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煉獄,想活下去是撐過來的唯一動力。卻不知道,魂斷崖上,早已從人變鬼,走出來的,只是冷血無情的殺人機器。也還會發怒,會生氣,會打架,會逗嘴——這是人的情緒,只在最親密的朋友面前顯露。
碧落遙望著秋日的天空,鮮血浸染中,有一個干凈的笑容,“天天殺人,眼前總是一片血霧……我都忘了,天,原來這樣藍,云,這樣白……我能上天堂嗎……”
他的手伸向遙不可及的天空,成為一個永恒的定格。
“碧落——”
滅魂、黃泉、懸翦看不到藍天白云,他們眼中,是一片濃重的血紅。
同一片藍天白云并沒有吝嗇賜予那兩個逃出生天的人。
封天涯手腳大張地躺著,望著那片藍天白云向他壓了下來,又或者,是他飛了上去。
他喘息著笑,臉上抑制不住的興奮,仿佛剛剛經歷一場驚險刺激的狩獵。
“感覺怎么樣?”
“再世為人!
秦鉞的聲音疲憊而倦怠,她想起那把寒光閃爍的弩,拉空的繩子,無望地墜落,撲面而至的利箭,彌漫開來的毒煙……
“如果他們追上來,你還有什么手段?”
“他們哪兒還追得上來?”封天涯張揚地笑,“這會兒,他們應該在緬懷死去的同伴。從今以后,天刃四衛恐怕要改名叫‘卷刃三衛’了!
秦鉞知道自己應該高興,逃過了一劫,天刃四衛損兵折將,她又憑空多了這么一個厲害的幫手——感覺像做夢一樣。
可是她笑不出來,她再清楚不過,自己只是別人手中的提線木偶,一個命令一個動作,死生只在那只手掌一翻一覆之間。
“你怎么不問問我,為什么會被天刃四衛追殺?”
“這有什么好問的,你想說,自然會說;你不想說,我問你也不會說!
他聰明又灑脫的回答讓秦鉞呆了呆。她原本還在擔心,如果封天涯追問,她是搪塞還是據實以告,畢竟是因為她他才被卷入這場九死一生的兇險之中。然而見封天涯竟似毫不在意,她一顆心落回肚里,也說不出是輕松還是惆悵,只是低聲嘆息:“恐怕軒轅宮不會放過你!
“難道軒轅宮會放過你嗎?”
“不用軒轅宮,一個日尊堂就能讓我死無葬身之地了。”
“日尊堂?”封天涯以手臂支地,側過身,居高臨下地看著秦鉞,“你似乎對軒轅宮很熟啊,說來聽聽!
秦鉞看著他那張臟兮兮、掉到乞丐堆里也顯不出來的臉,卻有一雙清清亮亮的眼睛,突兀,卻又讓人覺得很舒服。她想了想,“軒轅宮雖然被稱為宮,卻并非一個整體,而是分成三大堂座,成三足鼎立之勢,對中洲武林分而治之。這三大堂座分別是位于未央山的日尊堂,堂主商衍;位于昆侖山的月尊堂,堂主南宮想;位于蒼梧山的星尊堂,堂主楚湛。這三大堂座總稱軒轅宮,三位堂主統一聽命于軒轅宮主肖逝水。而這三大堂座中,又以日尊堂略勝一籌,天刃四衛,就是日尊堂商衍培植出來的殺手!
“那么夜修羅呢,他是哪個堂座的?”
“夜修羅凌駕于三大堂座之上,是肖逝水的左膀右臂。江湖傳聞,肖逝水屬意夜修羅做下一任軒轅宮主!
“原來如此。”封天涯撫著胡子拉碴的下巴,若有所思,“這么說來,軒轅宮就是肖逝水的王國,他是皇上,夜修羅是太子,而三大堂座就是諸侯國,三位堂主嘛,自然就是諸侯王了!
“其實整個武林都是肖逝水的王國,所有人的生殺予奪,都只在他的一念之間。不過肖逝水為人神秘,絕少直接插手江湖之事,運作管理都是由三大堂座完成的,尤其是日尊堂主商衍,儼然是代理宮主的架勢!
“你方才說夜修羅凌駕于三大堂座之上……”
“是,不過他從來不管江湖事,只執掌絕殺令。有關他的傳聞都與殺人有關,似乎他所到之處,總是一片血雨腥風,人們把他描繪成一個青面獠牙的惡鬼,披著黑袍,提著被人血染紅的劍……”
“所以那天晶華郡主寧凈雪就化裝成那個樣子?”封天涯大笑。
“不管怎么樣,總算是嚇住了一幫無膽匪類!鼻劂X瞪了封天涯一眼,雖然她并不認為寧凈雪這個計劃天衣無縫,但只要有一線希望,她都愿意去幫她。
她幫她,不是礙于主仆的名分,而是只有她才清楚,那個外表風光無限的晶華郡主,深閨之中,誰知嬌養?只有她才懂得,那個笑容清甜的少女,午夜夢回時,淚濕錦衾的酸楚與寂寥。
她的夢境里,一定是大片大片的荼蘼花,隨風搖曳,繁華而又落寞。
秦鉞的眼神黯淡下去,封天涯看著,“擔心寧凈雪?”
“是啊!鼻劂X疲憊地嘆了口氣,“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經平安返回帝都,不知道那個暗中助她的人是敵是友,也不知道那個自稱天衣神相的人為她算命又是何意?”
她想起那個英俊邪異的男子,想起他的話——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像一句不祥的詛咒!
“想那么多干嗎?”封天涯沒心沒肺地笑起來,“你那個小郡主是要錢有錢,要勢有勢,要才有才,要貌有貌,這樣的美女往街上一站,就算有危險也遇難呈祥了,哪怕天塌下來,也有一幫護花使者前赴后繼地給頂著——你還是想想我這個沒錢沒勢有才有貌的翩翩少年郎吧!
“想你?”秦鉞皺眉。
封天涯一臉委屈,“秦小姐,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可是說過要請我吃飯的,難道你想說話不算話?”
“當然算!
“那還等什么,快走吧。”他跳起來,仿佛餓死鬼急著投胎。
“秦小姐,你真是好人,不過,如果你能再請我洗個澡就更好了!
“秦小姐,如果你請我洗完澡后,再送我套衣服就更更好了。”
“秦小姐,如果你送完我衣服,再買兩個丫鬟給我捏捏肩捶捶背,你就是天大的好人了!
“秦小姐……”
“秦……”
秦鉞落荒而逃。
寧凈雪站在山腳。
面具,黑衣,衣袂飄飄,依然是那身威風八面的裝束,只是在高山巍峨面前,全沒了當日在酒館里張牙舞爪的氣勢。
她抬頭望山。
這山是她的,父親北靖王買來送給她的。她給它起了名字,叫“荼蘼”。
其實荼蘼是花的名字,開在晚秋,諸芳謝盡之時——就是現在。
她來荼蘼山就是看荼蘼花開,有人對她說過:“到有荼蘼的地方去等我,荼蘼花開,我就會回來。”
她在等那個人回來。
寧凈雪脫去臉上的面具——沈星河算得很準,修羅面具下,是一張如花似玉的臉。
仿佛江南含煙雨絲中的一朵玉蕊花,帶著夢幻的輕靈與縹緲,幽幽綻放,美得不再真實,讓人疑心這不過是一個誤落凡塵的精靈,來為傾國傾城做注腳。
只是,這精靈似的女孩,原本一雙明如秋水般清澈的眸子,此時卻承載著希冀與怯意,迷茫起來。
荼蘼花開花謝,她看了八次,她等的人,依然杳無音信。又逢花開時節,這一次,他會回來嗎?
“她果然是假冒的夜修羅!那人說得沒錯!”
一聲興奮的大喊,嚇了寧凈雪一跳。轉頭,但見十幾個拿刀提劍的大漢殺氣騰騰地沖過來,個個都是下山猛虎、出海蛟龍的模樣。
她的直覺就是——糟了,這些人知道了她是冒牌貨……一定是沈星河告的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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