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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夜情 第七章 作者:暗涌
    在沈子顏的記憶中,1937年的夏異常躁熱而漫長。風只剩下游絲似的幾縷,但那也是熱乎乎的,親近不得。大家干起事來都輕手輕腳,不時還朝四周張望幾眼,惟恐驚擾到了什么。

    拍攝工作仍然在古里鎮上繼續。方莫華已與蓮兒偷偷牽起了手,巧笑著,一派嫣然,可那鏡頭里的你儂我儂掩不住大家惶惶的眼——

    日本人終于打到上海灘上了!

    開響第一炮的那天是八月十三日,也就是常五爺歸滬的第二天,他們正站在沈府花園里的老榆樹下拍攝。子顏清楚地記得那天日頭很烈,云色很淡,從那郁郁的樹冠間滲透下的光線如麥芒般扎眼,使他的眼瞼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著。

    方莫華說著臺詞:“蓮兒,這里是呆不下去了的,萬一我們的事被父母親大人曉得了……”

    正在這時,一旁的場記忽然叫了一聲:“聽!是什么聲音?”眾人紛紛停頓下來,只聽那異樣的聲響越來越響了,直震得耳膜嗡嗡叫……

    有人大喊道:“是天上!”

    子顏抬起頭來,用雙手輕籠在眼前一看:竟有好幾十架戰斗機從半空中低旋飛過,那密密匝匝的陣勢,如同蝗蟲過境。然后他聽見人們驚惶地喊叫起來:“是小日本的飛機!要丟炸彈了!”

    大家立刻四散逃竄開來尋找隱蔽處躲藏。再朝天上看時,那些飛機已經隆隆轟鳴著飛遠了。人們正想松口氣,可一轉念——這飛機莫不是去攻打上海的吧!連忙扭開收音機來聽,戰時特別報道果然已在播送了:說是海上打得很兇,日本的海軍陸戰隊已準備搶占寶山,敵機在持續轟炸,而我軍姚子青將軍正率眾奮勇抗敵云云。

    子顏仍站在原地遙望著天空,他注意到太陽在他的指間顫抖,許久許久之后,他才意識到那是他自己在顫抖。

    吃過晚飯,劇組開了個碰頭會。凌熙然宣布要盡快完成拍攝,一是要砍掉幾場無關痛癢的戲份,精簡臺詞,壓縮拍攝期;再者:“為免在回上海的路上出問題,我準備先帶著菲林去香港做后期,然后再把拷貝運回來,即便毀了,總還有其它拷貝做后備。”

    大家都覺得這主意不錯。有人問:“凌導,您是一個人去香港嗎?不如再找個人吧,千里迢迢的,也好有個照應!

    凌熙然笑道:“原本我不想那么早公布的,可既然都有人提了,那……莉莉,你說呢?”

    莉莉拋了個含羞帶怯的媚眼:“隨便你!”

    “那我說了。我會帶著莉莉一起去,除了干正事,也順便把我們的事給辦了!”凌熙然正說著,蘇莉莉上前來,朝著他胳膊上就是狠狠一掐,皺眉道:“真難聽!什么叫正事?什么叫順便?我們結婚不算正事嗎?”

    眾人笑道:“呀!凌大嫂發威了!”

    蘇莉莉佯裝橫眉冷對,末了又轉身給凌熙然揉起了胳膊。兩人相視而笑——人逢喜事么,如何掩飾得住樂上心頭?

    眾人亦是苦中作樂,暫時忘卻了步步迫近的戰爭,興高采烈地為凌蘇兩人的喜事出主意列排場。

    子顏趁著屋里鬧哄哄的,悄悄退了出來,準備回自己的房間去。下了臺階,穿過后花園,路過上次被拒進入的小院門口,陡地想起了那個窗后的神秘男子,終又忍不住朝里望了一眼。他看見正對著院門的屋子亮著一星小燈,昏黃的光線被窗格子撕扯成細長的線條,如水蛇般慢慢逶迤到他的腳下。

    他心里發怵,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一步,竟一腳踩在花盆上——咔嘣脆響!

    “誰在外面?”有個男人的聲音。

    子顏猶疑半晌,答道:“我……我是在這里拍戲的演員!打擾了!”

    “你們那廳堂里挺熱鬧的,你不在里頭呆著,出來做什么?”男人問。

    子顏聽他的聲音并無怒意,松了口氣,說:“我嫌他們太吵,想回自己房里歇著去!

    男人笑了笑:“吵?想必是他們說的話,你不中意聽吧?”又低聲說了句,“阿福,請外面的先生進來說話!

    一個仆役推開了門,恭敬地作了個揖:“先生,沈爺請您進去。”

    子顏一怔,沒想到這個男人就是宅子的主人,倒有些誠惶誠恐了,只得硬著頭皮進了屋——里頭仿如另一個世界,煙霧繚繚,空氣中彌漫著的異樣馥郁直沖腦門,子顏直覺地捂住嘴鼻。

    有個白衣男子從臥榻上直起身來,把手上的雕花煙管遞到阿福的手里:“再燒一筒!庇痔а弁蛩,“你要嗎?”

    子顏連忙擺手:“我不抽的!”

    男子笑笑:“知道我為何叫你進來?”

    子顏搖搖頭。

    “你剛才愣頭愣腦的,就好像當年我剛到這兒來時的模樣……”他垂下眼,似乎想起了什么,輕嘆一聲,“一晃眼,十年了!

    子顏透過霧靄看他——年紀和常五爺差不多大,眉清目秀,可惜少了幾分神采,多了幾重蒼郁。

    他讓子顏說些外頭的事情給他聽。子顏告訴他上海灘上的種種稀奇玩意兒,又說起拍電影,說起電影明星,說起凌熙然……他努力克制著自己,可提起他,只言片語都藏著情,含著怨。

    他則接過新燒的大煙靜靜地抽著,似乎很認真地在聽,又仿佛完全置身世外,思緒早已飄得很遠。眼見夜又深了幾分,他叫子顏回去:“謝謝你來陪我說話。有一句話我要告訴你——沒有希望的人,你就不要等了。”

    子顏心頭一顫,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原來他剛才都聽進去了!一時忍不住,問道:“您呢?您在等著誰嗎?”

    他蒼白的臉上浮起淺淡的笑,竟隱約有些嬌赧的神氣:“不,我不在等。是他在等我!

    此后數日,大家都好像在被炮火追著跑,工作起來特別神速,十多天的拍攝期竟壓縮到了一半。到正式關機那天,象征性地置了一桌酒席,大家吃吃喝喝嘻嬉鬧鬧,一場下來,也都乏了,跌跌撞撞地回房去休息。子顏沒有沾酒,于是左右幫忙扶著,跟在后頭。

    蘇莉莉與凌熙然互相攙扶著走了幾步,凌熙然忽然頓了頓,轉身對子顏道:“你回上海后先休息一段時間,記住,別和其他導演接洽,等我從香港回來,馬上有新戲找你!記!”

    子顏點點頭,心中一動——等!常五爺說他等我回上海;凌熙然叫我等他回來。都是等待,可惜前者有心,后者卻是無意的,也完全不是一回事。難怪沈爺告戒我沒有希望的,還是放棄了吧!

    ——可抬眼望著他,想到下次再見到這個男人時,他就是有家室的人了,心中怎會不被酸楚填滿?

    沉默了許久,他才憋出一句:“你保重!

    蘇莉莉噗嗤一下笑出聲:“凄凄切切的做什么!子顏你小子真以為我是母老虎呀?我還能吃了他不成?放心,他準能囫圇個地回來!”

    凌熙然寵溺地揉揉莉莉的頭發:“你母老虎的威名早已名揚天下了!”

    蘇莉莉冷哼一聲:“那你還娶我?”

    凌熙然帶著醉意微笑:“瞧我的心地多善良,只為了圈住你一輩子,不讓你出去害人呀!”

    蘇莉莉倒是對這個答案挺滿意,側過臉笑著:“不和你一般見識!”又對子顏道,“你一路要小心,回去后萬一有什么事要尋人商量,我和熙然又不在身旁,你只管對五爺說,大家是自己人嘛!

    子顏抿住嘴唇,輕輕頷首:“謝謝莉莉姐關照。明天一大早我們都要趕輪船,還是早點休息去吧。”于是告了別,各自回屋了。

    第二天清晨天色暗沉沉的,又悶又熱,蜻蜓繞在人的臉孔邊上吃力地飛旋。大家正準備出發,給行李和機器打著包。子顏不放心,問:“今天想是要下大雨的,凌導演和莉莉姐他們會不會忘了帶傘?”

    眾人笑道:“他們早就去碼頭了,待會兒乘的客輪不知比我們那船豪華了多少倍,再者到了香港自有人去接船。你就別擔心了!”

    子顏臉上一熱,暗罵自己婆婆媽媽,瞎操心。

    大家走出院子,迎面撞見管家領著幾個仆役來送別。子顏見阿福也在,走近幾步道:“我想去向沈爺告別,麻煩你通報一聲!

    阿福欠欠身,道:“不用了,沈爺剛才交代小的跟您說,等片子上映之日,記得給他送兩張票!

    子顏笑著點點頭:“你去回他,說是我記住了!

    待上了船,大家敵不過倦意,紛紛閉上眼休息。子顏望一眼鉛灰色的天際,心頭上涌起惘惘然的失落之感。一摸口袋,凌熙然送與他的亞麻手帕還在,把它掏出來捧在手里輕輕摩挲著——原來這塊帕子從來都不屬于自己,莉莉的墨跡早已將其洇滿,再無一處是留給他了。

    子顏苦笑著一咬牙,把它丟進了河里,眼看著它濡濕了,漂遠了,下沉了,終于看不見了……

    天空中突然被撕裂似地劃過幾道閃電,大雨劈頭蓋臉地下了起來,雨點子打在船艙頂部的漆皮上,空落落地響,就像敲打著他的心,他以為自己很吃痛,可還是有那么幾滴淚,奪眶而出了。

    到岸時,雨勢已緩了不少,馬路上和弄堂里都像是吸夠了雨水,水洼飽滿地照映出一張張人面,他的那張稍有點失神。

    小李正載著子儀和子珍等在碼頭上。一番重逢,子顏忙問他們好不好?母親好不好?家里有沒有受驚?他們連連說好,摟著子顏滿心歡喜。子顏見他們并無異樣,這才放下心來。

    此時日本人正在進攻吳淞、江灣等地,他們所居住的法租界內尚算平靜,商店和游樂場所大多還在照常營業,只是馬路上稍顯寥落,時不時走過幾個剛從西貢抽調來的法國士兵,眉花眼笑地盯牢穿著旗袍的年輕女郎擦身而過。

    推開家門,母親正在看護小姐的照料下吃西瓜,看見子顏進來,笑道:“是小顏回來了呀,快洗了手來吃瓜,很甜的!”

    子顏如今已鮮少見到母親如此眼目清亮地說話,一怔,低聲問子儀:“媽有好轉了?”

    “是呀大哥!你朋友介紹來的唐大夫水平高,人又好,每隔一兩天就親自到我們家來給媽檢查……”子儀邊說邊幫忙把行李搬進了屋。

    子顏頓住:“什么朋友?什么唐大夫?”

    “大哥,你那位朋友是誰呀?你難道不曉得嗎?”子儀詫異道。

    子顏一頭霧水,呆愣愣地想了想,搖搖頭。

    子珍插嘴道:“我知道,是個那個叔叔!幾天前我還看到他站在樓下和管理員說話呢,唐大夫也在的!”

    “你怎么知道他就是大哥的朋友?”子儀不服氣地問。

    子珍撅起小嘴:“我答應過他不說的。”

    “不要緊的,告訴大哥吧!我知道了是誰也好向人家道謝啊!弊宇伓椎剿,“他長什么樣?他和你說什么了?”

    子珍看看子顏,說:“叔叔個子很高,眼睛亮亮的,與我說起話可親切了!他問我是不是你的妹妹,接著就帶我到對面的商店去玩,還給我買了一個娃娃!”說著,她從房間里抱出一個穿著華服的洋娃娃來:“大哥你看,她的眼睛還會眨呢!”

    子顏心中已然猜著了幾分,又問:“他還說什么了?”

    “他問我住在這里會不會聽見開炮聲,晚上怕不怕,媽媽好些沒有,還有……”子珍努力回憶。

    “還有什么?”那個名字已經呼之欲出了!

    子珍想了起來:“他還問我知不知道你喜歡什么,喜歡吃什么干什么,以前是不是受過很多苦……”

    是他——常五爺!常振霆!子顏深深吐出一口氣。

    “你這小丫頭為了個娃娃就把我們家的事都說給陌生人聽了!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壞人呢?”子儀呵斥道。

    子珍委委屈屈地辯解:“他才不是壞人呢!我看見管理員點頭哈腰地和他說話,還稱他老板,說是我們這里的公寓房子都是他建造的呢!”

    這房子……也是他的!子顏又吃了一驚,想到當時是讓蘇莉莉幫的忙,稀里糊涂的只說房東是熟人,未來催收房款也便擱著沒計較,這會兒想來竟是一分錢還未付呢!

    子顏不由得甍了,他自懂事起就知道想要的東西一定要靠自己的辛苦得來,哪有這樣白白的好事?先是轎車和司機,接著是公寓、醫生,甚至還有玩具和貼心慰問……天!他不敢往下想了。無故得到的越多,欠他的也越多——

    他如何心安理得?

    子顏想去找常五爺說清楚?墒且娝⒉蝗菀祝瑩±畹恼f法就是他只會出現在他想見的人面前,而非想見他的人面前。五爺想不想見他?子顏還不敢肯定,只是一想到那天五爺站在船頭上望向他的神情,他就覺得那只軟腳小蟹正在手心里蠕蠕地爬著,一直爬到了心房里……他仿佛又聽見他說:“我在上海等你!

    ——第二天,他讓小李送他去了常公館。

    那座英式別墅依然幽雅地矗立在一方寬廣的大草坪上,同他初次來到這里時一樣,充滿了高貴而奢靡的氣韻。車到門前,有兩個男仆上前來開了車門。子顏問他們五爺在不在,無人回應,只是恭敬地引他到了一間客廳里,請他坐下。又有個年輕女仆在旁伺候著,上了茶和點心。

    房間里極靜,只聞石英鐘滴答作響,靠著花園的落地窗前已換上了透花薄紗料子的窗簾,在微風吹拂下,忽悠悠地飄蕩著——一如子顏的心境。

    房門突然開了,仆人們紛紛欠身,子顏連忙站起來,卻見是那華叔進得門來,看到他,愣了愣:“這……這位是……”子顏正要介紹自己,他已大手一揮,笑了起來:“瞧我這個老糊涂!你不就是上次莉莉帶來的大明星沈先生嗎?”

    子顏忙道:“不不!我不是什么大明星,我才剛開始拍戲……”

    “哈哈,你這年輕人真謙虛!”華叔極為熱情地指指沙發,“坐!坐著說話!”

    子顏也曉得他是五爺的親信,于是問道:“華叔,其實我是來找常五爺的,有點事要麻煩他。您知不知道他現在在哪兒?”

    “有什么事就和我說吧!”華叔取出銀制煙盒,抽出一支雪茄,在桌上篤篤敲幾下,讓人點上。

    子顏猶豫片刻,道:“我……我還是直接對五爺說比較好!”

    華叔緩緩吐出一個白乎乎的煙圈,嘿嘿笑了幾聲:“呦,有什么事我是聽不得的?”

    “不是這意思,我……我……”子顏急得面紅耳赤。

    “罷了罷了!我跟你說吧,他現在正在樓上!”華叔拿煙頭指指天花板,斜眼瞥著他,“不過暫時不能見你。”

    “那他什么時候能見我?我可以等!弊宇伮犅勎鍫斣诩遥囊欢。

    “這可不好說。他正在和軍界要人談生意——是塊難啃的骨頭。 比A叔悄聲說著,又哈哈大笑起來,“真是見笑了!在商人眼中,天大地大也大不過錢,無論什么事都得要向生意讓路!滿身銅臭啊,自是不比你們文藝界出淤不染的!”

    子顏聽出他話里的意味,也不好意思再在這里呆著了,向華叔道了謝,告辭出門。

    事情沒辦成,話也沒說清,連人面都沒見著,他的心里不禁堵了一口氣:子顏啊子顏,什么在上海等你,終不過是常五爺隨口說的一句話罷了,你怎好當真?他也不知對多少人說過,對多少人好過,你受了他一點點好處,就受寵若驚了,就忙不迭地奔來了……

    直到小李響了一聲喇叭,他才猛地醒轉過來,想起自己的孩子氣,暗自羞愧,也不知這次自己為何真的動了氣。

    回到家就接到長途電話,是蘇莉莉的,問起他們的近況,只聽她嚷嚷:“熙然去電影廠沖菲林去了,把我丟在飯店里!我尋不到中意的結婚禮服呀,氣死了,早知道就在上海找師傅做了!”

    子顏勸她:“你別急……”卻聽有人撳門鈴,還以為是子儀子珍放學歸來,于是喊母親房里的看護小姐幫忙開了門。來人走進門來,子顏直愣愣地望著,差點把話筒都給掉地上了。

    “喂喂,子顏,你有沒有聽我說話?我真的氣死了!”里頭的人聲仍然不屈不撓地嚷嚷。

    “是莉莉?”他問,上前拿過電話,“我是常振霆!

    電話那頭又把前因后果顛來倒去說了一遍,常振霆當機立斷:“我派人給你訂做,三日內送到你手里!”

    “大哥,我要Garnette時裝店的,Greenhouse的可不行,那老板娘與我吵過相罵的……”

    “知道,安心等著當新娘吧。”他掛了電話,對著子顏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感嘆道:“女人!”

    子顏忍俊不禁,又問:“五爺,您怎么來了?”

    “你剛才來找過我?”他的額上滲著細密的汗滴。

    ——難道他是特地趕過來?!子顏怔住,呆呆地點了點頭。

    “出什么事了?”他望定他。

    “沒……沒事!弊宇伻〕鲆粭l干凈毛巾,蘸濕了給他擦,“就是想謝謝您對我們家的照顧,還有……”

    他接過,擦了臉,又解開幾顆襯衫紐扣,擦了擦頸脖。一種溫熱的氣息驀地熨貼在子顏臉上,心中不由得慌亂一片。他忙把眼光避開了,接著說:“我欠您的太多了,叫我怎么還呢?”

    “還?當然要還!”他伸手抬起他的下巴,使他的目光與他平視,“子顏,把你最珍貴的給我!”

    子顏望著他,全身微顫:“不……”

    常振霆輕笑一聲:“我知道你還想著凌熙然,但你應該明白,他要結婚了。照你的性格,一定不會與莉莉爭,所以除非是他主動要你,否則你一輩子都沒有機會了!”

    子顏咬住下唇:“我明白!”

    “那最好!我不是讓你退而求其次,正相反,我想對你說,你有更好的選擇!”他說著,湊在他唇邊深深一吻,像試探也像是某種宣告。

    “我這幾十年做過許多自以為不會后悔的事,但真正能在事后也覺著不后悔的卻是屈指可數。認莉莉當干妹妹算是一樁,結識你——亦是一樁!彼χf道,推門出去,“我先走了,有一位副將正等著我回去講條件呢!”

    子顏紅著臉,低聲道:“五爺,走好。”一直目送他進了電梯,才關上門。

    門合上的同時,他突然聽見四周響起了尖利的空襲警報,就像一根細韌的琴弦嘶啦一聲鉆透了耳膜。子顏本能地捂住雙耳,爆炸聲已轟天震地,水晶吊燈哐鐺落在地上,玻璃屑跳上了腳背。

    天花板在搖,地板在晃,外墻已被炸彈削去了一半,眼見就要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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