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想哭。久違的感覺如潮般涌上來。
她有多久未曾哭過了?縱然痛到暈過去她也從未掉過一滴淚。最后一次暈倒是十四歲那年,她是爬著出去的,艱難地一寸一寸挪動,直到遇上橙子。橙子一見她即哭著打電話,“明明哥,快來呀!”于是她便微笑放心地昏睡。他來了,便能為她處理一切,她一直都是如此地信任他!連生命也無怨無悔地交到他手里。
只是,他根本就不要!
終于有一滴淚再也盛不住。
“呀,媽媽醒了、媽媽醒了!”無明驚喜的歡呼聲在耳邊響起。
她睜開眼,看到一屋子人。
“太好了!”玉夫人欣慰地笑,眼里似也有淚花閃爍。
玉開誠笑得慈祥。她從來不知精明的院長也有這樣溫暖的一面。
周丹臣沒有笑,瞅著她的眼深邃悠遠別有含義。她不想費神去探究,忙把目光掉開,落到興奮地躥上躥下的無明身上!皨寢屇憬K于醒了,我好高興!”他跳到床邊想要伸手抱她卻又怕碰痛她的傷,只得轉身抱住周丹臣的胳膊蹦來蹦去,讓心中的快樂四處滿溢。
“無花,你想不想喝點水?”玉夫人溫柔地問。
她張開唇,吐出沙啞晦澀的聲音:“好!
玉夫人先用棉花棒潤濕她的唇,然后才把吸管放進她嘴里。
她微笑,又一滴淚滑下來。
“慢慢喝,別嗆到了!”為什么她的眼神那么暖、聲音那么柔?
無花果然就嗆到了,不住地咳。玉夫人忙抽出吸管,輕輕撫她的胸口,“輕點咳,別震到傷口!”
她終于忍不住,哽咽地喚:“媽!”幾乎已被遺忘的稱呼沖口而出,伴著決堤般的淚。
玉夫人也止不住淚水漣漣。無花自結婚后這還是第一次開口喚她媽,以前都只禮貌而生疏地喊婆婆。她知道這一次在兒媳的心中她已不再僅是婆婆,而是升到了母親的地位。想到無花曾經的遭遇,母性便輕易地潮涌而上,“好好,你只管把我當你親生的媽!”她一邊點頭一邊擦著不斷滾下的淚,又伸手擦無花的淚,一時間手忙腳亂卻又溫馨萬分,讓在旁的兩大一小三個男人都不由得淚眼模糊起來。
“好好的哭什么?”玉開誠走上來拍拍妻子的肩勸道,“不要影響無花養傷!”
無花又喚:“爸爸!”
“好好!”玉開誠笑容滿面,“你知不知道我等這一聲等了多久?”以前在家她也稱呼他院長,像個外人似的。這次才終于感到成了一家人。
無花深深吸氣,平靜一下起伏的心才輕聲道:“我害怕你們不喜歡我,只是為了明明才不得不接受,其實心里根本瞧不起我!
“傻孩子,怎么會呢?”
周丹臣忽道:“這個世上除了你自己沒人會瞧不起你!你就是太在意別人的看法所以才把自己弄得這么孤獨!”
是嗎?她微怔。一絲酸澀慢慢在心底蔓延。不,她并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她從來就只在乎一個人!
可是這個人連看也不愿多看她一眼。
玉玨明正坐在辦公室把腿蹺在桌上吞云吐霧。
小綠忽地進來報告:“無花醒了!”
他吐一個煙圈,面無表情地“唔”一聲。
小綠使勁在鼻子前扇,想要扇去嗆人的煙味,“玉醫師,既然你這么關心無花,為什么不親自去看她?”
他臉一沉,“誰說我關心她?”
小綠撇撇嘴,顯然不信他的說辭,“不關心干嗎叫我十分鐘進來報告一次她的狀況?”
“我是她的主治大夫,我關心的只是我的醫術!”玉玨明說得理直氣壯。
“好吧好吧,關心醫術!”小綠無話可說。
“回去繼續觀察!”他揮揮手。
小綠退出去合上門,不滿地嘟囔:“從這到病房才幾步?自己不去非得叫我跑來跑去!還說不關心,假仙!”
夜深人靜,加護病房外,玉玨明悄悄佇立,透過玻璃看里面沉睡的人兒。
仿佛有感應似的,她忽地睜開眼,銳利的目光朝這邊望來與他碰個正著。
他的心一窒,似在行竊時被發現的小偷,慌慌地轉過頭就往回走。忽又頓住。咦?我慌什么?我又沒干壞事!作為醫生,來看看自己病人的狀況不是很平常也很光明正大的嗎?于是又轉回身,深吸一口氣推開門挺直著背脊走進去。
“你感覺怎樣?”他吐出的句子硬邦邦不帶一絲感情。
她不答,卻問:“聽說我的開顱手術由你親自操刀?”
“是!”
她微微笑一下,笑容虛弱得就像一朵水蓮花,“謝謝!”
“這是我的職責!”他別開頭,嗓音依然沒有溫度。
“是啊,職責。”她點點頭,“我也有我的職責,只是現在……”她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嘆氣,“我把你的病轉給別的醫生接手好不好?”
“不行!”他一口回絕。
“要知道你的治療不能間斷!
他沉下臉,“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為什么?”她疑惑地問。
“既然由你開頭就該由你結束。我不是貨物,不想在別人手里轉來轉去!”
她怔住,任一絲奇怪的暖意緩緩在心底蔓延。許久,輕聲說:“那好,我現在開一張方子給你。拿紙筆,我念你記!
夜半,玉宅。
玉夫人從樓上下來取水喝,忽嗅到空氣中飄著一股藥味。她皺皺眉尋到廚房,瓦斯爐上正煎著一罐中藥,黑暗中的餐桌旁,一點火星忽明忽滅。她開燈,才發現是兒子靠在墻邊抽煙,瞇著眼盯住藥罐不知在想什么。
玉夫人喜道:“你在給無花煎藥嗎?”
玉玨明怪異地瞟她一眼仿佛她說的是外星話,“給我自己的!
“原來是你自己的!”玉夫人撇撇嘴,失望地上樓去了。
一周后的清晨,玉玨明來給無花拆線。
一片沉默,包括護士和助理醫生,異樣氣氛在病房彌漫。
玉玨明動作輕柔利落,沒有讓她感覺一絲疼痛。除后腦外,身上四處的傷都不是他縫合的。
水平確實比我差,他想。四條大蜈蚣彎彎曲曲爬在她身上爬進他的心。心門慢慢打開,遙遠的記憶在腦;厥帯
“丑八怪!不要來找我!我才不要跟丑八怪玩!”
呀,兒時的他曾用這些傷人的話羞辱過她多少次?!縱使她生他的氣、向他報復那也是他罪有應得。
他瞟向她的臉。額上那道曾被他排拒的疤痕下是舒展的細眉微閉的雙目,悠然恬靜的平緩呼吸,那么淡淡然仿若超脫于塵仿若從未受到過傷害。
腦中突如其來浮現八年前的那夜,竹林里,她衣衫半解星眸微張,在他的撫摩和親吻下喘息呻吟。他不由戰栗,忽地就燥熱起來,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手下也不受控制地加重力道。
她吃痛,“咝”一聲睜開眼,清冷的目光射向他。
他竟心跳一窒,仿若被當場捉到行竊般窘迫,忙撇開視線迅速為她敷上藥便轉身大步離去,幾乎是落荒而逃。
無花凝視他飛快消失在門外的身影,眼里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他仍是這樣迫不及待地逃開,仿佛我是瘟疫。忽又微笑起來,也好,這樣我才會走得無牽無掛。
秋高氣爽。
她扶著墻慢慢拉開窗簾,讓金色陽光灑進病房。
一只鳥兒從窗外飛過,自由地沖向天空。她瞇著眼,凝神看鳥兒振翅翱翔,直至消失在視野外。她忽地把窗戶打開,半個身子探出窗外。
飛吧飛吧!飛得遠遠,遠離這逼人欲狂的桎梏再也不要回來。
她昂頭,全力舒展雙臂。飛吧!
忽然一雙強壯的手抱住她的腰猛力往后一拖,“撲通”跌倒在地。她坐在一雙腿上。
氣急敗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瘋了?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
是他,玉玨明。她緩緩回頭,接觸到他眼里狂怒的火焰,熊熊炙烤著她。奇怪的是,她心里只有一派平靜,竟沒有為他燃燒。
“我只想吹吹風!彼p聲說。
“你傻啊?”他火冒三丈,“吹風用得著把整個身子伸出去嗎?還做那種白癡動作,你以為你是鳥。俊
她微笑起來,忽地發現他的怒火再不會讓自己瑟縮。這是一個好現象,她的心終于開始長出翅膀了。目光縹緲如夢,緩緩穿透他到達遙遠的某處。
“如果有來生,我愿是一只鳥!
他凝眉,呼吸急促起來,隨即冷笑道:“別做夢了,根本就沒有什么來生!”她以為變成鳥就可以飛離一切,留他一人在這冰冷的地獄受煎熬嗎?不可能!他咬牙,緊緊握住她雙臂。不,他絕不可能放她獨自逍遙!是她親手釀成的苦果,就算死他也要拖她一起品嘗!
“爸爸媽媽,你們這是在干什么呀?”門口傳來無明清脆的嗓音,兩人悚然一驚,這才發現令人尷尬的狀況。兩個人仍保持著跌坐在地的姿勢,無花甚至還坐在玉玨明腿上,兩臂被他握著,整個人幾乎都靠在他懷里,要多曖昧有多曖昧。
“刷!”滿臉紅霞狂燒。她忙不迭掙開他的手一使力就要站起來,結果動作過猛牽動剛愈合的傷,“呀”的一聲失去平衡又往下跌去。
玉玨明眼疾手快,一雙大手立即往上一托。誰知不偏不倚剛好就托住她豐潤的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