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了?難不成這次發病真如此嚴重?竟連呼吸也需要機器輔助了?
他瞪著病床上的妹妹,瞪著默默站在她床邊、顯然剛剛對她施以急救的醫護人員,喉頭疼痛地哽著。
他想問話,想問清楚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卻問不出口,只能愣愣地僵立原地。
最后,還是跟在他身后的于品甜揚起低啞的嗓音,“婉兒——沒事吧?她現在情況如何?”,聽聞她的問題,幾個平素跟婉兒交情不錯的護士驚顫地互看一眼,接著同時垂下頭,悄然離去,留下神色黯然的醫生。
◎◎◎
“你就是婉兒口中的于姐吧?”醫生主動走向她,“我是婉兒的主治醫生!
“你好!庇谄诽鹈銖娮约狠p輕頷首,“她——怎么了?”
醫生搖頭。
她看著,一顆心逐漸沉落,“什么意思?”
“她——時間不多了!彼麊÷暤溃陌档捻庵桓夷ㄓ谄诽,不敢朝一旁木然的趙希惟瞥去,“她現在完全憑著一口氣在支撐,你們……跟她說說話吧,也許她還有什么話想告訴你們!
淚水,刺痛了于品甜的眼眸,她沖上前,一把扯住醫生白色的衣袖,忍不住激動,“不……不可能,醫生,婉兒不可能——她今天下午人還好好的,而且,明天是她的生日啊,她不可能……”
“于小姐,請你別這樣!贬t生抓住她的手臂,“不能連你也失去冷靜!崩錆脑捳Z是暗示,也是警告。
于品甜愕然,怔立數秒,接著,眸光一轉。
病床邊,一個男人木然跪著,他垂著頭,一語不發,惟有緊緊拽住白色床單的雙手泄漏了他倉皇的情緒。
希惟——
望著默默跪在妹妹身畔的男人,于晶甜心中大痛,她身子一晃,忽地松開了醫生。
后者長嘆一口氣,“跟婉兒說說話吧!彼f,一面走近病床,深呼吸片刻,終于狠下心來拔開了罩在趙婉兒臉上的呼吸器。
病房里,一片寂靜,惟有病人短促不勻的氣息。不一會兒,那氣息似乎順了,逐漸悠長,逐漸綿遠。
而那對嵌在蒼白臉孔上的黑瞳,緩緩揚起——◎◎◎
“哥哥,爸爸媽媽為什么不要我們?”小女孩仰起頭,清亮的眼眸漾著楚楚的淚。
“別哭,婉兒,哥哥在這里啊!
“哥哥,為什么爸爸媽媽不要我們?”小女孩依然執著,“別的同學都有父母,可我,卻只有哥哥——”
“難道哥哥對你不好嗎?”
“不,不是這樣的!哥哥對我最好了,只是——”
“只是什么?”
“坐我隔壁的男生說,一定是我不乖,所以爸媽才不要我!
“別聽他胡說八道!”少年劍眉一緊,語氣炙烈,“婉兒這么乖巧可愛的女孩,大家疼你都還來不及昵,你瞧院長和院里的老師,哪一個不疼你?不喜歡你?”
“可是——”
“爸爸媽媽離開我們并不是因為你,是他們自己不好!
“你放心吧,哥哥永遠不會離開你,會一直陪著你!
“真的嗎?”
“真的。”
“哥哥,你永遠、永遠都不能丟下我哦,你保證。”
“嗯,我保證不離開婉兒,永遠,永遠——”
◎◎◎
過往的誓言依然清晰地在耳畔回旋,可現在,卻是她要離開他了——望著滿臉痛楚的兄長,趙婉兒心臟強烈揪緊。
她對不起他,真的對不起。
“哥哥,”她揚起冰涼玉手,顫顫撫向他同樣冰涼的臉頰,“你別……別難過!
“你痛嗎?婉兒,你是不是很疼?”他抓住她的手,啞聲問。
“我不疼。剛剛還痛得只想暈過去,可現在,一點也不了。”她清清地笑,“一點也不!
這是什么意思?這表示她現在處于回光返照的時候嗎?
趙希惟聽著,不但不覺寬慰,一顆心反而提到喉頭。
婉兒……就連她的眸也異常清亮——
他就要失去她了嗎?
一念及此,他倏地倒抽一口氣,緊緊閉上了眸。
直到妹妹沉啞的嗓音喚回他迷蒙的心神,“哥哥,哲哥哥現在在哪兒?”
“他還在美國。你想見他嗎?”
“嗯。”
“我剛剛打電話給他,他的手機似乎關機了。”答話的人是于品甜,她望向趙婉兒,極力克制發顫的嗓音。
“找不到他嗎?”趙婉兒問,掩不住失落,可轉瞬,蒼白的唇又微微一揚,“找不到……也好,免得哲哥哥為我擔心。”
“婉兒!”凝視著妹妹淺淺漾著笑意的面容,趙希惟忍不住驚顫。他不明白,不明白為什么到了這時候她還能笑得出來?相對于她的沉靜,他——竟顯得軟弱……
“哥哥!比彳浀男∈譁厝岬負嶂橆a,“我要走了。”
“不!”他椎心低吼,狂亂地瞪她,“別這么說,你會好的,像從前每一次一樣,你這次也一定會好的!”
“哥哥……”
“別胡說八道了。來,快躺好。瞧你的手這么冰,快,把手伸進被窩,免得著涼了!彼f,一面忙亂地將她擱在他臉頰的手塞回被里。
睇著他慌亂的舉動,趙婉兒喉頭一哽,淚水倏地燙上眼眸。
“哥哥,”淚眼朦朧,“我真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你,婉兒,別擔心,你會好起來的!
“嗯!彼c頭,微微地笑,“哥哥,你答應我!
“答應你什么?你說,無論什么我都會答應的!
“答應我……好好對待于姐,她是個很好很好的女人,錯過她你會可惜一輩子的!
趙希惟聞言,幽眸不覺一揚,望向悄然立于他身后的女人。
后者與他眸光一相接,立刻跌落兩行淚。前,蹲下身,伸手撫上她冰涼的前額,“什么事?你說。”
“于姐!彼龑λUQ郏袂橛智蚊烙终{皮地,“我這個愛耍酷的哥哥就交給你了!
于品甜呼吸一緊,沒回答,只點點頭。
“還有周嬸——”
“她怎么了?”
“她對我——真的很好,也麻煩你照顧她了。”趙婉兒輕聲說道,澄澈明瞳直直凝睇于品甜。
她立即領悟她這番話的暗示。
原采婉兒——早就知道周嬸就是她親生母親了,她會這么求她,恐怕也有期盼她未來幫助母子和好之意。
“我知道,我一定會照顧她的。”
“謝謝,那我就……放心了!壁w婉兒淺淺一笑,眸光一轉,再度落定兄長毫無血色面龐;“哥哥!
“嗯?”
“你……”她頓了頓,呼吸開始有些急促,“替我跟哲哥哥說一聲——”
“說什么?”
“替我跟他說……謝謝,還有……對不起——”
“謝謝?對不起?”趙希惟茫然不解。
“嗯。”
“好,我會說的!
“謝謝!壁w婉兒輕聲道謝,跟著,緩緩垂落羽睫,“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好,你休息吧!壁w希惟急切地應道,“你閉上眼睛乖乖睡覺,哥哥在這里陪你,好不?”
“好。”
氣氛,一時陷入靜寂,惟有躺在病床上的病人短促細微的呼吸,一聲聲,敲擊著房內另外兩人忐忑不安的心。
忽地,一陣尖銳的鈴聲劃破了靜夜,震動了茫然無措的趙希惟與于品甜,也驚醒了意識朦朧的趙婉兒。
她揚起眼簾,偏頭望向桌上的電子鬧鐘,笑了。
“我的……生日——”
“生日?”趙希惟一愣,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一過午夜十二點,就是另一天的開始了。
而今天,正是婉兒二十三歲的生日。
“對不起,哥哥。我今天……不能跟你出去了——”
低柔的嗓音細細揚起,狠狠絞扭趙希惟一顆不安的心,他伸手撫摸妹妹臉頰,語音發顫,“沒關系,以后還有機會的。我們下禮拜去!等你身體好一點我再開車帶你出去玩,好嗎?”
趙婉兒沒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笑,她仍然偏著頭,眸光透過玻璃窗,落定在黑夜中輕輕顫動的樹葉。
她靜靜地、靜靜地看著——
葉,終于落了,乘著夜風的羽翼在空中翩旋飛揚,嬉戲了好一會兒,才悄然停定窗欞。
對不起,哲哥哥,我等不了你了。
◎◎◎
她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
這輩子她還是第一次見到一個人這么悲痛,婉兒斷氣后,他一直跪在病床旁,既不肯承認妹妹已死的事實,也不許醫護人員帶走她的遺體。
他一直、一直握著妹妹冰涼的手,不停呢喃,“婉兒,你會好的,對嗎?你不會丟下哥哥一個人,對嗎?你說過,這世上只有我們倆最親了,我們是彼此最親的親人,要互相照顧一輩子,對嗎?你那么乖,從來不對哥哥說謊,所以你一定會醒來,對嗎?我等你,我在這里等你。”
聽著一句句一廂情愿的呢喃,她的心都快碎了,淚眼迷蒙地望著他,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她只能跪在他身后,緊緊環抱住他的腰,“希惟,你別這樣,我求你別這樣——婉兒她……她已經——”
“她怎么了?”他驀地驚跳起身,一面甩開她的手臂,一面轉身用一對泛著血絲的眼眸怒瞪她,“你說她怎么了?”
“她——”于品甜搖頭,淚珠一顆顆逃逸眼眶,她緩緩伸出雙臂,再度擁住他,“讓我抱著你,希惟,讓我抱著你好嗎?”
他身子一僵,卻沒有拒絕,由她擁抱。
她深吸口氣,濕潤的臉頰小心翼翼地貼住他胸膛,“希惟,你難過嗎?”
他沒立刻回答,好半晌,才緊繃著嗓音回應,“什么意思?”
“你從來……不哭嗎?”
“我為什么要哭?”
“希惟,你哭一哭好嗎?哭出來會痛快些的!
“我該死地為什么要哭?!”他忽地憤怒了,在她耳畔狂吼,再度試圖扳開她手臂。
可她卻不肯放,緊緊地抱住他。
“放開我!品甜!”
“我不放!
“放開我!”
“不!
“你——”他氣得渾身發顫,卻無可奈何,只能恨恨詛咒,“該死!”
她揚起頭,透過迷蒙的淚霧望他。
“你哭什么?”他皺眉。
“我哭……是因為你不哭!彼熘ひ,“我哭,是因為我愛你,好愛好愛你,希惟,我真的好愛你——”
“你!”真誠而熱切的表白震動了他,驚愕地瞪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愛你,希惟,真的愛你——”她哽咽著,一面說,一面不停流淚。
他聽著,看著,忽然再也無法假裝了,巨大的悲痛排山倒海地席卷他,熱淚跟著燙上眸。
“品甜,品甜,”他緊緊抱著她,嗓音暗啞,“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辦才好?婉兒走了,她是我惟一的親人,她走了,就只剩我一個了——”
“還有我啊,希惟,你還有我!彼琶Π参克
他卻置若罔聞,“我老是做夢,夢見母親的背影,夢見她丟下我跟婉兒——婉兒第一次發病后,我也經常夢見她離開我……我拼命祈禱,每一次她發病我都忍不住害怕,我怕她終于熬不過了,怕她也會離開我,我一直、一直在心里祈禱,求上天千萬別帶走她。我拼命地求,拼命地求——”他語無倫次,“可老天卻還是帶走她了,還是讓她離開我了——”
“希惟——”
“老天根本不聽我!它根本不聽我說道,淚水,一滴滴落上于品甜肩頭!彼镣吹
她又心疼又悲傷,不知道該怎么辦,只能緊緊地抱住他,期望能藉此給予他一些安慰與力量,“我在這里,希惟,我會在這里陪你!
“品甜,品甜,你告訴我,”他忽地捧起她容顏,狂亂地摸索著,“你會一直陪我嗎?會不會有一天也離開我?”
“我不會的,不會的!彼鼻械乇WC。
“真的嗎?”他不敢相信,幽眸閃著淚光,不確定的眼神令人不忍。
她深吸一口氣,“真的,你相信我,希惟!
他凝望她,像個孩子般盡顯掙扎之情的眼神灼燙于品甜的心,他仿佛極力想相信她的許諾,卻又不敢放縱自己相信。他怕,怕再一次受到傷害,怕再次相信一個人,怕再次被自己最親愛最信任的人拋棄——
夠了,已經夠了!
失去一個人的感覺如此痛苦,他不要再承受不愿再承受,害怕再承受。
夠了……
“希惟,希惟。”望著他逐漸轉為冷硬的眼神,她胸膛如遭重擊,疼痛莫名,“別這樣,你別這樣,你相信我,相他不語,只是漠漠地看著她,幽眸深不見底。她呼吸一緊,“希惟——”他忽地推開她,別過頭,“你走吧。”壓抑的嗓音扯緊她的心,她不敢相信,“希惟,為什
“你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為什么?這該是他最需要人陪伴的時候。槭裁匆芙^她?為什么不肯信任她?
淚水,悄然滑落于品甜頰畔,她深呼吸,凝聚全身的力量拾回勇氣,“我不走。”她揚手握住趙希惟手臂,神態堅持,“我要在這里陪你——我會很安靜,不會打擾你,可是,我一定要在這里陪你!
他聞言,劍眉一擰,回頭正想對她說些什么時,一個站在病房門前的灰色身影驚怔了他。
他倒抽一口氣,瞪著乍然出現的老婦人。
注意到他的異樣,于品甜跟著調轉視線,“周嬸!”她輕聲叫喚,跟著急急走近面容蒼白、全身發顫的老婦人,“你來了。”
“于小姐,婉兒她真的——”未完的嗓音消逸在空中,可誰都明白她想問什么。
于品甜捂住唇,勉強自己平靜悲愴的情緒,好一會兒,才黯然點了點頭。
“天!”周嬸驀地哀鳴,踉蹌地奔向病床前,惶然跪倒。她顫然地摸索女兒冰涼的身軀,“婉兒,婉兒!媽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她哽咽著;字字句句都是心痛與自責。
趙希惟聽了,冷眸逐漸點亮怒火。
她怎么敢?怎么敢就這樣堂而皇之地出現?怎敢對著婉兒的遺體自稱母親?她不配!從二十二年前她狠心拋棄自己的兒女起,她就不配當個母親了!
婉兒沒有母親!她只有哥哥,只有他這個哥哥……
“你滾!誰允許你來這里的?”他激動地沖向床畔強硬拉起周嬸跪倒在地的身子,像頭發了狂的野獸對膽敢入侵他領地的人憤怒咆哮,“走開!你沒資格出現在這里!更沒資格對著婉兒自稱母親——婉兒沒有媽媽!她沒有!”
“希惟,希惟,媽知道自己錯了,媽錯了——”在兒子的怒火炮轟下,周嬸又是惶恐又是心痛,一迭連聲地說道,“你原諒媽好嗎?原諒我好嗎?我真的很后悔,這些年來一直很后悔,其實我過得也不好,一直很想念你們,一直想著再見到你們,我……”
震天怒吼逐退了周嬸懊惱的自責,她全身狂烈一顫,“希惟——”
布滿血絲的眼眸冷銳地圈住她,“別說你對不起我們,我們不希罕,更別說要我們原諒你,我們不會——你懂嗎?不會!所以你可以走了!
冷厲的言語如落雷,劈得周嬸暈頭轉向,她拼命搖頭,老眸含淚,“不,希惟,你別這樣——”她走近他,試圖攀住他手臂,“你別……”
“我要你走!聽不懂嗎?”他狠狠甩開她手臂,“滾!”
“我不……”
“走!走!滾出我的視線!我不要再見到你!”他驀地崩潰了,健臂一展,用力將母親往病房外推,“你走開,出去!”
“希惟,希惟!”一直在一旁怔然注視一切的于品甜一陣不忍,上前試圖阻止他粗魯的舉動,“你別這樣,她畢竟是你媽!”
“她不是!我沒有媽!”
“你冷靜一點,周嬸也是因為關心婉兒才來的——你就讓她看看婉兒吧,她也是婉兒的母親啊。”
“母親?母親?哈哈!哈哈——”恍若聽到什么可笑的名詞,趙希惟驀地仰天狂笑起來,好一會兒,他才停住宛如夜梟般刺耳的笑聲,鷹眸冷冽地瞪視房內兩個倉皇女子,“婉兒沒有母親——從小到大,當她需要母親時,她哪一次在她身邊?小學時,坐她隔壁的男生嘲笑她無父無母,沒人要時,那個所謂的‘母親’在哪里?婉兒第一次心臟病發作,在醫院里昏昏沉沉,口口聲聲喊著想見媽媽時,她母親又在哪里?畢業典禮、學校的母姐會,哪一次她的母親出現了?哪一次她能像別的同學一樣也享受到媽媽溫暖的照顧?她從小就懂得自己照顧自己,從小就知道自己沒有父母,除了我以外,沒一個親人,從小她就學會認命,就明白自己在這世上活不了多久,她受了這么多苦,可卻從來…從來都是開開心心、笑臉迎人的——這么堅強、這么可愛的一個女孩,她的母親當初怎么舍得不要她?她怎么舍得?怎么舍得!”
一聲聲憤怒又痛苦的控訴震動了于品甜,更驚怔了同嬸,兩人都是一陣木然,呆立原地。
這樣的控訴不僅是為了婉兒,也是為了他自己啊。他的妹妹受了多少苦,他就受了多少苦,他的母親不該拋棄自己的女兒,又何嘗該拋棄親生兒子?
“對……對不起,希惟,是我……都是我的錯——”周嬸失神地哭喊,跟著,一陣銳利的疼痛忽地襲向她,她伸手捧住自己的胃,“對不起,我對不起婉兒,更對不起你——”
“周嬸,周嬸,你怎么了?怎么了?”發現到她的不適,于品甜緊張起來。
然而趙希惟卻只是冷冷一句,“別理她,她不過想在這里爭取同情!
“希惟,周嬸她有病啊!
“是嗎?”他冷哼,神態依舊漠然。
“沒關系,于小姐,我沒事。謝謝你……通知我,我還是……先走吧!闭Z畢,周嬸一步一踉蹌,搖搖晃晃地離去。
于晶甜望著她顯然正受病痛折磨的背影,猶豫著是否該追上去。
忽地,趙希惟開口了,嗓音清冷,“是你叫她來這里的?”
“我——”他陰暗的眼神震驚了她,心跳不覺一停。
“你倒——好心得很啊。”他冷冷嘲諷。
“希惟,你別誤會,我只是……只是——”她驀地住口,不知該如何解釋。
周嬸是兩兄妹的親生母親,婉兒也原諒了她,可他,卻深深恨著她,也許,永遠不會原諒她。
可只有原諒才能讓被桎梏的靈魂得到自由啊,只有驅逐恨意,他的人生才能撥云見日——
他明白嗎?他懂嗎?
她會這么做不是為了周嬸,是為了他!
“我希望你過得好,希惟,我愛你……”
“別再說愛我,我承受不起。”他冷冷地,一字一句撕扯著她柔軟的心,“我不需要這種以愛為名的干涉,不需要這種自以為是!
“希惟……”
“你走吧。我說過了,我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希惟……”
“走!”他用盡全身力氣狂吼。
她惶然望他,淚水不停摔落,終于,她轉過身,緩緩離去。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后許久,趙希惟才放縱自己重新跪倒病床畔,雙手緊緊拽住床單,垂下一向傲然挺立的肩膀。
◎◎◎
“他就這么趕你出來了?”暗啞的嗓音在闊朗的翔鷹頂樓沙沙揚起,風呼呼吹著,牽動面對面的兩人悶疼的心。于品甜閉了閉眸,“他……心情不好!薄斑@幾天呢?他都不肯見你?”“嗯!薄澳悴还炙?”“怎么會?”她仰起頭,顫顫地笑,“我知道他是痛到極點了,才會對我這么冷淡!
“品甜——”望著她極力裝作若無其事的容顏,紀禮哲不禁幽幽嘆息,他走向她,輕輕握住她肩膀,“難為你了!
她搖搖頭,“我沒什么。我今天來——其實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
“一小時后你召開的高級主管會議是不是就是為了宣布第二波裁員?”
“嗯。”他下頷緊繃,“希惟馬上就會把名單送過來了!
“我能不能請你稍微緩一緩?”
“緩一緩?”他蹙眉,“你想做什么?”
“我想召集翔鷹的員工,再次說服他們接受減薪方案……”
“品甜!”他截斷她,“你還沒有放棄?”
“我不會放棄的!彼龍远ǖ鼗貞黜纬,“我要再努力一次!
“可是——”
“答應我,禮哲,至少把會議延到下午!
他不語,只是默默望她,湛幽的眸底,交織著難以理解的復雜情緒。
許久,他才啞聲開口,“為什么你能做到這種程度?品甜,雖然我這幾天不在國內,可我知道翔鷹內部對你的不滿一直在升高,流言四竄,有人甚至說你是為了覬覦副總裁的位子才這么好出風頭——他們這么說你,你難道都不介意嗎?”
“我不介意!彼杆俳涌冢瑳]有絲毫猶豫,“禮哲,讓我再試一次。”
“為什么?”
“為了希惟,我一定要做到。”
他聞言一怔,“為了他?”
“不錯,為了他!睆婏L,卷起她細長的發絲,襯著一張清秀容顏哀婉卻堅決,“如果他無法再度相信人性,那他一輩子都會帶著對母親的恨意,一輩子都會活得不快樂,我不愿意……見他那樣,不愿意他活得不開心!
“品甜!”紀禮哲忍不住心折,低低喚了一聲。
她揚起眼簾,澄眸蘊著傷感,蘊著激動,卻有更多濃得化不開的情意,“我只是希望他幸福啊,禮哲,我希望他幸福!”
我希望你們幸福!希望哥哥幸福,希望你也幸福。
清雅甜美的嗓音隨著于品甜的表白悠悠在紀禮哲腦海里揚起,他心臟重重一扯,身子跟著一晃。
“我……答應你,品甜,我答應……你們兩個——”他啞聲道,再也忍不住重擊胸膛的巨大哀痛,忽地握起右拳,塞入嘴里。
他狠狠地、狠狠地咬著自己的手,仿佛意欲藉此平定波瀾四起的心海。
于品甜一驚,“禮哲,你怎么了?怎么忽然……”
他沒說話,只是拼命搖頭,半響,才把手伸人西裝內袋,掏出一條鉆石項鏈。
她瞪著光華璀璨的項鏈,呆了。
那,不只是一條鏈子,是一串墜著鉆戒的鏈子——設計典雅大方的鉆戒,看來是為了求婚而準備的……
“我本來打算一回國就向她求婚的,可沒想到——”他喉頭一哽,熱燙的淚滾上眸,“為什么老天要這么捉弄人?為什么連讓我跟她道別的機會都不肯給?為什么我的手機偏偏挑那時候沒電?為什么?為什么!”
“禮哲,禮哲——”聽著好友沉痛的呼號,于品甜恍然大悟,她心疼地擁住他肩膀,“難道你愛著她?你愛著婉兒?”
“不錯,我愛她!我愛她!我愛她……卻不敢告訴她,我怕她有壓力,我知道她也愛我,只是怕自己活不久一直不敢告訴我——她太溫柔,太善良了,我不忍心再給她加上負擔,可是——”他重重喘息,幾日來強自壓抑的痛苦終于爆發,“太晚了,品甜,一切都太遲了!我連她的遺容都見不到,只有骨灰,只有骨灰…婉兒,婉兒!”他痛喊著,哭倒在于品甜懷里。
她慌亂抱住他,不知該如何安慰,只能緊緊地、緊緊地擁住他。
婉兒的走讓兩個男人都如此悲痛,她卻沒有能耐給予任何一個安慰,沒有力量為他們擋去巨大的悲痛。
她只是……只是個平凡的女人。】伤孟,好想保護每一個她關心的人,尤其她深深愛著的人——
希惟!
她好想也像抱住禮哲這樣緊緊擁住他,好希望自己能給他一些溫暖和力量。
她好想——讓他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