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幅顏色極美的油畫。
透徹彷若琉璃的藍與綠,層層疊疊構成奇妙的圖形,很難說得出來它像是什么東西,顏色用得很漂亮,雖然看不出畫的是什么,但是這類抽象畫風的畫總是內行人看技巧,外行人只能看皮毛。
畫的名稱是“一見鐘情”。
除了名稱之外,還有幾行解說,說明這幅畫是畫家見到一名女子之后,對她一見鐘情所畫出來的。
什么樣的畫家,看到什么樣的女子,結果畫出這樣奇怪的抽象畫?
張晏颯微皺眉頭,打量眼前這幅畫作,心里為那名女子感到萬分尷尬。
“晏颯,畫家本人在那邊,你要過去跟他打個招呼嗎?”負責展覽的表姊水映瑤像個陀螺,在展場里轉個不停,在轉過她身邊時詢問。
張晏颯回過神來,看著低頭忙著在黑莓機上點來點去的表姊,毫無罪惡感的說謊,“我還想再看看這幅畫!
水映瑤笑了,“很棒吧?”
“是!”才怪。張晏颯淡淡的應和。
“我過去跟畫家打個招呼,等等回來陪你。”深知表妹的表情少得可憐,水映瑤輕易的判別出她的喜惡,笑道。
“你忙!辈挥霉芩。
水映瑤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走向被眾人團團圍住的畫家。
張晏颯不以為然的看了畫家一眼,一轉身隨即迎上審視的眼光,她很快的別開眼,身子微微一側,看向“一見鐘情”旁邊的畫作,那又是一幅毫無藝術細胞的她完生看不懂的畫,叫做“錦繡”。
那幅畫就像是一團被貓玩亂的毛線。
她左瞧右看,很努力的擠出所剩不多的想像力,卻還是得到這樣的結論,不由得輕嘆出聲,“唉……咦?”
她摸了摸后頸,縮了縮肩膀,覺得自己似乎暴露在某人的目光下,感覺不舒服的看向視線的來源。
又是剛剛那個人。
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那人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長相不差,身材也不錯,唯一令人無法忍受的是他的眼神極為銳利,活像在街頭狂飆,看人不順眼就以開山刀伺候的少年。
張晏颯再次別開臉,將頰畔的發絲勾至耳后。
然而那種被看的感覺一直沒有稍失,她不悅的瞪向那人,希望自己兇狠的眼神能讓他知道他的視線引起她的不快。
顯然她太高估與會的人士,以為他們都是明白所謂“眼神交流”的高手,以至于遇到這個對于眼神侵犯到別人而毫無自覺的家伙,“以眼還眼”這招頓時無用武之地。
正當她不知所措之際,水映瑤回來了。
“表姊,我想回家。”
“你才待沒多久就想走了?”水映瑤算了算時間,微揚眉頭,“你忘了阿姨說的話了嗎?”
提到母親,張晏颯下意識的站直身子,“我有現身,也算是出來走走了吧?”
“你說呢?”水映瑤覺得好笑。
張晏颯無言以對,神情苦惱。
“這樣吧!”水映瑤忍不住笑了,“你可以不要待在這里,但是也不能走了就直接回家,你明白嗎?”
表姊的意思是要她有地方玩就去玩,不一定要待在展場里,只要在晚上十一點后回家,她去哪里都可以。張晏颯明白,可是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上哪去,這么晚了,圖書館早就關門了,而圖書館是她唯一覺得可以消磨時間的地方。
水映瑤看出表妹無處可去,輕嘆口氣,“你再逛逛吧!這些藝術品并不真的都那么難以親近,如果覺得無聊,到展場外面的花園走走也好,嗯?”
張晏颯除了點頭,也無法提出反駁的意見。
水映瑤聳聳肩,轉身離開。
張晏颯百無聊賴的繼續瀏覽一幅又一幅艱澀難懂的畫作,實在不知道畫出這些畫的畫家當時在想些什么,并在腦海里安排著明日的工作行程。
“咦?”她在那幅名為“怦然”的畫作前停下腳步,深受吸引的凝視著纖細的筆觸、生動的構圖和簡單的色彩。
生平頭一次,她真正體會到怦然心動的感覺。
任憑身邊的賓客來來去去,她的雙腳像是生了根,一動也不動。
她看著畫框下的名牌,蘭皓成,他是這次聯合展覽參展的藝術家之一,她記得他參展的作品似乎都集中在陶藝區。
那個區塊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她擠不進去,也沒動過去擠的念頭,沒想到他還有展出畫作。
這時,她注意到名牌旁邊另外有一張寫著價格的牌子,默默的數了下牌子上的數字,眼前不由得一黑。
三……三百萬臺幣?!
這幅畫竟然要價三百萬臺幣,把她殺了,賣掉所有的器官,都不見得值這個價碼。
但是,她對這個價錢很認同。
同樣是抽象畫,比起“一見鐘情”的不知所云,這幅“怦然”讓她愛不釋手,瞬間有種想要一輩子站在畫作前,藉由畫作永遠感受怦然的鼓動。
沒有兩秒,她即作出要買下這幅畫的決定,正要前去服務臺詢問該怎么付款時,一道聲音在她身旁響起——
“喜歡?”
蘭皓成緊盯著那名身著黑色襯衫與黑色長褲,外加黑色廢鞋,頭發亂得像瘋子,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一臉嚴肅的女子。
她身旁站著另一個亮麗的女子。
水映瑤。
他認識她,是這次聯合展覽的公關。
只見水映瑤跟她交代了一些事情,她點頭后,便穿梭在觀賞民眾、藝術家和媒體記者之間。
她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才無所適從的四下張望,朝最少人觀賞的抽象畫區走去。
不知所措的她顯然挑錯了觀賞區,蘭皓成從她的背影和肢體動作便知曉她對于抽象畫的感覺。
像是發現他在打量她,她回頭瞪了他好幾眼。
有趣。他克制不了自己“觀看”她的沖動。
像只蝴蝶到處采蜜的水映瑤跑到她身邊,跟她有短暫的交談,水映瑤再次離開時,她臉上充滿茫然,就像一只混入老鷹窩里的小白鴿。
最后,她停在他的畫作前面。
他注意到她的轉變。
啊啊,她喜歡。
剎那間,他有個沖動,想問問她對自己的畫的感覺。
這樣的沖動凌駕了他的理智,讓他悄然靠近她,在看見她的神態時,他帶笑的神情一愣,不知名的情緒襲上心頭。
純然的感動。
蘭皓成的心臟漏跳一拍,像被雷打到,有什么東西埋入了心房,緊緊扣住他的心弦,彈奏一首名為“她”的歌曲。
在他還無法厘清這種感覺是什么時,他的身體己經先替他決定要接近她了。
“喜歡?”
他話一出口,吸引她的注意力,兩人的距離拉近,這才發現那隱于眼鏡之后的清澈眼眸與微皺的眉頭是這么的可愛。
張晏颯抬頭看向來人,發現他就是方才一直盯著她的那個沒禮貌的家伙。她沒搭理他,從度包里取出皮夾,確定帶齊了金融卡與信用卡后,打算離開。
他二話不說,抓住她的手臂。
“放開。”她雖然嚇了一跳,神情卻沒有什么變化。
“你喜歡這幅畫?”他又問了一次,眼神毫不客氣的直直探入她的眼眸深處。
張晏颯覺得自己就像全身脫光光的站在他面前,倒不是那種全裸的尷尬,而是一舉一動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沒有絲毫隱瞞的困窘。
她的兩道眉頭幾乎糾結在一起,重重點了下頭,有些急切的想要甩開他的鉗制,沒想到他的力道雖然不大,卻也不是她能輕易掙脫的。
“放開。”
“別急。”蘭皓成微微一笑,那張不笑己經可以謀殺上千卷底片的開麥拉face,一笑更是不得了,她剎那間有種自己瞎了的錯覺。
“你放開,這樣很不禮貌。”張晏颯低聲嚷道,承認這個男人很好看,但不想承認他對自己有影響力。
“那你別走開!彼。
她冷冷的瞪他一眼,點了下頭,答應不動。
他也遵守承諾,慢慢放開她,但雙眼直盯著她,似乎在等著她違背自己許下的承諾。
她又憤怒的瞪他一眼,這次是因為他對自己人格的懷疑。
他笑得更開心,身上散發的光輝就像正午高掛天空的太陽一樣炫目。
“你要干什么?”張晏颯不悅的問。
蘭皓成朝服務臺點了下頭,一名服務人員動作極快的跑過來。
“你叫什么名字?”
嗄?張晏颯一愣,“?”
“名字!彼髀冻黾蠕J利又帶著些許興味的眼神,雖然無禮,卻沒有什么猥褻的感覺。
“張晏颯!彼乱庾R的回答。
蘭皓成看向服務人員,輕輕頷首。
服務人員會意,立刻取下畫作,走回服務臺。
“咦?”她睜大眼,不明所以的看著服務人員的一舉一動。
“電話號碼和地址!
“?”
“你的電話號碼和地址!
張晏颯頓時心生警戒,防備的看著他。
“沒有你的電話號碼和地址,他們怎么知道展覽結束之后,要將畫送到哪去?”他笑笑的解釋。
她花了一點時間整理整件事情的始末,理出一個結論:眼前的陌生人要將畫送給她。
“我自己有錢買!彼荒苁帐苓@么貴重的禮物。
“我知道,但是你現金不足,對吧?”他態度不變的問。
張晏颯有種被摸清底細的困窘,“不關你的事!
她忿忿的瞪著他,張口欲言,卻怎么也說不出不想買畫的賭氣話語,因為她真的很喜歡那幅畫。
“你喜歡這幅畫吧?”他第三次這么問。
她抿著唇,冷謨的點頭。
“喜歡就收下!
張晏颯嘆口氣,“你的名字、電話號碼、地址和銀行帳號!
蘭皓成疑惑的瞥她一眼。
“我會把錢匯給你。”
他的反應很古怪,似笑非笑的望著她,久久不語。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于是再次強調,“把你的銀行帳號給我,如果可以,名字和電話號碼也給我,我過兩天就把錢匯給你!
“雖然我很不想說這句老套的話,不過……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誰?”他一直注意著她,自然也看見了她與水映瑤談話,既然她認識水映瑤,他便以為她也對這方面有所認知。
張晏颯推一推眼鏡,不耐煩的說:“你又沒說,我怎么知道你是誰?”
他撇揚眉頭,笑容更加古怪,“張……晏颯!
不知道為什么,他呼喚她名字的方式讓她的呼吸有點困難,瞪大眼看著他,不自在的低下頭。
蘭皓成的手指撩過她耳畔的發絲,聲音低沉的說:“小白鴿,后會有期!
張晏颯霎時失神,等到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原本被拿到服務臺的畫作又掛了回去,畫框上貼了張小小的紙條,寫著這幅畫己售出的字樣,而那個男人不知何時己離開。
搞了半天,她還是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滿腦子莫名其妙的感覺,實在很難言喻。
“什么小白鴿?惡心死了!彼纳鷲汉,搓了搓手臂,不自在的推一推眼鏡,小小聲的糾正,“是烏鴉才對吧!”
后來她才知道,原來那個男人就是蘭皓成,是她這個與藝術無緣的井底之蛙有眼不識泰山。
但也正因為如此,她與他之間開始了暖昧的交往。
她不明白的是,為什么他會對與他天差地別的自己有興趣?等她發現自己對他的重視超乎平常時,己深陷在他隨手編織的情網里,動彈不得。
她是個閉鎖的人,她的世界很小,但是他的世界大而繽封。
對她而言,他是全部;可是對蘭皓成而言,她只是一小部分。
面對有一天他會離她而去的事實,張晏颯很沮喪,可是不知道如何排解隨時會失去他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