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個無理取鬧非要結兩次賬的女人!侍者驚恐萬分地望著,上次害他被領班狠狠訓了一頓,為什么自己這么命運悲慘,總是碰上難纏的客人?
雷拓很快點好,林靜卻一直沒有決定下來,向侍者笑了笑,“你推薦一下好吧!
“迷迭香烤小羊排是個不錯的選擇!
她搖搖頭,“羊肉太膻了。”
“今天的鵝肝也很新鮮!
“對,紅酒燴鵝肝是這里的招牌之一!崩淄胤畔虏俗V建議。
她又搖頭,“我對吃鵝肝有一點心理障礙!
心理障礙?這女客人真是太難伺候了。
侍者額頭出現黑線,幾乎掛不住訓練有素的職業笑容,最后她還是點了最平常的葡國雞,幸好選餐后甜點時沒費什么周折,馬上指定了櫻桃提拉米蘇。
他淺啜了一口餐前開胃酒,“這么挑食,連鵝肝也看不上?”
“我知道它是美味佳肴,但我真的有心理障礙嘛!”她將折成郁金香形的餐巾攤開放在膝上,“據說鵝肝的制作過程很不人道,要先選擇一批上等肥鵝,每天都灌它們喝很多酒,鵝中了酒精毒,肝會一天比一天不健康地長大,變成原來體積6到10倍的脂肪肝,這時候殺鵝取肝,鵝肝的價值遠遠超過鵝的本身。”
“你知道得還挺多的!
“那當然。”她眉飛色舞地道,“這只是我眾多優點之一罷了!
真是給點陽光就燦爛,“是從張小嫻還是亦舒那里看來的?”他可沒忘了那一箱言情小說。
“我也讀過名著!”她眨眨眼,擺出最深沉嚴肅的表情,“要我跟你探討陀思妥耶夫斯基在《馬卡拉佐夫兄弟》里的宗教思想內涵嗎?”
“別忘了我學哲學,談到陀氏,你未必會占上風!
“好啦,不要搞得像畢業答辯會嘛。我給你講一個關于鵝肝的愛情故事,很感人的!彼行┥裢刂v述著,“天天負責喂鵝喝酒的是農夫的小女兒,她有像夕陽金黃的頭發,湖水碧綠的眼睛,美得像一幅畫,鵝對她一件傾心。雖然知道自己喝下第一口毒酒后,肝會一天一天發大,他會一天比一天承受更多的痛苦,然而,為了愛情,他還是含笑喝下毒酒。他每天盼望情人的出現,在她溫暖的懷里,喝她親手所賜的酒。他的肝漸漸變大,痛苦也變得更加劇烈,然而,當農夫的小女兒出現,他仍然是最勇敢去喝酒的鵝。
“當他的肝開始硬化,體積達到農夫的要求,情人捧著酒壺出現,鵝知道這是他最后一次喝姑娘親手喂下的酒,明天,他們就要把他的肝拿出來。鵝含笑喝下最后一壺酒,拍著翅膀在湖上為情人跳出最后一舞,湖水也為他悲傷,情人舍不得他,掩面流淚。翌日,鵝被殺,新鮮的鵝肝被送到一流餐廳里,吃下鵝肝的人,突然明白了愛情,愛情,是含笑飲毒酒!
雷拓放下手中的刀叉,“那你覺得,愛情是什么?”
她垂落墨睫,愛情是喜悅、是悲傷、是幸福、是痛苦,是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是妙不可言、痛不欲生,是好像連生命也不再只屬于自己。
“愛情來得快去得也快,只有豬肉卷才是永恒的!彼纹さ匾眉臃曝埖慕浀渑_詞,淺淺一彎唇角,“你知道嗎,每次我來這家餐廳吃飯都會看到你和女朋友在一起,沒想倒今天居然是和我一起。”
是嗎?他微微思索,沒有什么印象。
“嗯,跟我講講你最喜歡哪個女朋友啊,我一直很好奇呢!”
一副天真無邪的口氣,說到底,其實自己就是很想知道雷拓對她們的看法如何?
“沒什么可說的!
“喔!绷朱o被不耐煩的回答刺傷,不敢再問什么。
橘色燈光輕柔蕩漾,彈鋼琴的女子換彈一首巴赫的平均律,空靈悠揚的樂聲在餐廳里緩緩流瀉,充塞著兩個人的沉默。他凝視她低頭專心用餐的樣子,難以斟酌字句。
他該怎么說?林靜,從今以后他只有她一個人;林靜,她們只是他的生理享受,而她是他的心臟跳動;林靜,我愛你,可是你愛我嗎?
到了最后,他還是什么也說不出口。
侍者送上漂著一片檸檬的洗手碗,她將手指放在其中輕輕蘸洗。接著,盼望了一晚的櫻桃提拉米蘇上場。
“好吃嗎?”
“當然!彼毤毱肺吨谥胸S腴香滑的軟起司,突然秀眉蹙起,“不過它有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他揚眉,用眼神打了一個問號。
“它最大的缺點就是吃完了就沒有了。”
他笑起來,“這容易解決,再叫一個帶回家吃!
欲揚起召喚服務生的手被她攔回去,“不要啦,吃這么高熱量的甜食很容易變胖!
“沒關系!彼眢w微向前傾,呼吸的氣息拂在她臉上,曖昧卻悅人,“我會在晚上壓榨完你的體力!
差點被口中浸透濃郁咖啡酒的手指餅噎住,她用餐巾掩住嘴劇烈咳嗽起來。
“林靜,我迷戀你的身體。”
“好惡心……”臉紅若五月石榴,推開他肩膀落荒而逃,“我去一下洗手間。”
林靜走開沒多久,一個男人在她的位置坐下。
雷拓依然微笑,看著那張似乎焦慮萬分的臉,是他聘請的職業經理人,“墨濤,有什么事?”
“抱歉打攪了您的雅興!贝朕o謙和,語氣卻尖刻,張墨濤無法理解他如何在這種風雨飄搖的時刻還有此閑情逸致。
“沒關系,在我太太回來之前你可以隨便說!
張墨濤用職場倫理極力壓抑著老板的不滿,“銀行團降低了雷宇建設的信用等級,不再批準我們所有的無擔保信用貸款!
他只是不以為意地笑笑,“她還真有辦法。”金融界人脈廣布的周心璧,以她的性格確是不會善罷甘休。
“請你最好妥善處理私生活,別讓公司遭受池魚之殃!毕氲侥莻跟自己處處作對的周心璧,張墨濤一貫文質彬彬的臉上涌現殺機,銀行界竟然不少人美稱她為女王,依他來看根本就是個“女魔頭”,“今天雷宇建設的股票封住了第二個跌停板!
“沒有跌,怎么會有漲?”
看著他悠然自得的樣子,張墨濤繼續扔下重磅炸彈,“那項高架橋建設的競標,我們也落選了!
“你不是親自坐鎮指揮,勢在必得嗎?”這倒是個意外。
“我已竭盡全力,但公司高層里有人泄露了我們的競標價和方案!
雷拓靜靜思忖片刻,“是阿姨嗎?”
“這樣做對她有什么好處!
“我明白她想干什么!彼矫欢ǖ氐晃⑿,“墨濤,你是個人才,換誰做董事長都不會漠視你,不過,恐怕就不會有現在這樣的權利了。”
這是在試探他什么嗎?“雷董事長,你到底打算怎么解決這次危機?”他刻意稱呼職位,希望雷拓不要再繼續玩忽職守。
看到林靜在張墨濤背后猶豫著該如何要回自己的位子,他揚起愉悅笑容,“你先回去吧,我太太回來了!
“可是——”憤憤然起身后仍然憂心忡忡,“你真的不管公司了?”
“你放手去處理吧,我相信你的能力。”
真是不可理喻,張墨濤離開回到自己的餐桌邊,繼續應付客戶。
“你公司有什么事嗎?”她坐下,隨意地問。
“沒有。”他結賬,走出餐廳。
林靜忽然建議:“我們散步回去好嗎?”
“當然可以。”
向來出入都有車,他們好像還沒有一起散過步。慢慢走在街上,隨意地扯東扯西無故大笑,看路人行色匆匆,車來車往,歸巢鳥群在高遠深碧的天空中劃過輕盈弧線,她忽然覺得余生就好像可以永遠這么互相依偎著走下去。
晚風漸起的暮色里,一個四五歲大的小女孩跌跌撞撞跑過來,正撞在林靜腿上,手中抓著的冰淇淋全抹在她的絲襪上。
一位嬌美的少婦跟過來,歉意連連地抱起闖禍的寶貝女兒,“實在對不起!
那女孩子卻只是不知悔改地格格笑,甜得像向日葵似的臉孔讓人頓時心生憐愛。
“沒關系,我自己擦一擦就行了!绷朱o從皮包里找到濕巾,卻被雷拓順手接過,蹲下身拭去那蜜桃色的奶油,看著遠去的那對母女,林靜對雷拓贊嘆著:“剛才那個小孩長得好可愛哦。”
“如果你有了孩子,一定更可愛!彼麑窠砣舆M路邊梧桐樹下的垃圾桶。
“你沒看到她媽媽多秀氣嗎,漂亮是要靠遺傳的,我這輩子是沒有希望了!
“沒關系,反正有我的基因補強!彼患辈痪彽嘏c她繞著圈子。
林靜像是忽然收到了一份意想不到的珍貴禮物。他并不喜歡小孩,對血緣關系很冷淡,為什么想要和她有個孩子?但她還是若無其事地咽下喉頭的感動,“你……我不知道應該怎樣做媽媽。”
“你只要會當我的妻子就行了!
“那怎么行,孩子一生下來就是一輩子的事,當然應該盡力讓他們終身幸福!
在裙裳衣角華麗紛飛的街頭,他猛然地擁住她。
他的母親,為了攀權附勢母憑子貴而生下他,大概從沒想過自己的孩子會不會幸福這種問題吧。
在莫名的激切擁抱里,她逐漸安定下來,這場婚姻,終于有了一輩子的感覺。
“我們一定會幸福的!崩淄貕魢野愕氐驼Z,這是諾言。
她被緊緊擁抱得呼吸困難,心中混亂得一時聽不到清楚的聲音,“你說什么?”
他沒有重復,總有一天她會懂得,“我們出國旅行好不好?”
“怎么突然要出國?”
“這不是你的夢想嗎?環球旅行!笨此荒樝褚蕹鰜淼男θ,“林靜,你沒事吧?
“我沒事啊!憋L聲車鳴,塵世喧囂,她卻仿佛突然什么也聽不見,只有那把充滿魔力的聲音在耳邊回響。明明只是隨口且無心的一句話,過了這么久,他依然記得。她將臉埋在他的西裝上,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發紅的眼眶,“去什么地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