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的目光沒有呆滯無神,臉上淡淡的冰霜也沒任何改變,雙臂環胸地靜坐在窗邊,好像在數著天際降下的落雪有幾片似的,動也不動。
還是他在生氣?氣她昨兒個對他上下其手、又親又啃的放浪舉止?
若他真要數落她這項罪名,她是決計不敢狡辯,畢竟昨夜……算是她污了他的清白。
思及此,鸰兒頰畔一片暈紅,回想起那些由她主導的大膽行徑,現下只讓她想挖個地洞將自己深埋進去,永不見天日。
她今世這具身軀雖然未經人事,但包裹在軀殼里的靈魂卻仍是千年之前的鸰兒,床笫之事對于她自是不陌生,更何況他是她的夫君,自始至終,都是。
慢慢的,鳳淮察覺到她的存在,淡雪的眸瞥向她。
“我可以過去你身邊嗎?”沉默的尷尬中,鸰兒開了口。她不敢期望淡情的鳳淮會在男歡女愛之后擁有什么劇烈改變。
得到他輕淺頷首的允諾,鸰兒欣喜地定近他。
“早!彼邙P淮的注視下輕掬起他的容顏,在他泛冰的唇瓣印下淺吻。
鳳淮靜默地承受她的貼近及退離,失落的感覺,涌現。
“你將白虹劍纏回臂上了?”她看著那抹白煙,故意找話題。
“嗯。”他淡淡應聲。
“那有沒有發覺昨兒個……和今天什么不同?”她小心探問。
鳳淮頓了頓,搖頭,帶著一絲自己也不明了的遲疑。
他是發覺了回異之處,卻說不上來,干脆選擇無語否定。
鸰兒失望地抿抿唇,但仍牽起笑靨,“沒關系,反正你從不將我的話當真……也許,你打從一開始就不認為我想證明什么蝕不蝕心之說,只是純粹想占你便宜罷了……”臭魘魅,騙她!下回再見面,她非得同他算清這筆帳!
“我沒這樣想。”鳳淮阻斷她的自怨自艾,第一次如此不喜歡瞧見她那副分明想掉淚卻又強撐起笑容的模樣。
“那你是怎么想的?”她想知道他是如何看待她,又是以什么心緒靜坐在窗邊,思索著何事何物?
“我并沒有在想任何關于你的事!
“但你整夜都沒有休憩,難道就只是腦筋一片空白地呆坐在窗欞旁?”
腦筋一片空白?這詞,好貼切。
他不斷不斷忖量著白虹劍的反!只蚴撬姆闯#玫降慕Y論都是一片空白、無解,整夜整夜反覆著相同且徒勞無功的過程。
鳳淮緩道:“或許!
發覺他的模樣不對勁,讓鸰兒有些擔心。
“是不是我昨夜累壞你了?”素手探上他的額際,掌心之下的膚溫仍是微微沁冷,她也顧不得自己出口的話語向來該是男人對女人所說的,一心只想傳達她的憂心仲忡,“還是你有哪里不舒服?”
瞧見他頸上連衣領也遮掩不住的淤紅,她不禁氣惱著自己的粗手粗腳。
“嘖,怎么會紅成這模樣?我替你上些藥,你會舒服點……”
“我沒事。”他微微掙扎,阻止她觸碰自己身上任何一處肌膚,也阻止從她指尖傳來的溫柔熱度。
“鳳淮,你別羞惱,上些藥,頸間的淤紅會消褪得快些——”她動手開始剝他的白色盤扣。
“不用,這么些淤紅不痛不癢——”他扯回衣領,再扣妥盤扣,頭一回臉上暈染薄薄淡淡的紅云,淺得難以清楚瞧明。
“可我會有罪惡感,那些淤紅是我咬出來的。”她再拉開盤扣。
“你只要有所反省便好!彼倏刍乇P扣。
“我有反省,真的!崩w指再解開衣結。
他寬宏大量地表示,“我原諒你!遍L指撥開她的指,搶回扣衣權。
“讓我補償你,幫你上藥!彼壑虚W動著渴望贖罪的熠熠星芒,“我保證,只上藥,不做任何逾越之事。”
唉。
“好!彼J輸了,只不過是抹個藥,何需如此戒備……
結果,鳳淮踏出錯誤的第一步,接下來連番皆錯。
她又食言了。
藥是抹了沒錯,只可惜附加了更紅艷更新鮮的牙印吮痕當饋禮,范圍也由頸部往鎖骨及下頰延伸。
沒抹藥便罷,一抹反而讓他的情況更慘烈。
言而無信的惡劣鳥類!
鳳淮渾身散發著清香藥味及交雜著屬于她的芬馥氣息,坐在距離鸰兒五步遠的木椅上,冷冷說著:“我不會再相信你任何一句話!边B一個字也不會。
“鳳淮……”她苦著小臉,想上前一步。
哎呀,她又不是故意的,一具甜美誘人的白玉胸膛就裸裎在她眼前,勾引著她拋棄脆弱理性,誘哄著她咬上一口,她真的把持不住嘛……嗚嗚。
“退后。”脫離鳳淮臂上的白虹劍正阻隔在她與他之間,形成屏障。
五步距離,是鳳淮訂下的。
“五步太遠了,三……不,四步好不好?”她討價還價。
“不行!彼辉傩能洝
連方才允諾只要抹個藥,都能肆無忌憚地違背諾言,若他再允諾她靠近一步,只怕她就會飛撲到他身上。
“鳳淮……”她可憐兮兮地呼喚。
“別趁機偷使小碎步,退回去!彼词箾]睜眼,仍能清楚聽聞她挪動蓮足的衣裙磨蹭聲。
想偷吃步卻被捉包,鸰兒悻悻然地收回腳,不滿地坐在離他頗遠的椅上。
他可以阻止她腳步的靠近,但總不能阻止她的聲音靠近吧,呵呵。
“鳳淮!彼鹛鸬睾爸,像是要唱曲兒之前的拉嗓。
第一回呼喚,喚來他抬睫覷她,她卻只是笑著回望他。
“鳳、淮!眿缮ぴ絹碓侥伻。
第二回呼喚,讓他僅是略略停頓下翻動書冊的手。
“鳳淮——”
第三回呼喚,鳳淮便當真不理會她,拒絕與她玩著這種幼稚游戲。
哎呀呀,這招只能對他用三次。
鸰兒望著他的側顏許久,以前,她也最愛從這角度凝望鳳淮,那時的他擁有一頭油亮黑發,整整齊齊地束著冠,無論他多忙多累,只要是她喚著他的名,必能得到他最愛憐的目光注視。
他說,等他到了白發蒼顏,耳不聰目不明之時,她喚他的聲音可得加大些,否則他會聽不見的……
她說,等她到了白發蒼顏,耳不聰目不明之時,她恐怕連喚出他名宇的力氣也沒了。
結果,他與她都沒辦法等到白發蒼顏的那日到來。
世事,盡難如人意。
“鳳淮,就算你選擇情淺,并不一定能讓愛你的人獲得解脫,只要我深愛著你,你所遭遇的苦難都會讓我感同身受,都會心如刀割,這不是情淺緣深便能改變的宿命。”鸰兒陡然說道。
他情淺,她情深,他能跳脫世俗,她卻不能,結果她仍是嘗盡苦楚。若當時入幽冥的鳳淮知道了她的憨傻執著,他又豈會舍得讓她如此苦苦追尋?
他不會舍得的……
這席話成功地引起鳳淮所有注意。
“為何突然這么說?”他擰起劍眉。
“沒什么,想到便說了!彼⑿Φ芈柭柤,“還有,我是真的很愛你噢!彼晕覜]有背叛你,自始至終,我只為你披過紅縭,從不曾變節。
“但你語意中似乎在點明,我的情淺與白虹劍無關。”
“有無關系我不知道,‘蝕心劍’這詞兒我以前可從沒聽說過,我只知道,白虹劍是由你所鑄,你是賦予它劍形靈氣的主人,它怎可能反噬其主?”
鳳淮抓到她的語病,“你知道白虹劍是由我所鑄?”他從不曾向她提及此事呀。“你甚至……見過未化為幻劍的白虹劍?”
他的疑問口吻,明顯地挾帶著肯定。
“哎呀,我說錯話了,重來重來,將我方才那句話從腦海中給消除掉。”她雙掌在腦袋瓜旁揮舞,以為這般做便能抹去自己說溜嘴的話。
“來不及了。”
“哎呀,反正我就是知道了嘛,這又沒啥關系!彼畈幌M岠P淮因她之故而回想起前世。那段死得不清不白的冤屈記憶,由她一個人記得就好。
“你怎么知道的?”
“不小心知道的。”她搪塞個爛借口。
鳳淮瞅著她,毋需厲聲詢問,只以目光威逼她。
“我不能說!彼目冢∧樳很配合地別向左邊。
“不說就滾出去。”鳳淮語氣很淡,淡到教人分不清這句話的真偽。他的右掌還相當悠閑地拎起茶杯,就口輕啜。
“威脅我是沒有用的!睘榱吮C,她佯裝無所謂。
“大門在正前方,自己滾出去,不送!兵P淮雙指一彈,門扉砰的一聲開啟,恭送鸰兒姑娘出門。
“那……那不然你吻我一回,我就說。”她見鳳淮意志頗堅,干脆選個對自己有利的籌碼與他談起交易。
“我沒興趣聽了!彼钢L的門口做了個請便的手勢。
“鳳淮——人家都愿意說了,不要趕我出去!丙_兒一個箭步上前,揪著他的衣袖不放。
“你說!
“先親一下!彼倨鸺t唇,討價還價。
“滾出去。”冷嗓毫不留情面。
“哎呀呀呀,人家很久很久以前就認識你了,所以當然也認得白虹劍嘛!彼患,話全給嚷嚷出來。
“很久以前?多久?”
“呃……我有一個前世,是棵種在你府邸前頭的大樹,你還記得嗎?無論春夏秋冬,總是靜佇在屋前、靜靜凝望著你的那棵樹……”
她沒騙他,只不過是挑了個最無害的記憶陳述。
“你是那棵樹?”鳳淮當然記得,那棵樹陪伴著淡冷的他將近五百年歲月,但白虹劍化為幻劍,比那棵樹的存在更長久,她的話仍充滿矛盾——
聽到鳳淮竟仍記得她,鸰兒好高興,“是呀是呀,因為后來長得太高太壯,所以被沒長眼的老天爺給劈雷劈死了。”這叫樹大招“雷”吧。
“你帶著前世的記憶回來?”
鸰兒笑靨轉淡,添了些柔情,“是呀,我帶著前世的記憶,回來了!
“為我而來的?”所以當年她并非誤闖臥雪山,而是刻意冒著風雪入山?
“嘿,你開竅了耶!彼粫r得意忘形,纖掌使勁朝鳳淮肩上招呼,一副哥倆好的調調。
鳳淮鉗制住她的掌,“即使你曾是株與我比鄰五百年的樹,但你我之間并無任何情分,我不值得你再費一世輪回而來!
捫心自問,他對那樹從不曾照料關注,別說是澆水除害蟲,甚至有時連瞧也不瞧一眼,若她是為了這么冷漠的他而回來,未免太不值了。
“我認為很值得!彼,“以前你只要走到樹下,我就會招動著枝椏,一直一直喚著你……‘鳳淮,我在這里、在這里噢’,好幾回你會回頭看看我,或是有意無意地撫過樹身,呵得我直發笑。要不,便是你偶爾盤腿坐在樹下,背靠著我,我就會覺得好滿足!
鸰兒在笑,可是眼淚卻不聽使喚地墜離淡紅眼眶。
“回頭看看我,我一直都在噢!痹缺阋阉凌驳捻涍^薄淚洗滌而更加晶瑩,“一直都在原地,等你一個眼神,驚鴻一瞥也無所謂,只要你看看我……”那時,她總是一遍又一遍地呼喚著。
“結果,我從沒有回頭過!
“你根本聽不到……”默默落淚到后來成了嚶嚀哭吟,“不管我怎么叫、怎么嚷,你就是聽不到……我好討厭那個不能開口說話的自己……”她總是邊叫邊掉淚——抖落一地散葉,那便是屬于她的淚。
她主動揪著他的雙掌,平貼在自己頰上,充當手絹讓她拭淚。
那淚,好似會燙人一般的炙熱,一顆顆落在他掌間,強迫要他掬捧著她泛濫成災的淚水。
她哭起來整個五官皺成一團,眉眼鼻唇全扭捏攏聚,丑得毫無梨花帶淚的美感可言,緊閉的睫隙不住地淌出淚水,哭花了粉嫩臉蛋。
明明很丑的她,為何看在他眼底卻絲毫不覺礙眼,只讓他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止住涌泉般的熱淚?
他的左右手拇指揩阻在她下眼瞼,以為這樣便能止住淚眼。
“你可以……幫我吻掉淚水!彼吙捱叴蜞茫不忘提供最佳方式。
鳳淮攬眉,遲疑不動。
“不吻就下會停嗎?”他有些不解。
“不會停,不會停的,嗚……鳳淮……”淚水再度猛流,催促著他。
終于,鳳淮俯下身。
淺淺的,一抹似熱似寒的氣息貼近鸰兒的眼,輕輕銜觸在她敏感的膚上,使她泛起彩霞色澤的艷云。
淚水再也無暇滑過她的粉頰,全在離了眼眶之后便教鳳淮給攔劫阻斷——用他的唇。
“還要……”
她貪得無饜,柳眉暗暗使力,硬是要再逼出些淚水。
“還有左眼!
擠擠擠,擠了又擠還在擠。
“右眼……”
哎呀,淚到用時方恨少。
誰教她現在心窩漲滿甜孜孜的喜悅,哪還有空位來安置悲傷?
雖然這種招式小人到了極點,擺明了欺負鳳淮的單純,但鸰兒卻沒有半絲內疚,還趁著鳳淮俊顏貼近時,噘起小嘴在他顎間印下好多個淺吻。
“我現在聽到了!兵P淮的唇還熨貼在她眼下,所以無法察覺她現在唇畔那抹幸福到快暈眩的笑弧,“所以,你可以不用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