸染,有多久沒有體會過這種撕扯的感覺了——痛、不甘、憤怒、希望而絕望。他抓著面前支離破碎的男子,大喊:“你的靈力呢?靈犀一族的青崖少君,帝旒珠的守護者,天帝之子,你的通天靈力呢?”
封天涯在那嘶吼聲中,任對方抓著他的衣領,喘息著笑,“真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他困頓得想睡,卻努力睜開眼,看著面前優雅慵懶消失殆盡的男子——依然是英俊到過分,男人長成這個樣子,真是沒天理呀。他倦意濃濃地低喃:“沈星河……這次真被你害死了……俺老封……還沒娶媳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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