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火电竞app-中国知名电竞赛事平台

言情小說 >> 現代,臺灣 >> >> 碧云天作者:瓊瑤 | 收藏本站
碧云天 第四章 作者:瓊瑤
    暑假開始沒有多久,俞碧菡就知道,她真正的噩運開始了。

    首先,是那張成績單,她已經預料到,這學期的成績不會好,因為,她曠了太多課,再加上遲到早退的記錄太多。而高二這年的功課又實在太難了,化學方程式總是背不熟,解析幾何難如天書,外國史地復雜繁亂,物理艱深難解……但是,假若自己每晚能多一點時間念書,假若白天上課時不那幺疲倦,假若自己那該死的胃不這幺疼痛,假若不是常常頭暈眼花……她或者也不會考得那幺糟!居然有一科不及格,居然要補考!沒考好,不及格,要補考都還沒關系,最重要的,是獎學金取消了。換言之,這張成績單宣布了她求學的死刑,沒有獎學金,她是再也不可能念下去了!只差一年就可以高中畢業,僅僅差一年!握著那張成績單,她就覺得頭暈目眩而心如刀絞。再加上母親那尖銳的嗓子,嚷得整條巷子都聽得見:“哎唷,我當作我們家大小姐,是怎幺樣的女狀元呢?結果考試都考不及格!念書!念書!她以為她真的是念書的材料呢!哈!俞家修了多少代的德,會撿來這樣一個女狀元呀!”

    聽到這樣的話,不止是刺耳,簡直是刺心,她含著淚,五臟六腑都絞扭成了一團,絞得她渾身抽搐而疼痛,絞得她滿頭的冷汗。但是,她不敢說什幺,她只能恨她自己,恨她自己考不好,恨她自己太不爭氣!恨極了,她就用牙齒猛咬自己的嘴唇,咬得嘴唇流血?墒,流血也無補于事,反正,她再也無緣讀書了。

    暑假里的第二件霉運,是母親又懷孕了。母親一發現懷孕之后,就開始罵天罵地罵祖宗罵神靈,罵丈夫罵命運罵未出世的“討債鬼”,不管她怎幺罵,碧菡應該是負不了責任的。

    但,她卻嚴重的受到了池魚之災,母親除了罵人之外,對所有的家務,開始全面性的罷工,于是,從買菜、燒飯、洗衣、打掃,以至于抱孩子、換尿布、給弟妹們洗澡,全成了碧菡一個人的工作。這年的夏天特別熱,動一動就滿身大汗,每日工作下來,碧菡就覺得全身的筋骨都像折斷了般的疼痛,躺在床上,她每晚都像死去般的脫力?墒,第二天一清早,她又必須振作起來,開始一天新的工作。

    這年夏天的第三件噩運,是她發現自己的身體已一日不如一日,她不敢說,不敢告訴任何人。但,夜里,她常被腹內絞扭撕扯般的疼痛所痛醒,咬著牙,她強忍著那分痛楚,一直忍到冷汗濕透了枕頭。有幾次,她痛得渾身抖顫,而把碧荷驚醒。碧荷用手撫摸著她,摸到她那被冷汗所濡濕的頭發和抽搐成一團的身子時,那孩子就嚇得發抖了。她顫巍巍的問:“姐姐,你怎幺了?”

    碧菡會強抑著疼痛,故作輕松的說:“哦,沒什幺,我剛剛做了一個噩夢!北毯僧吘怪皇莻孩子,她用手安慰的拍了拍姐姐,就翻個身子,又朦朦朧朧的睡去了。碧菡繼續和她的疼痛掙扎,往往一直掙扎到天亮。

    日子不管怎幺苦,怎幺難挨,怎幺充滿了汗水與煎熬,總是一天天的滑過去了。

    新的一學期開始了,俞碧菡沒有再去上課。開學那天,她若無其事的買菜燒飯,洗衣,做家務,但是,她的心在滴著血,她的眼淚一直往肚子里流。下課以后,何心茹來找她,劈頭一句話就是:“俞碧菡,你為什幺不去上課?”

    她一面洗著菜,一面毫不在意似的說:“不想念書了!”

    “不想念書?”何心茹瞪大眼睛嚷:“你瘋了!只差一年就畢業了,你好歹也該把這一年湊合過去,如果你缺學費,我們可以全班募捐,捐款給你讀!你別傻,別受你后母那一套,她安心要你在家里幫她當下女!你聰明一點,就別這樣認命……”

    俞碧菡張大了眼睛,壓低聲音說:“何心茹,你幫幫忙好嗎?別這樣大聲嚷行不行?”

    “怎幺?”何心茹的火氣更大了:“你怕她,我可不怕她!她又不是我后媽,我怕她干什幺?俞碧菡,我跟你說,你不要這樣懦弱,你跟她拚呀,跟她吵呀,跟她打架呀……”

    “何心茹!”俞碧菡喊,臉色發白了!罢埬銊e嚷,求你別嚷,不是我媽不讓我讀,是我自己不愿意讀了!”

    “你騙鬼呢!”何心茹任性的叫!澳闱魄颇阕约海莸弥皇O铝艘话压穷^,蒼白得像個死人!你太懦弱了,俞碧菡,你太沒有骨氣了!我是你的話呀,我早就把那個母夜叉……”

    她的話還沒說完,那個母親已經出現了。她的眼睛瞪得凸了出來,臉色青得嚇人,往何心茹面前一站,她大吼了一聲:“你是那里跑來的野雜種!你要把我怎幺樣?你說!你說!你說!”她直逼到何心茹的面前來。

    何心茹猛的被嚇了一大跳,嚇得要說什幺話都忘了,她只看到一張浮腫的臉,蓬亂的頭發,和一對兇狠的眼睛,往她的面前節節進逼,她不由自主的連退了三步,那女人可就連進了三步,她的眼睛幾乎碰到何心茹的鼻子上來了。

    “說呀!”她尖聲叫著:“你要把我怎幺樣?你罵我是母夜叉,你就是小婊子!你媽也是婊子,你祖母是老婊子!你全家祖宗十八代都是婊子!你是婊子的龜孫子的龜孫子……”

    何心茹是真的嚇傻了,嚇愣了,生平還沒聽過如此希奇古怪的下流罵人話,罵得她只會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傻傻的站在那兒。

    碧菡趕了過來,一把握住何心茹的胳膊,她連推帶送的把她往屋外推,一面含著眼淚,顫聲說:“何心茹,你回去吧!謝謝你來看我,你趕快回去吧!走吧!何心茹!”

    何心茹被俞碧菡這樣一推,才算推醒了過來,她愕然回過頭來,望著俞碧菡說:“她在說些什幺鬼話呀?”

    “別理她,別理她!”俞碧菡拚命搖頭,難堪得想鉆進一個地洞里去!澳憧熳!快走!”

    那母親追了過來,大叫著說:“不理我?哪有那幺容易就不理我?”她伸出手去,俞碧菡一驚,怕她會不分青紅皂白的打起何心茹來,她就慌忙攔在何心茹前面,急得跺著腳喊:“何心茹!你還不走!還不快走!”

    何心茹明白了,她是非走不可的了,否則,一定要大大吃虧不可!眼前這個女人,活像一頭瘋狗,你或者可以和一個不講理的女人去講理。但是,你如何去和一頭瘋狗講理呢?

    轉過身子,她飛快的往外面跑去。她畢竟是個孩子,在學校和家里都任性慣了的孩子,什幺時候受過這種氣?因此,她一邊跑,一邊大聲的罵:“母夜叉!吊死鬼!瘋婆子!將來一定不得好死!母夜叉!母夜叉!母夜叉……”

    她一邊叫著,一邊跑得無影無蹤了。

    這兒,這女人可氣瘋了,眼看那個何心茹已經消失在巷子里,追也追不回來。她這一腔的怒火,就熊熊然的傾倒在俞碧菡的身上了。舉起手來,她先對俞碧菡一陣沒頭沒腦的亂打,嘴里尖聲的叫著:“你這個雜種引來的小婊子!你會在背后咒我?你會編派我?我是母夜叉,吊死鬼,我先叉死你,吊死你!你到閻王爺面前再去告我去!”

    俞碧菡被她打得七葷八素,眼前只是金星亂冒,胃里就又像翻江倒海般的疼痛起來。她知道這一頓打是連討饒的余地都沒有的,所以,她只是直挺挺的站著,一任她打,一任她罵,她既不開口,也不閃避。可是,這份“沉默”卻更加觸怒了母親,她的手越下越重了。

    “你硬!你強!你不怕打!我今天就打死你!看你能怎幺樣?了不起我到閻王爺面前去給你償命!你會罵我,你叫我瘋婆子,我今天就瘋給你看……”

    她抽著她的耳光,捶著她的肩膀,扯她的頭發,拉她的耳朵……俞碧菡只是站著,她在和腹內的疼痛掙扎,反而覺得外在的痛楚不算一回事了。豆大的汗珠從她的額上冒了出來,冷汗濕透了背脊上的衣服……她挺立著,用全身的力量來維持自己不倒下去。然后,她聽到一聲粗魯的暴喝:“好了!夠了!不許再打了!”

    是父親!他跨了過來,把俞碧菡從母親的手下拉出來,用胳膊格開了母親。

    “夠了,夠了,你也打夠了!”父親粗聲說。

    母親呆了。她驚愕的看看丈夫,再掉頭望著俞碧菡。碧菡現在倚著一張桌子,勉強的站著。那母親忽然恍然的發現,這女孩已經長大了。她雖然憔悴,雖然瘦弱,雖然蒼白,卻依然掩飾不住她的娟秀及清麗,那薄薄的衣衫里,裹著的宛然是個少女動人的胴體。從什幺時候起,這孩子已經長成了?

    從什幺時候起,這女孩變得如此美麗和動人?一層女性本能的嫉妒從她心中升起,迅速的蔓延到她全身每個細胞里,她轉向丈夫,怪聲嚷著:“哎唷,小婊子居然有人撐腰了!”向丈夫跨了一步,她挺挺胸膛:“你干嘛護著她?你心痛是不是?哦──”她拉長聲音,眼珠在丈夫及碧菡身上轉來轉去。“我明白了!她又不是你的親生女兒,要你來心痛?”她怒視著丈夫:“我明白了!她現在大了,你心動了是不是?她長得漂亮是不是?我早知道這個小狐貍精留在家里是個禍水……”她咬牙切齒:“你們干了些什幺好事?你們說!你們說!”

    “你胡扯什幺?”那父親真的被觸怒了,他向妻子邁了一大步!澳阍俸f八道,當心我揍你!”

    這一下不得了了,那母親大大的被刺傷了,疑心病還沒消失,自尊心又蒙受了打擊,她立即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了起來,一面呼天搶地的大嚷大叫:“哎唷,你們這對狗男女,你們做了什幺丑事呀?現在看我不順眼了!哎唷,你們聯合起來欺侮我!哎唷,我前輩子造了什幺孽呀,這輩子這幺倒霉!”她向那丈夫一頭撞去,大大的撒起潑來:“你殺了我好了!你這沒良心的!你連我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殺了好了!把我殺了,除了你的眼中釘,你好和那個小狐貍精不干不凈!你殺呀!殺呀!殺呀!……”

    俞碧菡聽著這一切,她大睜著眼睛,心里只是模模糊糊的想著:這個“家”是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繼母那些穢言穢語使她震驚得已無力開口,何況,她胃里正在劇烈的絞痛著。逐漸的,她眼前的父母都成了模糊的影子,她只看到披頭散發,手舞足蹈的母親,像一個幻影般在晃來晃去,然后,她聽到父親的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吼:“住口!”

    接著,父親就暴怒的揚起手來,給了母親一記清脆而響亮的耳光。母親怔了,呆站在那兒,她像中了魔一般一動也不動,半晌,她才忽然醒悟過來,立即像殺豬般的一聲狂叫:“殺人哪!害命哪!父親勾通了女兒殺人哪!看他們俞家的丑事呀!繼父和女兒干的好事呀!……”

    天哪!俞碧菡在心里叫著,天哪!她只感到胃里一陣狂攪,她張開嘴來,想呼叫,想喊,想呻吟,但她什幺話都沒有說出來,因為,一股熱潮從她嘴中直沖出來,她用手蒙住嘴,睜眼看去,只看到滿手鮮血。她眼前一黑,就整個人摔倒在地上,迷糊中,還聽到碧荷在尖叫:“姐姐!姐姐!姐姐!姐姐死掉了!姐姐死掉了!姐姐死掉了!……”

    她的頭往旁邊一側,失去了所有的知覺。

    時間似乎過去了很久很久,似乎有幾百年,幾千年,甚至幾萬年……但她終于悠悠醒轉,渾身從頭到腳都在疼痛,痛得她分不清楚到底什幺地方最痛,她的神志依然迷糊,頭腦昏沉得厲害。模糊中,她聽到碧荷在她身邊嗚嗚哭泣,于是,她想,她快死了,她知道,她是真的快死了,因為她喉嚨中腥而甜。碧荷正一面哭著,一面拿毛巾拭著她的嘴角……。

    “姐姐,姐姐!”碧荷在哭叫著!敖憬,姐姐!”

    她努力的睜開眼睛,碧荷的臉像浸在水霧里的影子,由于驚懼,那張小臉蒼白而緊張。要安慰妹妹,她想,要告訴她別害怕……但張開嘴來,她吐不出聲音,抬起手,她想撫摸妹妹的頭發,可是,手指才動了動,就又無力的垂了下去。

    碧荷的眼睛張大了,她驚喜的喊:“姐姐醒了,爸爸!姐姐活了!”

    “活了?”她聽到母親的聲音:“她根本就是裝死!從頭到尾就在裝死!”

    她微微轉頭,于是,她看到室內亮著燈光,天都黑了,是開燈的時間了,那幺,自己起碼已經昏迷了好幾小時。她再轉頭,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碧荷淚痕狼藉的小臉上綻開了笑容,她眼睛發光的撲向了姐姐:“姐姐,”她用小手緊抓住碧菡的手指,似乎怕她會逃走。

    “姐姐,你好一點了嗎?”

    她想微笑,但是她笑不成,腹內一陣新的攪痛抽搐了她,她痛苦的張開嘴,血液從她嘴中涌出來。碧荷的笑容僵了,恐懼使她的小手冰冷。

    “姐姐!姐姐!”她發狂般的喊著。“你不要死!姐姐,你不要死!”

    是的,我不要死,碧荷,我不要死!她想著,卻苦于無法說話,我太年輕,我的生命還沒有開始,我不能死,我不要死……昏暈重新抓住了她,她再度失去了知覺。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再一次醒過來,朦朧中,她聽到父親的聲音在說:“這樣不行,我們要把她送醫院!

    “送醫院?”母親叫著。“我們有錢送她去醫院嗎?家里連買菜的錢都沒有呢!”

    “可是……”父親的聲音又疲倦又乏力!斑@樣子,她會死掉!

    “她裝死!”母親還在喊:“裝死!裝死,裝死……”

    她又失去了知覺。

    就這樣,她昏一陣,醒一陣,又昏一陣,又醒一陣……

    時間也不知道到底過去了多久,幾分鐘,幾小時,還是幾天?

    她只感到生命力正一點一滴的從她體內消失,像剝繭抽絲般,緩慢的抽掉,一絲絲,一縷縷的抽掉……她越來越衰弱,越來越無法集中思想。然后,她又聽到碧荷在哭泣,一面哭,一面在搖撼著她。

    “姐姐,你活過來!姐姐,你活過來!姐姐,我要你活過來……”

    可憐的小碧荷!她迷糊的想,可憐的小碧荷!

    “姐姐,”碧荷邊哭邊說:“你說過的,你說你要照顧我的,姐姐,你說過的,你說生命是什幺什幺好美麗的,你說過的,姐姐……”

    是的,我說過的:生命是美麗的,生命是充滿了愛與希望的,生命是喜悅的……我說過的,是的,我說過的!碧菡心中像掠過了一道強光,陡然間,那求生的欲望強烈的抓住了她: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她猛的驚醒了過來,思想飛快的在她腦子中馳過,她的生命線在什幺地方?她腦海里掠過一個電話號碼,一個被她記得滾瓜爛熟的電話號碼!

    她張開眼睛,盯著碧荷,她努力的、掙扎的喊:“碧荷!碧荷!”

    “姐姐?”碧荷驚喜的俯過身去。

    “聽著,碧荷,”她喘息著:“去……去打一個電話,去……去找一個姓蕭的老師,蕭依云,去!快去!那電話號碼是……”她念出了那個號碼,昏暈又開始了,痛楚又開始了,她喃喃的重復著那個號碼,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然后,她又什幺都不知道了。

    已經晚上十二點多鐘了,高家的電話鈴驀然間響了起來,這在生活起居都相當安定的高家來說,是件十分希奇的事。高皓天和依云剛上床不久,正在聊著天,還沒入睡,依云推推皓天說:“你去接電話,誰這幺晚打電話來?”

    “準是你那個瘋哥哥!”高皓天說,一面下床找拖鞋!八詮膽賽壑螅妥兊茂偗偘d癲起來了!”

    “他沒戀愛的時候,就已經夠瘋了,”依云笑著說:“何況是戀愛以后呢?你快去接電話吧,鈴一直響,待會兒把爸爸和媽媽都吵醒了!”

    高皓天跑進了客廳,一會兒之后,他折回到臥室里來,帶著一臉希奇古怪的神色。

    “依云,是你媽打電話來!”

    “我媽?”依云翻身而起,嚇了一跳:“家里出了什幺事?為什幺我媽要打電話來?”

    “沒事,你別緊張,電話已經掛斷了。她說有個小女孩打電話去找你,哭哭啼啼的說要找蕭老師,她沒辦法,已經把我們的電話告訴那小女孩了……”

    話沒說完,客廳里的電話鈴又響了起來,高皓天說:“果然!一定是那小女孩!”

    依云沖進了客廳,一把抓起聽筒:“喂?”她說:“哪一位?”

    “我要找蕭老師!”對方真是個小女孩,在一邊哭,一邊說:“我要找蕭老師,蕭依云老師!”

    “我就是,”依云急急的說,又驚奇又詫異,她生平只代過一個月的課,卻沒教過這幺小的孩子呵!“你是誰?有什幺事?”

    “蕭老師!”那孩子哭泣著嚷:“你快點來,我姐姐要死了!”

    “什幺?”依云完全摸不著頭腦:“你是誰?是誰?說清楚一點,誰要死了?”

    “我姐姐要死了!她名叫俞碧菡!蕭老師,你快來,我姐姐要我找你,你快來,她恐怕已經死了!你快來……”那孩子泣不成聲了。

    俞碧菡!依云腦中像電光一閃,立即想起那個楚楚可憐的,哀哀無告的女孩子!她深抽了一口氣,大聲問:“在什幺醫院?”

    “沒……沒有在醫院,”孩子哭著:“媽媽不肯送醫院,在……在家里……”“聽著!”依云毫不考慮的喊:“你回去守住你姐姐,我馬上趕到你家里來!”

    掛斷了電話,她沖進臥室里去穿衣服。高皓天拉住了她,不同意的說:“你知道幾點鐘了?你要干什幺?”

    “皓天!”依云嚴肅的說:“你愛不愛我?”

    “怎幺?”高皓天一愣!拔耶斎粣勰!”

    “你如果愛我的話,別多發問,”依云堅定的、急促的、清晰的說:“趕快穿上衣服,開車送我去一個地方,救人如救火,我們沒有時間耽擱,快!快呀!”

    高皓天慌忙脫下睡衣,換上襯衫和長褲。

    “但愿我知道你在忙些什幺……”他嘰哩咕嚕的說。

    “我的一個學生有了麻煩,”她說,拿了皮包,向屋外沖去!八妹谜f她快死了!”

    “她家里的人干什幺去了?”高皓天一面跟著她走,一面仍然在不住口的抱怨:“你又不是醫生,我真不懂你趕去有什幺用?”

    “她就是俞碧菡,記得嗎?我以前跟你提過的那個女孩子!”

    “哦!”高皓天又愣了愣。“我以為你早已擺脫了那個俞碧菡了!”

    高太太和高繼善都被驚醒了,高太太把頭伸出了臥室,驚訝的喊:“什幺事?半夜三更的,你們要到什幺地方去?”

    “對不起,媽!”依云匆匆的喊:“有個朋友生了急病,我們要趕去看看,如果沒事,馬上就會回來的!”

    話沒說完,她已經沖出了大門,沖進了電梯,高皓天緊跟著她走進電梯,嘴里還在說:“我看你有點兒瘋狂,一個學生!你只教了她一個月課,她有父有母,你管她什幺閑事?生病應該找醫生,不找醫生找你,她家里的人瘋了!難得又會碰到你這個瘋老師,居然半夜三更……”

    依云摟住高皓天的脖子,吻住了他的唇,使他那些個埋怨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然后,她放開他,笑笑說:“你寵我,就別再埋怨!”

    高皓天望著她,搖頭,嘆氣。

    “我拿你一點辦法也沒有!”

    下了樓,鉆進車子,高皓天發動了馬達。

    “在什幺地方?”他問。

    依云指示著路徑,那個地方,是她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

    車子迅速的奔馳在黑夜的街道上,轉進松山區的小巷里,左轉右轉,終于停在那一大堆破爛的火柴盒中間。高皓天四面望望,不安的聳了聳肩:“這兒使人有恐懼感!彼f。“我最好陪你進去!是哪一家?還記得嗎?”

    依云遲疑的看著那些都很相似的房子,一時也無法斷定是哪一家,尤其在這暗沉沉的黑夜里。她站在巷子中間,四面張望著,然后,有個小小的人影一閃,碧荷打屋檐底下冒了出來。

    “蕭……蕭老師?”她怯怯的問。

    “是的,”依云慌忙說:“你就是俞碧菡的妹妹?”

    碧荷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不由分說的往屋子里拉,她小小的身子嚇得不住抖索著。

    “我姐姐……我姐姐……”她抽噎著說:“她快要死了!”

    “別怕!”依云緊握了碧荷一下!拔覀冞M去看!”她回頭叫了一聲:“皓天,你也進來,這屋里有個女人,我拿她是毫無辦法的!”

    他們沖了進去,一走進房內,依云就看到一個高頭大馬的男人,正坐在一張竹制的桌子前面,在大口大口的喝著一瓶紅露酒,滿屋子都是酒氣、霉味,以及一股潮濕的尿騷味。

    在那男人旁邊,那個與依云有一面之緣的女人正呆呆的坐著。

    看到了他們,那女人跳了起來:“你們是誰?半夜三更來我家做什幺?”她其勢洶洶的問。

    “我們來看碧菡!”依云昂著頭說:“聽說她病了!她在什幺地方?”

    碧荷用小手死拉著她,把她往屋后扯。

    “在這邊!你們快來,在這邊!”

    依云無暇也無心再去顧到那女人,就跟著碧荷來到一間陰陰暗暗的房間里,撲鼻而來的,是一股血腥味。然后,在屋頂那支六十燭的燈光下,依云一眼看到了俞碧菡,在一張竹床上,碧菡那瘦弱的、痙攣成一團的身子,正半掩在一堆破棉絮中間。她的頭垂在枕頭上,臉色比被單還白,唇邊,滿枕頭上,被單上,都染著血漬。在一剎那間,依云嚇得腳都軟了,她回頭抓住高皓天:“他們把她殺了!”她說。

    “不是,不是。”碧荷猛烈的搖著頭。“姐姐病了,她一直吐血,一直吐血!

    高皓天沖了過去,俯下身子,他看了看碧菡,用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抬起頭來,他很快的說:“她還活著!”

    依云也沖到床邊,摸了摸碧菡的手,她試著叫:“俞碧菡!俞碧菡!”

    碧菡毫無反應的躺著,只剩下了一口氣,看樣子,她隨時都可以結束這條生命。依云惱怒了,病成這樣子!那個父親在喝酒,母親若無其事,他們是安心要讓她死掉!她憤怒的問碧荷:“她病了多久了?”

    “從今天下午就昏倒了,”碧荷抽抽噎噎的說:“爸爸說要送醫院,媽媽不肯!”

    “依云!”高皓天當機立斷。“我們沒有時間耽誤,如果要救她,就得馬上送醫院!”

    那個“父親”進來了,帶著滿身的酒氣,他醉醺醺的,腳步蹌踉的站著,口齒不清的說:“你們……你們做做好事,把她帶走,別再……送……送回來,在……在這樣的家庭里,她……她活著,還不如……不如死了好!”

    依云氣得發抖,她瞪視著那個父親。

    “你知道你們在做什幺?”她叫:“你們見死不救,就等于在謀殺她!我告訴你們,碧菡如果活過來,我就饒了你們!如果死了,我非控告你們不可!”

    “控告我們?”那個“母親”也進來了,似乎也明白碧菡危在旦夕,她那股兇神惡煞般的樣子已經收斂了,反而顯得膽怯而怕事,她囁囁嚅嚅的說:“她生病,又不是我們要她生的,關我們什幺事?”

    依云氣得咬牙切齒。

    “你是第一個兇手!”她叫:“你巴不得她死!”

    “依云!”高皓天說:“少和她吵了,我們救人要緊!你拿床毯子裹住她,我把她抱到車上去!”

    一句話提醒了依云,她慌忙找毯子,沒找到,只好用那床臟兮兮的棉被把她蓋住。高皓天一把抱起了她,那身子那樣輕,抱在懷里像一片羽毛。他下意識的看了看那張臉,如此蒼白,如此憔悴,如此怯弱……那緊閉的雙眼,那毫無血色的嘴唇……天哪!這是一條生命呢!一陣緊張的、憐惜的情緒緊抓住了他:不能讓她死去,不能讓一條生命這樣隨隨便便的死去!他抱緊她,大踏步的走出屋子,一直往車邊走去。

    把碧菡放在后座上,依云坐進去摟住了她,以防她傾跌下來。碧荷哭哭啼啼的跟了過來:“我要跟姐姐在一起!”她哭著說。

    看樣子,這個家里除了這個小女孩,并沒有第二個人關心碧菡的死活,依云簡單的說了句:“上來吧!”

    碧荷鉆進了車子。

    高皓天發動了馬達,車子如箭離弦般向前沖去。毫不思索的,高皓天一直駛向臺大醫院。碧荷不再哭泣了,只是悄悄的注視著姐姐,悄悄的用手去撫摸她,依云望著這姐妹二人,一剎那間,她深深體會到這姐妹二人同病相憐的悲哀,和相依為命的親情。她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安慰的緊握住碧荷的手。碧荷在這一握下,似乎增加了無限的溫暖和勇氣,她抬眼注視著依云,含淚說:“蕭老師,你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依云頗為感動,她眼眶濕潤潤的。

    “別叫我蕭老師,叫我蕭姐姐吧!”她說。

    “蕭姐姐!”碧荷非常非常順從的叫了一聲!澳阌肋h做我們的姐姐好嗎?”她直視著她,眼里閃著期盼的淚光。

    依云用手輕撫她的頭發。

    “你叫什幺名字?”她問。

    “我叫俞碧荷!

    “碧荷!”她拍拍她。“你是個又聰明又勇敢的小女孩,你可能挽救了你姐姐的生命!

    “姐姐不會死了,是嗎?”碧荷的眼里燃燒著希望。

    依云看了碧菡一眼,那樣奄奄一息,那樣了無生氣的一張臉!依云打了個寒噤,她不愿欺騙那小女孩。

    “我們還不知道,要看了醫生才知道!”

    碧荷的小手痙攣了一下,她不再說話了。

    車子停在臺大醫院急診室的門口,高皓天下了車,打開車門,他把碧菡抱了出來。碧菡經過這一陣顛簸和折騰,似乎有一點兒醒覺了,她呻吟了一聲,微微的張開眼睛來,無意識的望了望高皓天,高皓天凝視著這對眼睛,心里竟莫名其妙的一跳,多幺澄澈,多幺清明,多幺如夢似幻的一對眼睛!直到此刻,他才發現到這女孩的面貌有多姣好,有多清秀。

    進了急診室,醫生和護士都圍了過來,醫生只翻開碧菡的眼睛看了看,馬上就叫護士量血壓,碧荷被叫了過來,醫生一連串的詢問著病情,越問聲音越嚴厲,然后,他憤怒的轉向依云:“為什幺不早送來?”

    依云也來不及解釋自己和碧菡的關系,只是急急的問:“到底是什幺?嚴不嚴重?”

    “嚴不嚴重?”醫生叫著說:“她的高血壓只有八十二,低血壓只有五十四,她身體中的血都快流光了!嚴不嚴重?她會死掉的,你們知道嗎?”他再看了看血壓表:“知不知道她的血型?我們必須馬上給她輸血!

    “血型?”依云一怔:“不知道!

    醫生狠狠的盯了依云一眼,轉頭對護士說:“打止血針,馬上驗血型!痹俎D向依云:“你們帶了醫藥費沒有?她必須住院!

    依云又怔了一下,她轉頭對高皓天說:“我看,你需要回去拿錢!

    “拿多少呢?”高皓天問。

    醫生忙著在給碧菡打針,止血,檢查,護士用屏風把碧菡遮住了。半晌,醫生才從屏風后面轉了出來,他滿臉的沉重,望著高皓天和依云。

    “初步診斷,是胃出血,她一定很久以來就害了胃潰瘍,現在,是由慢性轉為急性,所以會吐血,而且在內出血,我們一面給她輸血,如果血止不住,就要馬上送手朮室開刀,我看,在目前的情況下,如果不把胃上的傷口切除,她會一直失血而死去。你們誰是她的家屬?”

    高皓天和依云面面相覷。終于,依云推了推碧荷。

    “她是!

    “她的父母呢?誰負她的責任?誰在手朮單上簽字?誰負責手朮費、血漿,和保證金?”

    “大夫,”高皓天跨前了一步,挺了挺胸:“請你馬上救人,要輸血就輸血,要開刀就開刀,要住院就住院,我們負她的全部責任!”掉轉頭,他對依云說:“你留在這兒辦她的手續,我回家去拿錢!”

    依云點點頭,高皓天轉過身子,迅速的沖出了醫院。

    當高皓天折回到醫院里來的時候,碧菡已經被送入了手朮室,依云正在手朮室外的長椅上等待著。碧荷經過這幺長久一段時期的哭泣和緊張,現在已支持不住,躺在那長椅上睡著了,身上蓋著依云的風衣。高皓天繳了保證金,辦好了碧菡的住院手續,他走過來,坐在依云的身邊。

    “依云!”他低低的叫。

    依云抬眼望著他。

    “你真會惹麻煩呵!”他說:“幸虧你只教了一個月的書,否則,我們大概從早到晚都忙不完了!彼檬种咐@著依云鬢邊的一綹短發,他的眼光溫存而細膩的盯著她!翱墒,依云,你是這樣一個好心的小天使,我真說不出我有多幺多幺的愛你!”

    依云微笑了,她把頭倚靠在高皓天的肩上,伸手緊緊握住了高皓天的手。

    “知道嗎?皓天?”她在他耳邊輕聲的說:“我永遠不會忘記你今晚的表現,永遠不會!我在想……”她慢慢的說:“我嫁了一個世界上最好的丈夫!”

    高皓天的手臂繞住了她的肩。

    “我告訴你,依云,”他說:“你放心,那孩子會好的,會活過來的。”

    “你怎幺知道?”依云問。

    “因為,她有這樣的運氣,碰到你當她的老師,又有這樣的運氣,及時找到你,還有……”

    “還有這樣的運氣……”依云接口說:“我又有那樣一個熱心而善良的丈夫!”

    “好吧,”高皓天說:“這也算一條,又有這樣的運氣,我們并不貧窮,繳得出她的保證金,還有一項運氣,碰巧第一流的醫生都在醫院里……一個有這幺多運氣的女孩子,是不應該會輕輕易易的死去的!”

    依云偎緊了他。

    “但愿如你所說!”她說:“可是,手朮怎幺動了這樣久呢?”

    “別急,”高皓天拍拍她!澳阕詈盟幌,你已經累得眼眶都發黑了。”

    依云搖搖頭。

    “我怎幺睡得著?”她看看那在睡夢中不安的囈語著的小碧荷,伸手把她身上的衣服蓋好,她低嘆了一聲!梆┨,原來世界上有如此可憐的人,我們實在太幸福了。以后,我們要格外珍惜自己的幸福才對!

    他不語,只是更緊的攬住了她。

    時間緩慢的流過去,一分一秒的流過去,手朮室的門一直闔著。高皓天和依云依偎著坐在那兒,共同等待一個有關生死的大問題。他們手握著手,肩靠著肩,彼此聽得到彼此的心跳,都覺得這漫長的一夜,使他們更加的接近,更加的相愛了。天慢慢的亮了,黎明染白了窗子。依云幾乎要朦朧入睡了,可是,終于,手朮室的門開了,醫生們走了出來。依云和高皓天同時跳了起來。

    “怎樣?大夫?”高皓天問。

    “切除了三分之一個胃。”醫生說,微笑的!耙磺卸己茼樌,我想,她會活下去了!

    依云舉首向天,臉上綻放著喜悅的光彩,半晌,她回過頭來,看著高皓天,眼睛清亮得像黑夜的星光。

    “生命真美麗,不是嗎?”她笑著問。

    高皓天目不轉睛的盯著她。

    “你真美麗,依云!彼f。

    他們依偎著走到窗前,窗外,遠遠的天邊,第一線陽光正從地平線上射了出來。朝霞層層疊疊的堆積著,散射著各種各樣鮮明的彩色,一輪紅日,在朝霞的烘托簇擁之中,冉冉上升。

    “我們從沒有并肩看過日出,不是嗎?”依云問。

    “原來日出這幺美麗!”

    高皓天沒有說話,只是帶著一分那樣強烈的激動和喜悅,望著那輪旭日所放射的萬道光華。

    天完全亮了。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似乎又有幾千幾萬年了,俞碧菡在那痛楚的重壓下昏昏沉沉的躺著。依稀仿佛,曾覺得自己周圍圍滿了人:醫生、護士,開刀房里的燈光,也依稀仿佛,曾聽到碧荷低低的抽噎,反反復復的叫姐姐,還依稀仿佛,曾有個溫柔的、女性的手指在撫摸著自己的頭發和面頰,更依稀仿佛,曾有過一雙有力的、男性的手臂抱著自己的身子,走過一段長長的路程……終于,這所有如真如幻的疊影都模糊了,消失了,她陷入一種深深的,倦怠的,一無所知的沉睡里了。

    醒來的時候,她首先看到的,是吊在那兒的血漿瓶子,那血液正一點一滴的經過了橡皮管,注射進自己的身體里去。她微微轉頭,病床的另一邊,是大瓶的生理食鹽水,自己的兩只手都被固定著,無法動彈。她也不想動彈,只努力的想集中自己的思想,去回憶發生過的事情。軟軟的枕頭,潔凈的被單,觸鼻的藥水和酒精味,明亮的窗子,隔床的病人……

    一切都顯示出一個明顯的事實,她正躺在醫院里。醫院里!那幺,她已經逃過了死亡?她轉動著眼珠,深深的嘆息。

    這嘆息聲驚動了伏在床邊假寐的碧荷,她直跳起來,俯過身子去喊:“姐姐!”

    碧菡轉頭看著妹妹,她終于能笑了,她對著碧荷軟弱的微笑,輕聲叫:“碧荷!”

    “姐姐!”碧荷的眼睛發亮,驚喜、欣慰,而激動。她抓住了姐姐的手指。“你疼嗎?姐姐?”

    “還好,”她說,望了望四周,看不到父親,也看不到母親!霸蹒刍厥拢课以蹒墼卺t院里?”

    “是蕭姐姐送你來的!”

    “蕭姐姐?”她愣了愣。

    “就是你要我打電話找的那個蕭老師,她要我叫她蕭姐姐!”碧荷解釋著。

    蕭老師?是了!她記起了,最后能清楚的記起的一件事,就是叫碧荷打電話去找蕭依云,那幺,自己仍然做對了,那幺,蕭依云真的幫助了她?

    “哦,姐姐,”碧荷迫不及待的述說著!笆捊憬愫透吒绺缯媸且粚萌,天下最好的人……”

    “高哥哥?”她糊涂的念著,那又是誰?

    “高哥哥就是蕭姐姐的丈夫!北毯稍俣冉忉尅!八麄儼涯闼偷结t院里來,你開了刀,醫生說你的胃要切掉一部分,你整夜都在動手朮,蕭姐姐和高哥哥一直等著,等到你手朮完了,醫生說沒有什幺關系了,他們才回去休息。蕭姐姐說,她晚上還要來看你。”

    “哦!”俞碧菡的眼珠轉動著,腦子里涌塞著幾千幾萬種思想。她衰弱的問:“一定……一定用了很多錢吧?爸爸……怎幺有這筆錢?”

    “姐姐,”碧荷的眼睛垂了下來,她輕聲說:“所有的錢都是高哥哥和蕭姐姐拿出來的,他們好象跑來跑去忙了一夜,我后來睡著了,醒來的時候,你已經動完手朮,住進病房了,蕭姐姐要我留在這里陪你,她才回去的。”

    “哦!”碧菡應了一聲,轉開頭去,她眼里已充滿了淚水。

    “怎幺?姐姐,你哭了?”碧荷驚慌的說:“你疼嗎?要不要叫護士來?”

    “不要,我很好,我不疼!北梯者烊恼f,眼淚滑落到枕頭上。她想著蕭依云,一個僅僅教了她一個月書的老師!一個比她大不了幾歲的“大姐姐”!眼淚不受控制的涌了出來,奔流在面頰上。別人如果對你有小恩惠,你可以言報,大恩大德,如何言報?何況,這分“照顧”和“感情”,更非普通的恩惠可比!

    一位護士小姐走了過來,手里拿著溫度計。

    “哎喲,別哭啊!”護士笑嘻嘻的說:“沒有多嚴重,許多比你嚴重得多的病人,也都健健康康的出院了!彼眉啿际萌ニ难蹨I,把溫度計塞進她嘴里。“瞧!剛開過刀,是不能哭的,當心把傷口弄裂了!好好的躺著,好好的休息,你姐姐和姐夫就會來看你的!”

    姐姐和姐夫?護士指的該是蕭依云和她的丈夫了!姐姐和姐夫?她心里酸楚而又甜蜜的回味著這幾個字,姐姐和姐夫!自己何世修來的姐姐和姐夫?但是……但是,如果那真是自己的姐姐和姐夫呵!

    護士走了。她望著窗子,開始默默的出著神,只一會兒,疲倦就又征服了她,她再也沒有精力來思想,闔上眼睛,她又昏昏入睡了。

    再醒來的時候,病房里的燈都已經亮了,她剛轉動了一下頭,就聽到一個溫柔的聲音,低低的喊:“感覺怎幺樣?俞碧菡?”

    她轉過頭,大睜著眼睛,望著那含笑坐在床邊的蕭依云。

    一時間,她心頭堵塞著千言萬語,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淚水已迅速的把視線完全弄模糊了。

    “哦,”依云很快的說:“怎幺了?怎幺了?剛開過刀,總是有點疼的,是不是?過幾天,包你就什幺事都沒有了……”

    “不,不是疼,”她在枕上搖著頭!笆恰且驗椤驗槟悖捓蠋,我不知道……不知道……”

    蕭依云握住了她的手。

    “快別這樣了,”她說:“情緒激動對你是很不好的,醫生說,你的病就是因為情緒不穩定才會得來的,F在,什幺都好了,你多年的病,總算把病根除了,以后只要好好調養,你會強壯得像條小牛!”她忽然失笑了!斑@形容詞不好,像你這樣嬌怯的女孩子,永遠不會成為小牛,頂多,只能像只小羊而已!

    俞碧菡噙著滿眼眶的淚,在蕭依云的笑語溫存下,真覺得不知道該怎幺樣才好。道謝?怎幺謝得了?不謝?又怎幺成?她只是淚汪汪的看著她。依云凝視了她一會兒,點點頭,她似乎完全了解了碧菡心中所想的,收住了笑容,她很誠懇的說:“記不記得你們全班送我的那朵勿忘我?”

    碧菡勉強的微笑起來。

    “是我設計的。”她輕聲說。

    “是嗎?”依云驚奇的說:“那幺,那反面的字也是你寫的了?”

    碧菡點點頭。

    “瞧!”依云說:“我既然是個大姐姐,怎能不管小妹妹的事呢?”她拍撫著她放在被外的手:“假若你真覺得不安心,你就認我做姐姐吧!”

    碧菡淚眼模糊。

    “我能……叫你姐姐嗎?”她怯怯的說。

    “為什幺不能?”依云揚起了眉!澳惚緛砭褪莻妹妹,不是嗎?”

    “我……從沒有過姐姐!

    “現在你有了!”依云說。

    “嗯哼!”忽然間,有人在她們頭頂上哼了一聲,依云一驚,抬起頭來,原來是高皓天!他正俯身望著她們,滿臉笑嘻嘻的。依云驚奇的說:“你什幺時候來的?”

    剛剛才來。我下班回到家里,媽說你出去了,我就猜到你一定在這兒!”他笑望著俞碧菡:“你認了姐姐沒關系,可別忘了叫我一聲姐夫!”

(快捷鍵:←)上一章  碧云天  下一章(快捷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