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你在開玩笑嗎?”張晏颯的聲音哽咽,一直壓抑的淚水終于涌上眼眶,滑落臉頰,“我們根本……沒有……”
“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誤會?”水映瑤壓低聲音。
“沒有,昨天我跟他說……說留學的事,他……他就說要分手……”張晏颯用手背擦拭不斷滑落的淚水,“我想……他是厭煩我了吧!”
“你……你跟蘭皓成到底是怎么相處的?”水映瑤不解。
“什么怎么相處?我又沒有跟人交往過……”書呆子一個,學的又是一般人不碰的學科,張晏颯跟正常人接軌的管道大概只有表姐了吧!“反正他要分手,就分了!
“你舍得嗎?”水映瑤沒好氣的戳破表妹好不容易做出的偽裝。
張晏颯委屈的咬著下唇,“沒有什么舍不舍得的問題,他想分手,無非是因為我太無趣……”
“你又沒跟人交往過,怎么知道蘭皓成那個死變態是因為你太無趣才分手?”水映瑤拿張晏颯說過的話來堵她。
“那是他說的,他說他膩了……”
水映瑤顯然無法理解蘭皓成與張晏颯之間的問題,“蘭皓成那個死變態竟然會說這種老套到不行的話,他說他對你膩了嗎?”
“還用得著他說嗎?我……這樣說還不夠明白嗎?”張晏颯的淚水決堤,“我有笨到他得說那么清楚才能理解他的意思嗎?”
“他到底在想什么?”水映瑤低語。
“我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又不是他……”
“你把整件事從頭到尾說一次,呃……我不需要知道的部份就不用說了!彼超庍想跟蘭皓成維持良好的主雇關系,一點也不想知道自己的老板是怎么“欺負”自己的表妹。
張晏颯稍稍穩定心情,將事情一五一十的向表姐傾吐。
聽完之后,水映瑤嘆一口氣,先朝經過的工作人員點頭示意后,才對著手機大叫:“我說晏颯,如果蘭皓成不喜歡你,他根本不會乖乖的讓我挾天子以令諸侯!
“?”張晏颯呆呆的應了一聲。
“啊什么?你根本不認為他喜歡你嗎?”
“嗯……”張晏颯吞吞吐吐的附和。
“他會不會只是在捉弄你?他老是這樣,說的話就跟很多藝術作品一樣需要解讀!彼超幹锌系姆制怼
“他是認真的!睆堦田S還不至于連他是不是在說笑都看不出來!八麖膩頉]那么認真過。”
“是嗎?可是你知道的,蘭皓成那家伙……”
“表姐,蘭不喜歡我,他只是覺得我跟他認識的人不一樣,就像玩具……他樣貶低自己?“而且你也不是玩具。∧銥槭裁匆炎约何锘蛇@樣?”
“蘭皓成才沒那個美國時間跟他不喜歡的人周旋呢!”水映瑤不懂,為什么表妹要這樣貶低自己?“而且你也不是玩具啊!你為什么要把自己物化成這樣?”
張晏颯沉默以對。
“聽表的話,你好好的跟蘭皓成談……”
“不要!睆堦田S打斷水映瑤的勸說。
水映瑤翻個白眼,直截了當的問:“你喜歡蘭皓成嗎?”
張晏颯沒有回應。
“總之,你應該好好的跟他談……”
“我根本沒辦法好好的跟他談!”張晏颯難得大吼。
“。俊彼超庛蹲。
“我好難過……我只是個不相關的人而已,什么都不是!”什么忙也幫不上的陌生人。張晏颯掛斷電話。
水映瑤驚詫不已,瞪著傳來結束通話音效的手機。
“為什么……為什么要分手?”
寂靜的夜晚,微暗的長廊盡頭擺放著一株盆栽,盆栽旁便是解剖室,解剖室里,值班的張晏颯正對著臉上貼著一張紙,紙上寫了“蘭皓成”三個大字的假人說話。
假人沒有回應。
她一邊說話,一邊將假人腹中的臟器模型取出,再像拼圖一樣準確的放好。
“你說!分手很好玩嗎?我那么喜歡你,你都感覺不出來嗎?”她難過不已,吸了吸鼻子,“雖然我常常都在想我們搞不好會分手,可是也沒想過真的要分手!”
假人臉上的那張紙被冷氣吹得微微搖動。
“你到底把我當成什么了?是你方便時的充氣娃娃嗎?你這個大壞蛋!”張晏颯邊哭邊罵,罵的內容從蘭皓成是個該下十八層地獄的混球,到自己為什么那么遲鈍,面對他時就是沒辦法正確的表達想法,總是詞不達意。
她的哭聲在沒什么人煙的夜晚聽來格外的驚悚,然而全然未覺,沉浸在悲傷中的她只有在這種時候,面對假人,才能將真實的情緒宣泄出來。
假人睜著以人類來說非常巨大的眼睛,黑色的眼瞳無神的直視前方,五官明顯突出,因為教學的目的,全身連同臟器都暴露出來,配上臉上一張紙,形成一種詭譎的滑稽。
張晏颯取下眼鏡,按摩哭腫的雙眼,然后苦笑的將假人臉上的紙撕下來。
“我在干嘛啊?!明明還有一堆工作沒做,竟然對著假人發神經……”她又笑又哭,覺得自己好慘。
這時,手機傳來簡訊的震動音。
她從白袍的口袋里拿出手機,戴上眼鏡,低頭一看,有兩封簡訊。
一封是水映瑤交代她出席車展開幕的訊息。另一封簡訊也是水映瑤傳的,勸她跟蘭皓成好好的談一談。
張晏颯坐立不安。
談?
談什么?
談為什么蘭皓成要提分手嗎?可是他都提了,為什么她還要再跟他談?
理由不夠明顯嗎?他膩了啊……
她的手機又傳來簡訊的震動音,這回是她媽傳來的。
“親親,我聽說你跟蘭分手了,為什么?他那么有趣!
“太帥了!北斫惆咽虑楦h在國外的母親說了。即使母親只是傳簡訊,都能讓張晏颯緊張到胃痛。
按著發疼的部位,她坐下,連做幾個深呼吸,開始回覆簡訊。表姐的簡訊可以置之不理,但母親大人的簡訊不能不回。
當她還在打簡訊時,又一封簡訊傳來了。
這回同樣是母親大人的圣旨。
“親親,我喜歡蘭,所以你不能跟他分手。還有,你留學的事情我知道了,我真的覺得你少跟死人打交道會好一點……”
張晏颯多想回個“已閱”的簡訊給母親,然而她要是這么做,明天就會看到母親大人從法國飛回來,出現在面前,于是乖乖的做出回應。
“分手是蘭提的,我尊重他的決定。至于留學,我已經回覆學校,將在下個學期前往就讀!
簡訊傳送出去,她很快便得到母親的回應。
“法國跟臺灣完全沒有時差嗎?”張晏颯推了推眼鏡,眨了眨腫得發熱的眼睛,邊抱怨邊看簡訊。
“親親,如果你不想明天早上看見我的話,打電話給蘭,現在就打!
母親大人的圣旨一下,是言出必行的。
張晏颯又哭了,“你們這些人都不讓我躲在山洞就好了嗎?為什么要逼我?”
她按入那串背得滾瓜爛熟的號碼,盯著假人,呼吸急促,心跳加快,腦袋一片空白。
“喂!
“啊……啊……”一聽到蘭皓成的聲音,她的手跟聲音開始發抖,“我……我是……”
“嗯!焙茱@然的,蘭皓成認出她是誰了。
“還……還……”張晏颯說話結巴,根本不知道應該怎么跟他說話。
“嗯,還有一些后續工作沒完成,跟著大家一起過夜!碧m皓成很輕易的解讀她要問什么,自動回答。
“啊……啊……那個……”
“什么事?”他打斷她的話。
“衣……衣服……”慌亂中,張晏颯看著假人,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
“衣服?”
“我……我學妹想問你,衣服和香水是哪來的?”
蘭皓成沉默了一段時間,然后掛斷電話。
“??”張晏颯瞪大眼,眼淚順著臉頰滑落,滴在白袍上。
沒多久,手機鈴聲又響起。
她戰戰兢兢的接通,“……喂?”
“你學妹問衣服跟香水干什么?”蘭皓成口氣很差的問。
“她……她覺得你幫我買的衣服和……和香水很適合我,她很喜歡……”張晏颯努力維持正常的聲音,但偶爾的哽咽仍然泄漏了自己在哭泣的事實。
“你在哭?”他的口氣更差了。
“沒……沒有……”被發現了。
蘭皓成沉默了好一會兒,“說謊!
“不然你要我怎樣嘛!”張晏颯立正站好,大聲的問。
他又沉默了,持續好長一段時間。
她不敢呼吸,等著他掛斷電話,但是他沒有,只是不說話。
“你又要掛斷電話了嗎?”張晏颯怯怯的問。
“你希望我掛斷嗎?”不知為何,蘭皓成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
她說不出不希望,也說不出其他挽留的話語。
“為什么……你總是這樣?我不懂你要我怎么做……分手……好容易就說出口……”
擅自攪亂她的生活、入侵她的情感,在她好喜歡、好喜歡跟他在一起時,被殘忍的舍棄。分手,讓這段感情變得好廉價。
“你要去留學了,不是嗎?”蘭皓成沒有回應她的心情,逕自問道。
“嗯……”
“在美國,對吧?”
“嗯……”
“所以我膩了!
“為什么膩了?我不懂,你說膩了,是對我這個人膩了,還是對我要去留學膩了,抑或你對我老是幫著表姐催你工作膩了?你說清楚!”
蘭皓成沒有回答。
張晏颯打個冷顫,抖到連手機都快拿不住。
“我就是膩了!彼荒蜔┑恼f。
“我很笨,你不說清楚,我沒辦法接受。”她掩飾不了哭泣的聲音。
“別哭!碧m皓成輕嘆口氣,語氣間充滿憐惜與心疼。
她已達滿水線的淚水瞬間潰堤,一發不可收拾。
聽著她壓抑不住的哽咽聲,他根本狠不下心,“……這是為你好!
“每個人都說是為我好,你們怎么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為我好?”張晏颯反駁,“你膩了,怎么會是為我好?我根本不了解你在說什么!
他深吸一口氣,壓根兒不想讓她知道自己真正的心情,“你想去留學,對吧?”
“嗯!睂τ谧约号c蘭皓成之間的差距,即使這輩子重來,她重新選擇走藝術這條路,也沒辦法縮短,但是至少在自己的領域上,她希望能夠更上一層樓,讓他看見她也很努力,想要追上他的成就。
所以就算她覺得這個名額給得名不副實,還是會盡全力去達到目標。
“那你就去!你這一去至少要兩、三年,我怎么可能等你那么久?我不是柳下惠,也沒有那么高尚的情操,更不想說出我會守著你的謊言。”
張晏颯任由淚水奔流,吸了吸鼻子,好不容易才擠出話,“所以……你連跟我一起想個辦法也不肯,覺得分手之后便一了百了?”
蘭皓成怕的不是分離,而是怕自己對張晏颯的情感會成為囚禁她飛翔的手銬腳鐐,這樣的恐懼已經在他面前真實發生,而非只是預想,他能做的,僅僅是亡羊補牢。
“對。”
她沒有再開口,也沒有掛斷電話。
他默默的聆聽她隱約的哭泣聲。
手機兩端,咫尺天涯。
“你有喜歡過我嗎?”張晏颯還是問了。
蘭皓成諷刺的笑出聲,尖銳的笑聲狠狠的刺進她的心窩。
“如果可以把心挖出來,我倒是想看看你的心是什么顏色!
不知為何,明明受到傷害的人是她,她卻覺得他像一只受傷的老鷹,即便傷痕累累,瀕臨死亡,仍高傲的抬頭挺胸。
“蘭……”
笑聲停止,他淡淡的說:“有插撥,先這樣吧!”
不等她反應,他單方面結束通話。
從來不知道蘭皓成會接插撥電話,張晏颯捂著發痛的心口,呆呆的望著假人,毫無意外的處于狀況外,卻是首次感到自己似乎傷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