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橫他一眼,打開車廂,拿出手袋里的電話。
電話是母親打來的,問她聚會什么時候結束?是不是應該回家了?
她敷衍兩聲,掛了電話。
望著他,看他一臉了然的樣子,不由得抬了抬眉毛,“你怎么知道是打給我的?”
她的手機鈴聲,三天一換,連自己也記不清楚。
更何況,隔了那么遠,根本聽不真切,他怎么知道是她的手機在響?
“很簡單!鄙壑竞饴栆宦柤,“因為我沒有手機!
嗯?
她以為她聽錯,“怎么?”
“很稀奇嗎?”他又笑了,是一種很有趣地笑。笑著看她,像看一個有趣的洋娃娃。
這多奇怪。
他不是不常笑的嗎?從前,他總是壓低了帽檐,眼睛從帽子下面望出來,掩蓋了情緒,顯得冷淡,難以接近。
而今天……
倪喃皺皺眉頭。
今天,發生太多事,一切都顯得不那么正常了。包括她對他這種,莫名其妙的熟稔。
“對不起,”她退一步,聽見自己的聲音幽冷地響起,“我會記得跟母親說!
他顯然意識到她的改變,于是,把手插進褲兜里,眼睛垂下來,用著淡淡的腔調說:“如果你覺得有這個必要的話!
“要的,”她咬了下嘴唇,“我不知道母親會有這樣的失誤,大概,她雇用你的時候,忘記了問!
嘴唇被咬得有些發白,不知道為什么,說這些話的時候,她竟然覺得自己有些可恥,難道,這僅僅是因為,她比他條件優渥嗎?
“好啊,如果你想給我買,我不會拒絕!鄙壑竞馕⑽⒁恍Γf得輕描淡寫。
她卻并沒有因此而松一口氣。皺著的眉頭攢得更緊,這個人,為什么竟讓她越來越迷惑?
仿佛每一句話都不是真的,每一個動作都不可輕信,但,每一個微笑卻都不虛偽。
呵!邵志衡,你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外表新潮,骨子里卻又那么守舊。
帶手帕,卻不帶手機。
這是現代人嗎?是生活在跟她同一個時代的人嗎?
她在這里蹙眉沉思,他卻只是在那邊望著她笑,云淡風輕的樣子,好似渾然不知她的煩惱。
半晌,才突然問:“剛才的電話不是你母親打來的?”
倪喃驚跳,“對喔,走吧走吧,快點回家.”
她差點忘記了。
母親一催之后,如果還未能及時回家,那么,她就準備等著接受母親的“再教育”吧。
她三步并作兩步沖進車子。
!不管了。
邵志衡這個人怎么樣,他有著怎樣的過去,心里有些怎樣的秘密,與她什么相干?
初初開啟的疑惑,轉眼,被拋到九霄云外去。
一路無言。
當車子經過甜蜜糖果屋的時候,倪喃又一次拍著車窗玻璃喊:“停一下,停一下!
邵志衡一呆,以為她又不舒服,猛地踩下剎車,車子“吱”的一聲,停了下來。
倪喃推開車門,直奔糖果屋旁邊的售報亭。
邵志衡的心猛地一跳,想起早上倪太太藏起的那份報紙,一定是有些什么不能讓她看見的吧?
他三步兩步跨過去,抓住她的肩膀。
“等一下。”
倪喃愕然,“干什么?”
呃?
他愣了一下,做什么呢?但,馬上,微笑起來,“送你一樣禮物!
倪喃眨一下眼睛,雙手抱胸,滿臉的不信任,“嗨,你又想做什么?”
他不答,抓住她肩膀的手向空中一探,彈指,“嗒”的一聲憑空夾住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紙片。
紅色的,那么眼熟。
倪喃“呀”的一聲驚呼出來:“怎么變出來的?”她迫不及待地搶過來,展開,果然是一個大大的“Me”。
LoveMe!
愛我?
蛋糕里消失的另一片紙,怎么會在他的手上?當時,是有很多人眼睜睜地看著的呀。
哦!真是難以想象啊。
原來根本不是她運氣好,而是……
她偷覷他一眼,心里想不明白。
當時,他為什么要把字條藏起來?
為什么?
那么好的機會,他干嗎要白白錯過?還是,他根本不屑于要她做他的奴隸?
一時又愣愣地站住了,心里頭五味雜陳,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生氣?
“是不是太意外了?”他微笑著,聳了聳肩。
“噢,”倪喃重新打量他,像看一個怪物,“我真沒有辦法把你跟魔術師聯想在一起!
看,母親到底為她找來一個怎樣的麻煩?
總是引起她的好奇,總是不由自主想去探究,而在更深的探究之后,才發現她所了解的,仍然只是冰山一角。
“是嗎?那么你以為我應該跟什么東西湊在一起才恰當?”他的眼神閃爍了下,顯得有些銳利。
她覺得自己在這種注視之下無所遁形。有一些懊惱,有一些狼狽,于是,沖口而出:“我以為你更像一個古惑仔!
而且,是鄭伊健型的。她在心里加了一句。
沒想到,這句話,卻引起邵志衡毫無節制的一番大笑,“哈哈,小丫頭,你是電影看多了吧?”
她咬住嘴唇,覺得自尊被狠狠敲痛。
呵,他竟然叫她小丫頭?這個沒有禮貌的家伙。
瞪他一眼,轉過頭去不再看他,但,眼睛里卻有些微脆弱的茫然。呀,她怎么站在這里?她原本是想要做什么?
這一天,過得太奇怪,一切都亂糟糟。
原本,被沈楚打擊得悲不可抑的心情,這剎,竟然毫無道理地無處可尋。
似乎,什么都被他攪亂了。
她嘆一口氣,還是回去吧。
大概回家睡一覺,明天起來,就會發覺這一切不過都是她逃避現實的幻覺罷了。
她扭頭,朝車子那邊走。
沒發現,邵志衡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但……高興得太早。
下一秒,倪喃驀地想起來,轉頭朝著他大聲道:“我忘記買咖啡了,你去那邊給我買一杯來,要冰的哦!
冰咖啡?
邵志衡錯愕,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瞧過去,可不是,售報亭旁邊不就是一臺自動販售機嗎?
兩道黑線,霎時從額角掛了下來。
吸完紙杯里的咖啡,頓覺舒服好多。
倪喃側過眼睛,望著邵志衡專注的側臉,那緊抿的唇線,時而溫暖時而冰冷的眼神,那滿不在乎的表情,時而調侃時而古怪……
或者,是她酒精中毒后的錯覺?
竟覺得——
“我們以前見過面嗎?”半晌,倪喃突然冒出一句。
邵志衡一怔,車子陡然拐了一個急彎,倪喃沒有提防,整個人頓時前傾,迎面一輛廂式送貨車按響尖銳的喇叭,“叭——”筆直朝車頭撞過來。
她駭得失聲驚叫。
邵志衡急打方向盤,車子呈S型擦著送貨車停了下來。
“你干嗎?”倪喃驚魂未定。
“紅燈!
“就算是紅燈,停一下就好,也不用拐這么急呀!庇謿庥謵。
邵志衡看她一眼,想說什么,然而卻又沒有,只一徑發動了車子,淡淡輕諷地拋出一句:“放心,死不了!
“嗄?你才去死呢!蹦哙藓薜氐伤谎。
可惡!可惡!
怎么會有這種人呢?
明明自己做錯事,還一副痞然自得的樣子。
!她怎么會覺得這種人也可以倚靠?
心里頭那些才剛剛發芽的友誼,生生被攔腰催折了。
這人哪——
“請你做事專心一點,記住自己的職責好嗎?”倪喃冷冷地說。
她以為他會著惱,或者,又會譏諷嘲笑她幾句,然而,他居然沒有,居然還真地收起了臉上那副古怪的、讓她覺得不舒服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貫事外人的從容,仿佛剛剛被教訓的那個人不是他。
倪喃微蹙眉頭,為什么呢?那種自厭的情緒,不知怎地,又莫名其妙地爬了出來。
一時之間,兩個人都沉默下來。
車子持續平穩地朝前開著,在上高速公路的時候,邵志衡突然打破沉默,問了一句:“你剛才——說什么?”
那么遲疑的語氣,仿佛這個問題已經在他腦海里徘徊許久。
倪喃先是一愕,繼而得意。
看吧,他果然還是有被撕掉面具的時候。
她回頭,睨他一眼,“你內疚了?”
邵志衡又露出那種微笑的表情,“你又沒有受傷,車子也沒有刮到。我為什么要覺得內疚?”那語氣,又驕傲,又討厭。
倪喃覺得自尊再一次被刺痛,打斷他,帶著一種任性和脾氣說:“沒有職業道德的業者,很快就會被人炒魷魚。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砸掉自己的飯碗是一件很好笑的事?”
這人,就是這樣,就是這種滿不在乎和莫名其妙的態度,每次,當她對他有些微的感激或是以為自己占了上風的時候,他就會毫不留情地把她打入十八層地獄。
“不,不好笑,本來一點都不好笑。”邵志衡搖著頭,“但,如果我問的其實是上一句呢?”
“上一句?”倪喃微微皺眉。先前已然垮下來的臉色,因為好奇而顯得柔緩,自己卻并沒有發覺,仍只是專注地在記憶里搜索。
邵志衡看了她一眼,依然微笑著。
“是說我們先前見過面的那一句?”倪喃想了好一會兒,才以不太確定的口吻問。當時,她只是突然覺得他有些眼熟,才那么冒昧地問了一句,沒想到,他居然這么在意。
“怎么?我們以前真見過?”倪喃緊盯著邵志衡的眼,似是想從他的表情看出什么。
“你以為呢?”
“我怎么知道?”倪喃沒好氣地道。
邵志衡笑笑,不再說什么。
倪喃越想越困擾,“喂,到底是怎么樣嘛?莫非……”說著停頓下來,用一雙想看穿什么的眼睛,多疑地盯著他。
“莫非什么?”
呵,他果然也有好奇的時候。
倪喃湊過去,眨眨眼,“莫非你是我的FANS?”
呃?
哈——
邵志衡再一次毫無節制地大笑,讓倪喃又氣又惱。
“到家了,小姐!逼嚩溉粍x住,邵志衡微笑著說,那痞痞的模樣,蘊著喜悅笑意的炯炯黑瞳……
“哈!”腦中陡然電光一閃,“我記得你了!
“是嗎?”他眼中笑意加深。
她終于記得當年那個渾身是傷,躲在她家后院里的少年了嗎?
“還我傘來!”感覺被戲耍的情緒過去了,心里涌現出來的是猜中謎底后的興奮喜悅,倪喃突然起了一種頑皮的心態。
“呃?”
“我認得你。我回國后的第一天,遇到的那個登徒子就是你!”
“嗄?”
“沒話說了是吧?”倪喃更加得意。
邵志衡苦笑不已。
原來,她所謂的記得,是這個。
沒錯,那一天,是她失蹤許久之后,他們第一次偶遇。
在滂沱大雨的街頭,他一個人,站在一家服裝店門外的廊檐下避雨,因為原本無事可做,所以也并沒有急著離去。
然后,上帝安排,讓他見到掛念許久的她。
說是掛念,其實,也并未到尋找的地步。若是從此以后不會再見,他想,他也只會在暮年之后,偶爾想起,曾經有個好心的小姑娘,照顧過傷重的自己。
如此而已。
然而,老天偏偏又讓他們遇見。
讓她撐著一把紅色的傘,優雅地從他面前走過。
那一刻,他強烈的情緒波動幾乎嚇著了自己。
太興奮,太激動,太喜悅……
以至于,想也沒想,做出了生平第一次不經大腦,魯莽又愚蠢的舉動。他鉆入了她的傘下,與她并肩站在一起。
那時候,她明顯地被嚇了一跳。
瞠目結舌地望著他。
而他,仍然在傻笑,以為她會在下一秒認出自己,然后,和他一樣開心,一樣那么激動,那么傻兮兮。
然而,她卻只是嫌惡地皺了皺眉。
以為他是想借著避雨來接近自己的冒失鬼。因為,那時候她已經在全國巡演了二十多場,家鄉已是最后一站。在海報上見過她的人可能不少,她已小有名氣。
這樣的人,她已見得多了,但,又不能反應過激,怕引起負面情緒。
于是,她只能冷淡而有禮貌地說:“如果你只是想避雨,這把傘可以給你!
說完,她果真將手里的傘塞了給他,自己走進路邊那家服裝店。
推門的時候,感覺到他的目光仍然火辣辣地盯著自己的背脊,她不耐煩地回頭,看到他驚訝的表情,她心頭更加煩亂,先前好不容易才隱忍下去的不快迅速土崩瓦解,母親的叮囑置之腦后,她的態度是那樣多刺,那樣的不和悅。
“如果你還想借著還傘來達到另一種目的,那么,你大可以不必,這把傘我不要了!
她說著,驕傲地離去。
留下他在雨里,那么泄氣,那么挫折,那么生氣!
“呵,我真沒有想到。不要你還傘,你居然有本事跑到我家來當司機。你說,你到底有什么企圖?”倪喃把眉毛揚得高高的,好像終于逮著了邵志衡什么把柄。
但,若是以前,她不應該感到嫌惡與生氣嗎?
怎么,只是這樣短暫的相處,她對他,已全然改變?
唉,大概是最近,她覺得太寂寞了吧?
然而,什么時候她又真正擺脫過寂寞的感覺呢?孤獨,或者寂寞,對于她來說,已成附骨之咀。
尤其是,連沈楚和晴兒都已背離了她。
想到沈楚,她的情緒又在瞬間黯淡。
她怎么還能夠笑呢?怎么還能夠在乍聽到沈楚結婚的消息之后,笑得如此忘形呢?那么,她果然是一個沒心沒肺沒感情的人嗎?
“丁冬,你答對了!鄙壑竞鈴椧幌率种福弥磺椴辉竻s又無奈之極的語氣。
“對了又怎樣?又沒有獎品!蹦哙拖骂^。
一陣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