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花輕輕搖頭,“沒想到身為醫生的你也有這種偏見,真是叫人失望!”
玉玨明咬牙瞪著雪白的墻,沉悶濁重的呼吸起起伏伏,讓他心頭一把火越燒越旺。再也忍受不了她緊迫逼人的眼,他要出去透透氣好好發泄一下。
他站起來一聲不吭就往外沖。
“你要去哪里?”
“你管不著!”他拉開門,腳下不停。
“誰說我管不著?”她亦步亦趨追到客廳,“在法律上我是你的妻子,我有權利過問你的行蹤!”
他不理她,徑自走到玄關換鞋。她跟過去,也拿出一雙球鞋換上。
“你到底想怎樣?”他再也忍不住朝她大吼。
她也不發怒,只用平靜無波的嗓音淡淡道:“如果你想跑給我追的話就盡管試試。我每天都在醫院上下十樓鍛煉身體,我就不信追不上你!”
“你!”玉玨明氣得根根頭發都在冒煙,“你這瘋女人!我情愿跑給……”
她冷冷打斷他的話:“別說你情愿跑給豬追也不愿給我追,我會當真的!如果你那么喜歡豬的話我明天就買一頭來給你拴在褲腰帶上!”
他瞠目結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于是兩個人就這樣站在門口互瞪。
終于他撐不下去舉了白旗,“咚咚”甩掉皮鞋轉身往回走。一抬頭,樓上每間臥室門口都探出個腦袋饒有興趣地看熱鬧,接觸到他殺人的目光又立馬縮回去。只有不怕死的無明還朝他吐舌做了個鬼臉,氣死他了!他一拳砸向樓梯扶手泄憤。早知道結個婚一切都會亂套連出門找老友喝酒都成了遙不可及的奢望,他就算拼著背上不孝子的罪名也不會讓那該死的女人進門!
女人尚在身后冷嘲熱諷:“唉,你發脾氣的樣子真的跟明明很像,只不過你的自制力比他更差!”
無明?提到那小子他就一肚子火,“你怎么會給他起這種名字?”他沒好氣地問,兩道濃眉打了死結般擰在一起,“簡直莫名其妙!更莫名其妙的是老爸居然還不讓我改,見鬼!”
她幽幽地嘆:“難道你真一點也不明白這個名字的意思嗎?”跟著他進了臥室,她從柜子里搬出打地鋪用的被褥,“很晚了,睡吧!”
一個睡床一個睡地,這便是一個月來這對夫妻度過每個夜晚的方式。
夜深人靜,他忽自床上坐起,側身輕喊:“喂、喂!”毫無動靜,只有舒緩的呼吸一起一伏。清冷月光下,她的身形掩在薄被里,只是一條修長靜默的影。
目光閃動中他掀被下了床,不敢經過她,只得從另一邊走上陽臺,順著水管悄悄溜下去。
好夢正酣的周丹臣接到一個緊急電話,“限你十分鐘內趕到我家門外的馬路上來接我,否則……”
“否則怎樣?”
“你說怎樣就怎樣吧!”
十分鐘后周丹臣的車到達玉宅外。車燈照射下,向來風流倜儻的玉玨明竟身著睡衣腳趿拖鞋狼狽立在路邊。
不枉我投胎般一路狂飆,好,值回票價!周丹臣笑瞇瞇地接他上車,問:“你小子這么久不來找我喝酒,是不是新婚燕爾讓你樂不思蜀啊?”
玉玨明抬手指向前,“野人吧,不醉不歸!”
燈紅酒綠,他一進門就喊:“十杯威士忌!”
酒很快上來,不過倒有大半進了周丹臣的肚子。玉玨明怒目而視,“你為什么搶我酒喝?”
“你的身體不能喝酒!”周丹臣斜睨著他,“你已經喝了三杯,夠了!”
“誰說我不能喝?”他瞇著眼打酒嗝。
“你老婆!”
他火大地拍著桌子嚷:“我恨她!”
“我知道!”周丹臣不動如山。
“你知道個屁!”
“我就是知道你愛放屁所以才會在這里陪你喝酒!”
“你什么意思?”玉玨明危險地瞇起眼。
“醉眼看世界,會比較香一點!”
他咧嘴笑,“你醉了,滿嘴胡話!眼睛怎么能看見香氣?”
“有花就有香!敝艿こ佳鄣滋N含深意。
玉玨明“嘿嘿”笑,忽“咚”的一聲倒在桌上,含糊喃道:“可是根本就無花!”隨即鼾聲響起。
十分鐘后,玉宅大門。周丹臣把醉得不省人事的玉玨明交到候在外邊的無花和玉開誠夫婦手中,說:“三杯威士忌,兩粒安眠藥,夠他睡到天亮!”
玉夫人不滿地埋怨:“為什么還讓他喝酒?”
周丹臣笑道:“這一招是欲擒故縱。伯母盡管放心,您兒媳熟讀兵法,遲早要請他入甕!”
無花搖頭輕嘆,“甕卻是別家的,我充其量不過是個守甕人而已!”
玉夫人糊涂了,“你們倆在打什么啞謎?”
啞謎?無花凝視床上昏睡不醒的英俊面孔陷入沉思。愛情本身豈不就是個最大的謎?
不知不覺身后的人悄悄退出,留給她與他獨處的空間。她伸指如撫摩珍品般極輕極柔一遍一遍撫過他消瘦的頰、挺直的鼻、長而翹的睫,和夢中仍緊緊糾結的眉,然后劃過一道弧線,緩緩落向他緊抿的如刀刻的薄唇。
忽地打住,觸電般縮回。我這是干什么?他是別人的啊!她瞪著自己犯了罪的手指,溫溫熱熱的,上面還殘留著他的余溫。接著便滾燙起來,烈焰炙燒般灼痛連指的心。
痛楚地喘息。她轉身,抓起梳妝臺上一粒周丹臣送她的無花果,戰栗著撕開皮咬一口綿軟的果肉。霎時甘甜繚繞舌尖,青澀溢滿唇齒。
多么奇妙的果子啊,明明已經熟透,卻仍固執地保留著原味的童貞。是因為癡?還是傻?
她微笑,忽然就平靜下來,如止水無波。
下午,玉玨明輪休,被母親派去接無明放學。進了學校,他才知道自己的兒子有多聰明,智力超前的無明連跳兩級已經就讀三年級。當班主任贊不絕口牽著兒子的小手交到他手里時,霎時為人父的驕傲便如熱氣球般膨脹起來。但那無禮的小子偏不給他牽,讓他這父親在年輕漂亮的女老師面前失盡面子。于是才剛吹起的驕傲又“砰”一聲破裂。
他斜眼瞅著兒子大搖大擺走在前頭的背影,滿心都是不憤。嘖,有什么了不起?
一個小女孩蹦跳著跑來,拍拍無明的肩問:“那個叔叔是誰呀?”
無明撇撇嘴,不起勁地答:“我爸爸!
呀!玉玨明耳尖聽到,不敢置信地眨眨眼。這還是那小子第一次承認他這個爸爸呢!雖然不是當面稱呼,但已夠讓人振奮了。他咧開大嘴,忍不住傻笑起來。
接下來小姑娘的話卻讓他嚇一大跳,“無明,你爸爸好帥哦!我長大后要嫁給你爸爸!”
呃?玉玨明正在考慮該怎樣委婉拒絕這檔求婚才不會傷害弱小的心靈,兒子出面幫他忙了。
無明兩手叉腰一臉兇相如母雞護小雞般捍衛著父親的清白,“才不要!只有我媽媽才可以嫁給我爸爸,你又不是我媽媽!”
女娃大受打擊,委屈地扁著嘴,淚盈于睫,為當不成無明的媽媽而傷心離去。
玉玨明凝視著兒子小小倔強的背影,不經意間便讓絲絲暖意盈滿心間。他大步上前,不由分說牽起無明的手,說:“兒子,咱們回家!”
無明立即仰起小臉嚴正申明:“告訴你,我不是要喊你爸爸哦!我只是不想有那么小的一個媽媽,好丟臉!”
玉玨明贊成地點點頭,“我明白,我也不想!”
一大一小兩道身影迎著夕陽走出校門。這回無明再也沒有甩開牽著他的大手。
晚餐。
原來一家大小圍在一桌和和美美吃飯竟是如此溫馨,玉玨明幾乎愛上這感覺,如果不是無花突然拿出一樣東西的話。
“這個給你!彼岩粋小紙袋放在他面前。
他疑惑地提起紙袋一倒,“叮!”一個粉紅色小豬鑰匙墜跌落桌面。他當即就變了臉,“這是什么?”
她頭也不抬,淡淡說:“你不是說寧愿跑給豬追也不愿給我追嗎?昨夜你出門而我沒追,為了實現你的誓言所以這只豬是必不可少的!請你把它拴在褲腰帶上以免食言而肥!
“荒唐!”他在眾人愕然又好笑的眼神中一怒拍桌而起,“你到底想干什么?”
無花這才抬起頭冷冷地與他對視,“做人要重承諾,言出必行!請你給兒子樹立一個好榜樣!”
他暴跳如雷,“該死的!那句話是你說的,我根本就沒有說出口!”
“舉頭三尺有神明,難道你能否認你心里不是這么想的嗎?”
“你、你……”他氣得說不出話來,差點被狂燃的怒焰燒死。
偏玉夫人還在一旁幫腔:“是呀兒子,你可不能帶壞了明明!”
他環視餐桌,每個人都殷殷盯住他和那只小豬,尤以無明的眼瞪得最大最圓最亮。眾望所歸之下,粉紅小豬終于與他的鑰匙串一起被拴上褲腰帶。
但飯卻是再也吃不下了。他沖上樓把自己關進書房,滿心都是爆炸般的憤怒還夾著一絲恥辱。
無花也放下碗,“我吃飽了。”默默起身進了臥室。
玉夫人眨了眨眼湊到丈夫耳邊嘀咕:“呀,沒想到無花還有這樣一套哩!”
玉開誠倒像一切都在意料中般點點頭,“不然你以為她年紀輕輕憑什么當上主任?”
無明咧開嘴樂,“我媽媽是世界上最棒的媽媽!”
一桌人只有玉奶奶的臉色沉沉的,很為乖孫受欺而不平,“這個孫媳怎么這么惡?”
老人家不明了的是,孫媳若不惡,如何治得了乖孫的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