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禨兒,你的臉怎么那么紅?生病了就別逞強,小孩子要懂得撒嬌!
“禨兒,今日天寒,你別練字了,去給老師找壺熱酒,咱們來飲酒!
“禨兒……”
“禨兒……”
哪里是現實?哪里是他的回憶?為什么他看不清?站在這里的,是十歲的他,還是二十歲的他?為什么他分不明?
她呢?她又是誰?是他曾經最敬愛的老師,還是他一心要除去的太傅?
什么時候開始,“禨兒”變成了“皇上”,“老師”變成了“臣”?什么時候開始,她的臉上不再有暖煦的笑,他習慣了獨自一人?又是什么時候開始,他忘記了他是她的“禨兒”,她是他的“老師”?
風穿堂而過,她的身影如燭火般明明滅滅,他看不清。
“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叫我,為什么現在才這樣叫我?”他渾身顫抖地怒吼,雙眼卻不自覺地紅了。
為什么啊……
為什么在他最無助的時候拋下他,為什么要帶走他心中最重要的老師,為什么不相信他,為什么,這到底是為什么?
“禨兒,”她依然溫柔地笑著,“老師接下來要說的話很重要,你要聽仔細了。你最感到鋒芒在背的東西已經不存在了,密詔我已經燒了,在先皇駕崩的當天晚上!
不可能!他搖頭,恨恨地,“我不信!
她嫣然一笑,“我知道,皇上不會相信我的話,但是,”頓了頓,她用一種篤定的語氣,“禨兒會!
他的手重重地顫抖了一下。
桃花眼中閃過一抹難以捕捉的異彩,“禨兒,你該擔心的從來都不是那紙密詔,能威脅到你的,是你的兄長!
他低下頭,看不清臉上是什么表情,緊握的拳卻泄露了內心的真實情緒。
“你心里也很明白,龍淵和龍洛總有一日會反,但是那天是什么時候呢?”吊人胃口似的啜了一口茶,她慢吞吞地繼續道:“他們之前不反,原因有三。其一,準備尚未充足;其二,西涼王和龍洛尚未達成協議;其三,他們都對密詔還抱有一絲希望,F在這三個原因都不存在了,他們沒有任何顧忌,我可以斷言,三個月內,西涼王必反!一旦西涼王舉旗,龍洛定會起兵響應,到時西北告急,你僅憑手中的皇城護衛軍和南軍,能抵擋得住西北虎狼之師?而且你別忘了,你從未上過戰場,朝中可用之將也并不多。西涼王和龍洛卻是久經沙場身經百戰,手下能人無數……別發火,這是個現實問題。”
龍禨氣結,卻無從反駁,她的分析,是對的。
“你說這些,目的是什么?”相識多年,對她的這點理解還是有的。
她抿唇一笑,不愧是她的學生,足以讓她欣慰了。
“禨兒,”她輕喚,站起身向他走來,“我只有一個條件——放了葉行天。”放了,這意思他懂。
她這么說就是有辦法了?只是——
龍禨俊目一瞇,“你跟我談條件?為葉行天?”
“是!
“你果然是來為他求情的!”明黃色寬袖一甩,他咬牙道。
“是,他沒有錯,整個事件中最無辜的就是他,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他!八年前,為那道密詔,我們都選擇了自己,相互猜忌了整整八年,也相互算計了整整八年,今日,你選擇的仍是你自己,而我……要選擇他。我已經被一個誓言困住了十年,決不會讓他也像我一樣!”
手心一陣冰涼,他低頭,看到她的手與他的交握在一起。
“這是……”他攤開手,看到一枚火焰形的金牌。
“東軍兵符……”失蹤多年的兵符,怎么會在她手上?
她看著他,溫柔而又決絕地說:“這是交換代價!庇辛藦姶蟮臇|軍做后盾,他就能成為最后的贏家。
“交換代價?”他喃喃地說,臉上是孩子一般的茫然無助,她將如此重要的東西交給他,只為讓他放過葉行天?那個男人,在她心里已經如此重要了呀……
殿內一片沉寂,良久,他冷冷的聲音在殿中回旋。
“朕恨他,朕沒得到的東西,他得到了。朕也恨你,你沒有交給朕的東西,卻輕易地給了他!
“禨兒……”她撫上他的臉,最后一次細細地看著,心有些疼,這個傻孩子,她的……弟弟啊……
他退后一步,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毫不眷戀地轉過身。
“從今日起,不要再讓朕看見你們。”
漫天風雪,掩去那一抹明黃的俊瘦身影,多年來一直在她身后追逐的人,這次終于走在了她前面,而且……如她一般,沒有回頭。
老師,這是禨兒最后能為您做的。對不起,為這些年,祝福您,為以后的歲月。
永別,老師。
第十七章十年的句點
就在紫薇閣里暗潮洶涌的同一時間,天牢里,葉行天坐在地上,衣裝還算整齊,人并不太狼狽。
他在看雪,透過天牢墻上一尺見方的小天窗。
這是今冬皇都的第一場雪,下得很大,從昨晚開始,搓綿扯絮一般地,下到今日仍不見絲毫放晴的跡象。
他對雪的記憶,其實并不深刻。十八歲以前,他記憶深刻的是習武;十八歲以后,他記憶中只剩滿滿的仇恨,報仇后,他只記得皇上。
他看雪,是因為想到了碧羅。
碧羅對雪的記憶想必要比任何人都來得深刻吧?記得她說過,碎葉島位于南海,那里終年不下雪。她第一次看到雪,是在皇都,和她的師父一起。就連后來的改變她一生的賞梅宴,也是在一個白雪紛飛的午后。
碧羅對他提起那些往事的時候,是帶些惆悵和迷茫的。這是在他沒見到她之前,絕對想不到會在她臉上出現的表情。
事實上,對碧羅他是“未見其人,先聞其名”。權傾朝野的太傅大人、輔政大臣之首、當朝帝師,她的身上圍了一圈又一圈的光環。那時他還沒入宮,在皇城外為皇上組織護皇軍,偶然聽人提起當朝太傅,他只是詫異世上會有如此不凡的女子,不曾想日后會與她有何交集。四年后,在一個和暖的春日,他站在大殿的一角,看到了傳聞中的奇異女子。她一襲青衫,言談流暢,進退自如,雖然剛從北地回來,風塵仆仆,但妖媚的桃花眼卻熠熠放光,笑面如花。后來他送她回府,他看著那一襲青衫,就不自覺地想到她的名,也真的喚了出來——“碧羅大人”。她當時是不高興的吧?所以就把氣撒到了那位進宮謁見皇上的張大人身上。
思及此,他不自覺地低聲笑了。
他沒想到呢,她撒完氣之后居然會調戲他。是的,調戲。那時她閃著誘惑的桃花眼、含嗔的芙蓉臉面,他記憶如新。
“她是假冒的吧?”那時的他,確實被嚇到了,所以有了這樣的想法。但不是,她確確實實是太傅,那個誰都對她的事跡耳熟能詳的太傅。
如果是放在現在,他一定不會覺得奇怪了,因為他了解她,連他都覺得很不可思議的了解。
碧羅就是這樣不循常理出牌的人,她的所作所為,在于一個“敢”字。任何她想做的事,她都敢于去做,譬如救下小方,譬如在湖中誘惑他,譬如向李冀造謠,譬如……孤身回皇都。
他輕輕嘆了一下,是的,他知道她會回來。雖然她承諾過他不會回皇都,但他已經了解她了呀……她會回來,當然會回來。只是他卻不希望她回來。
他無法阻止她,只能賭。碧羅,這一次,我寧愿是我不夠了解你,所以,不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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