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互看一眼,知道沒了退路,只能答謝后趕緊離開。
孫管事說得含蓄,命她們從此不許踏進嚴府半步,但真正的意思是要她們永遠不能出現于主子面前,也就是說她們無法在北涼城立足,她們懊悔卻也不得不走,畢竟在這里得罪任何人都尚有退路,唯獨不能得罪嚴府主子。
孫管事解決這件小事,朝嚴觀羽點個頭后離開。
嚴觀羽仍留在原地,眼神遠放,似是思考又似是等人。
半晌。
“沒人了,還不快出來。”他動也不動地說。
一會兒。
“主子,你叫我?”懷真悠哉悠哉地從嚴觀羽剛剛走出來的地方探出頭,一副完全沒她事情般的狀況外。雖然她是剛才那兩名婢女交談中的主角,但輪不到她出手就有人幫她解決。
她非常慶幸主子正巧經過,不然若她走出去和她們面對面可就尷尬了,她最不喜歡面對尷尬棘手的情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麻煩就別麻煩。
嚴觀羽淡淡回道:“難不成我叫鬼?”
大白天不可能有鬼,所以主子肯定是召喚她。
懷真把最后一塊桂香子塞入嘴里,拍了拍手,小碎步到嚴觀羽跟前,必恭必敬地彎腰并謙卑地問:“請問主子有何吩咐?”
嚴觀羽不禁嘆氣。
別人恨不得飛上枝頭予取予求,偏偏這丫頭完全不領會他的心意,他想對她好,對她來說彷佛不是天大的恩惠,而是造成她麻煩的困擾。
以前的她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千金小姐,如今卻變成奴仆,是說她這轉變也真自然,一點也不突兀,好似她原本就該是婢女的角色。
難道是因為她失去記憶的關系?
他怎么也想不到她心傷的原因,倘若是因為親人全死,但怎會隔了一段時間才開始痛苦?他始終覺得怪異,可惜全無頭緒。
不過,那場火確實是場避不了的災難,誰都無法改變結果,也徹底改變他與她的關系。
他垂眸凝視她一臉恬靜乖巧卻沒有半點討好的表情,雖說她的姿態頗低,可骨子里終究是有千金小姐的傲氣,應該說,她放低的是身子,不是她的尊嚴。
“懷真,我已經說了,我買你是要認你做義妹要照顧你,不是讓你來嚴府當下人,嚴府里的奴仆絕不缺你一人。”若換做其他人肯定欣喜若狂跪下來道謝,唯有她居然傻傻問自己該做些什么工作,根本不把他說的當一回事,又或者她真做奴仆做出了興趣?
可真有人興趣是當奴婢嗎?
懷真不禁歪了頭,問:“主子,懷真也說過咱倆非親非故,實在擔當不起這等優渥生活。懷真之前在衛府也是做奴婢的工作,沒道理換了一個地方就得換身分,這樣懷真十分不習慣!闭f到最后還加重“不習慣”這三個字的口氣。
說也奇怪,怎么她遇到的人都爭相要當她的大哥?雖然他們都是獨子,但也不可能那么缺妹妹吧?
三日前,她還待在衛府,那時衛府發生一件大事,碰巧衛大哥不在,她領著施施姊的吩咐前來嚴府討救兵,沒想到嚴老板……喔不,現在已經是她的主子了,沒想到主子氣定神閑地給她一杯熱茶,并安撫地說一切都會沒事。
她一直最相信衛大哥,無論衛大哥說什么,她都深信不疑,不知為何在那一瞬,她居然也對主子的話抱持深信不疑的想法。
主子真的什么都沒做,僅是淡淡笑著,她就乖乖坐下喝茶,然后……衛府的確沒事了,然后……她也把自己賣了。
三天前的情況是這樣──
衛大哥是茶商,有同業覬覦衛大哥的生意,因此官商勾結企圖陷害衛大哥,幸好有嚴老板出手相救,這才保住衛府上下。一得知衛府平安無事后,嚴老板便立刻向她邀功了……
“懷真,我確實保住衛府了,對不?”嚴觀羽又親自為她斟上一杯熱茶,目光溫柔地凝視傻傻自投羅網的她。
懷真頗為贊同地點頭,雖然嚴老板什么都沒做,不過他說過會保住衛府,衛府也確實平安了,那肯定就是做過什么。書肆賣的書里有寫,所謂真人不露相的高手就是在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尋常的人根本看不出端倪。
這就是高手的風范,而她是尋常人,什么都瞧不出來。
“是的,多謝嚴老板出手相助!彼嘈艊览习寰褪歉呷,什么事都難不倒他,就和衛大哥一樣,高聳參天,無法窺探。
“這是因為你的緣故。”
“我?!”她一臉困惑,這和她有什么關系?
“我出手搭救衛府,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眹烙^羽不愧是商人,懂得將情勢轉為對自己有利。
“這、這……為什么呢?”懷真果真上當,有些錯愕地問,壓根無法相信自己有這么大的面子讓嚴老板這般厚愛。
“所以你欠我一次了,或者該說是第二次,嗯……更正,認真算起來應該是一百零七次了!彼麤]有正面回答,而是繼續設下陷阱。
“嗄?!”懷真傻住了,喝茶的動作僵硬,小嘴都忘了閉上。
嚴老板不愧是商人出身,錙銖必較的能力確實高人一等,她這貧乏的腦子怎么算都兜不出一百零七次這數字,驚為天人。
最多應該是一次的恩情,怎么變成兩次后又激增成一百零七次?這簡直比高利貸的利息還要可怕!她幾時欠了那么多,怎一點感覺都沒有?
“嚴、嚴、嚴老板……”她嚇得連聲音都抖得厲害。“我、我怎么會、會欠、欠您、您這么多次?”
雖然嚴老板是衛大哥的好友,他們經常有往來,嚴老板也對她不錯,偶爾幾次遇見她會賞她甜食,不過也就那么幾次而已,之后她全拒絕了,她真想不起來自己竟欠了如此龐大的“鉅款”。
說是鉅款也不為過,因為對方是嚴老板,他是商人,鐵律就是絕不賒欠,若有欠必三倍討回,這是她聽其他人對嚴老板的評語,因此她對嚴老板更抱持敬而遠之的態度,免得一個不察傾家蕩產;是說,她也沒有資本可傾家蕩產。
她都如此謹慎了,怎還會欠那么多?
天哪!
“這次你拜托我出手救衛府,我沒讓你失望,并且辦得妥妥當當讓你放心不是嗎?”他微笑道。
懷真點頭。
“剩下的一百零六次則是我托你衛大哥轉達我的一點小小心意。”
“咦?!”無辜的小臉堆滿不解。
“春寶堂的桂香子、春菊館的糖炒香豆、柳下堂的爆香甜蔬糕、百味堂的千糖粉銀絲、富貴酒館的香桂甜茶、紫善堂的十二季餅、珍齋館的百寶吉祥酥、萬香糕餅鋪的八寶珍餅……”嚴觀羽說得如數家珍似的,懷真聽得口水險些泛濫成災。
全是好吃,不……全是她吃過的各地著名甜食。
咦?停──等等!
“那些不是衛大哥買給我吃的嗎?”
衛大哥知道她嗜甜,所以每次回來都會給她一大包甜食,她一直認定是衛大哥買的,因此吃得理所當然,卻沒想到那些全出自嚴老板之手。
全是國內各地甜品,這心意一點也不小啊,嚴老板!
“不,是我吩附人買的,這些都還小意思,最困難的是異國甜食,記得嗎?我曾讓你家大哥送了一分內軟外酥、還裹著一層白色米粉的比迦給你吃?”
記得,她當然記得,那比迦實在是太好吃了,讓她連作夢也夢見。她記得衛大哥說比迦是關外某一族的知名甜點,得來不易,要她好好品嘗。她也確實照著做了,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吃,足足吃了兩個時辰才吃完,可是……嗚嗚,她能不能不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