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修長而溫暖。我看著他迷人的鳳眼心里想,啊,以后再也見不到他了。
他掏出筆在一張鈔票上寫下一串號碼,然后遞給我,微笑了一下:“這樣就洗不掉了!
我哈哈大笑:“我會把它花掉!
那三千塊錢我又很快地用完了。和大多數男生一樣我永遠搞不清自己錢包里還有多少錢,也永遠不知道“儲蓄”兩個字要怎么寫。
反正有錢就趕快花掉,沒錢的時候就餓餓肚子熬兩天。我和文威在潦倒時,曾經兩個人靠十塊錢過了整整一個禮拜。
文威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不是圈子里的人,可他能理解我,對我那些床伴也總是客客氣氣的,甚至經常自覺地把房間讓給我,自己大冬天的晚上在街上晃蕩。
所以我傷心的時候常會抱著他說:“這個世界上只有你愛我!”
這句話是歐也妮對她的大個子女仆娜農說的,文威就有著娜農的那股敦厚勁,可我比起歐也妮的圣潔就差遠了。
和我上過床的男人數都數不清,有好多個我連臉都沒看清楚就做了,等醒過來的時候他們早走得不見人影,就算日后在路上碰到,多半我也認不出來。
一開始我還有點不習慣,一個人怔怔坐在床上,有種被拋棄的感覺;到后來醒來看到床上還有人就會想一腳踹他下去,我不知道這是成長還是墮落。
“方其,你有病啊。”文威又在大呼小叫。
“靠,你才有病,煩不煩啊!蔽冶е=虼笞值渎耦^苦翻。搞定這篇翻譯的話,下面兩天的飯錢就有著落了。
“錢包里不是還有一百塊嗎?昨晚還讓我跟著你啃饅頭,你是人嗎你。”
“那錢你別動。”我有點煩躁。
“干嘛,千萬別告訴我是有紀念意義,你舍不得花!
“Bingo!蔽尹c了根煙,“這錢是徐佐正給的,上面還有他老人家親手寫的手機號碼。你想光那個號碼就能拍賣出多少錢哪?何況還有他的真跡。值大了,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能拿出來。你給我收好了,咱們以后的日子就全靠它了!
“哇,你沒病吧你。想發財想瘋啦!”
我笑笑低頭繼續工作。
錢就是錢,不把它花掉,難道還收藏啊?我以前總是這么說的。
可是我已經習慣了有空就把那張大鈔拿出來,看著上面的字發呆。
“徐佐正!
聽說為了支持正版,徐佐正的新專輯20塊錢一張發售,還附送一張演唱會入場券。在這種盜版CD都要15塊一張的年頭,為了搶購這張CD,差點打出人命。我是讓文威替我去擠的,他塊頭大,物盡其用嘛。
“方其,你不會真的迷上他了吧!蔽耐n心忡忡地看著我,“你們倆差太遠了,不可能的!
“神經,這話你對我們班那群花癡說去!蔽疫艘宦,便胡亂披件外套出門。
演唱會入場之前,我忽然想打電話給他。沒什么事,就想跟他說“加油”……
說不定連我是誰他都不記得了。
那頭是久久的長音,“喂”有人接聽了。是他的聲音。
我一下子口干舌燥起來,張著嘴不知道該說什么!罢垎柲奈?”聽到他的聲音,我嘴唇哆嗦著,手忙腳亂把電話掛了。
掛斷的一瞬間我好像聽到他叫了聲“方其”。也許是錯覺。
沒空多想,我被自己的狼狽嚇住了。
演唱會亂成一團。他一站到臺上現場就瘋狂了,尖叫聲此起彼伏,許多女孩子掙扎著推開保安要往臺前沖。我打過無數場架,也沒見識過這樣的場面,當場傻了,怔怔地看著瘋狂的人群不知如何是好。
“蹲下,全都給我蹲下!”
實在亂的不行,保安干脆把我們當暴徒給處理了,我莫名其妙還吃了一棍子,痛得差點撲過去拼命。最后所有人都抱著頭乖乖地蹲在地上,看一群保安威嚴地拿著警棍走來走去,我哭笑不得。
結束后還有個小型簽名會,幾乎全場人都拿著那張CD排著隊,等徐佐正簽名。我夾在長長的隊伍里,暈頭暈腦地跟著往前挪,越來越覺得自己好笑。
方其,你看看,這么多人愛著他。這么多人,你湊什么熱鬧啊你。
輪到我了。把CD遞過去,看著那修長漂亮的手指,我心跳得厲害。
簽完了,他并沒有認出我來。他根本沒有抬過頭。
心情不好的時候,是應該花錢買個順心的,偏偏我身上連個硬幣都沒有。慢慢地走在路上,東張西望,看看能不能擋輛車帶我回去。我要是個美女還好辦,一個大男人站在路邊攔車,人人避之惟恐不及。
一輛藍色BMW從身邊擦過去,我聳聳肩準備招呼下一輛,那車居然慢慢地又倒了回來,停在我身邊。
車窗搖下來,露出一張白皙得沒有雜質的臉。我呆呆站著,話都不會說了。
“真的是你,”他微笑,“上來吧,去哪里我送你。”
“你怎么會在這里?”沉默了一會兒,兩個人同時問。
“我的演唱會剛結束。公司要慶功,我實在累得不行了,想先回去休息。你呢?”
我抓抓頭說:“我去看你的演唱會……”
這話一說出來,我就后悔。
“真的?”他頗吃驚的問,“那……那個電話果然是你打的了?!”
我居然是臉紅,而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大聲說,哪個電話?誰打的啊?和我有什么關系啊。
“方其……你急著回去嗎?”
“不,不急!蔽一卮鸬煤芗鼻小_@么急不可耐的是干嘛?方其,丟人啊你!
“那……我開車到海邊……我們去坐坐吧!
大冬天的深夜,我居然跟著一個只能算萍水相逢的男人,跑到海邊去吹風。我果然是瘋了。
海邊很冷,風刮在臉上生疼。我縮著脖子打哆嗦,打得骨頭都快散了,一開口牙就“格格”響。
他從車里找出一件大衣:“披上吧!
“不,不用……我不冷,格格……”真丟人。
他看著我縮頭縮腦的樣子笑了,我注意到他笑的時候露出來的牙齒,白亮得晶瑩。
我們貼得很近,靜謐的夜里,我好像都能聽得到彼此的心跳聲。胳膊蹭著他的,鼻子聞到他身上那種淡淡的溫暖的香氣,我呼吸都困難了,幾乎想拔腿跑開。
“你知道嗎,我經常晚上一個人來看海的!彼f。
我“哦”了一聲。
“因為我們這樣的人,白天是不能到處亂走的!
“呵呵!辈恢涝撛趺创钤。雖然我也算是滔滔不絕的人,但那些話剔掉臟字若干,也就沒剩兩個了。
“在這里可以靜下心來想很多的事情。方其,你的小時候是什么樣子的?”
“我?”我聳聳肩。我還不習慣告訴別人那些東西。這么多年了,因為一直找不到人傾訴,我都已經不會傾訴了。
“我的小時候……在農村過的。我家那時是正宗的三代貧農,根正苗紅。你別笑啊,所以人家會說‘農民徐佐正’,我記得有家雜志居然叫我‘農民企業家’,差點沒笑死。窮怕了嘛,從小我就發誓將來一定要出人頭地。我不像別的窮人家孩子一樣能年年拿第一,我成績很破的,初中念完連升學都成問題了。我什么都不會,但我會唱歌,會跳舞,而且長得不難看。喂,跟你說了別笑嘛!再笑我不說啦!”
他居然小孩子一樣撒嬌,我忍不住滿面笑容地說;“好好好,我不笑!
“跳舞是我最大的興趣,我自己在家對著個18寸的黑白電視,跟著上面的明星學跳舞。跳了幾年,看起來倒也像模像樣。后來看到有個全國青少年舞蹈大賽,我就報名去了。車票錢還是我那群朋友給我湊的。糊里糊涂居然拿了個第三名。好像是一夜成名了,可這年頭什么什么大獎賽滿天都是,隔幾個禮拜就出來好幾個冠軍,我區區一個第三名誰理你啊。不過我總算是對自己有信心了,就單槍匹馬跑到這里來,挑了幾家最好的唱片公司,就死皮賴臉地要進去?恐樒蚝,還有一身的舞藝,硬是給我擠進CanyEntercom了。然后從打雜的小弟做起,做到伴舞,后來總算有人慧眼識英才把我給捧出來。后面的事我也懶的說了。人家現在說到徐佐正這名字就老把我當神一樣的,其實老家人叫我小時候的小名才難聽呢……”
“你小名是什么啊”我興致勃勃。
他居然不好意思了:“不能說,這個臉我丟不起!
“說嘛!”
“不說。”
“說不說。”
“不要……”
這樣一個在鏡頭前老是目光冰冷、惜字如金,一副酷得無人能及的表情的當紅藝人,居然在撒嬌,我差點笑出來,于是露出本來面目,兇惡地撲過去掐他脖子:“說不說?不說信不信老子我勒死你?!”
他頑固抵抗誓死不從,在我的嚴刑拷打之下終于支持不住,眼睛一翻倒了下去,臨終前喊出最后的口號:“打死我也不說!”
看他死得有模有樣,我欺身過去準備折磨得他起死回生,剛彎下腰他正好睜開了眼睛。
我們的臉貼得很近,鼻尖幾乎都要碰在一起了,他溫熱的呼吸拂在我臉上,我心跳得厲害,怔怔地望著他的眼睛,都忘了應該直起身來。
他好像也嚇呆了。我們就這樣對視著。
許久,聽到他說:“方……方其,你……”
這句話解咒一般讓我清醒過來,我手忙腳亂地從他身上爬起來:“對不起,對不起!
“怎么了,好好的道什么歉?”
“對不起,對不起!蔽冶硨χ桓以倏此哪,一個勁機械地重復這個詞。我從小到大幾乎沒跟人家賠過不是,今天好像除了道歉就不會說別的了。
“傻了呀你!彼∥业母觳舶盐疑碜佑昧D過來,“方其……你哭了?”
“才沒有,風大,刺痛了眼睛!蔽液鷣y揉了兩下眼睛,低頭悶悶地踢腳邊的沙子,這時忽然有雙胳膊抱住我。
我呆呆的還沒有反應過來,兩片溫暖濕潤的東西貼上我的嘴唇。
腦子一下子炸開了。一片空白,什么也聽不見、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感受不到,除了他結實溫暖的胸膛和滾燙的嘴唇。
半天他放開我,那雙美得懾人的眼睛在夜色里閃閃發亮。我推開他,踉蹌地后退了兩步,愣愣地瞪著他。
“方其。”他輕輕地呼喚了一聲,我的心都抖了起來。
“你,你這樣做什么意思!”我惡狠狠地吼著,我想當時臉上的表情一定很猙獰,但我沒有辦法控制。我太明白我的心情了,我愛他,非常愛?墒撬亍
“男人和男人,多臟!”這可是他前不久親口說的,用的還是那么鄙夷的語氣。
“方其,”他又喊了一聲,向前走了一步,我迅速后退。他伸出手一把把我拉了過去,“我……我……喜歡你……”
“你也是同性戀?”我緩了一口氣,掙扎著問。
他搖搖頭。
“你……”我靠,你耍我!我抽出手憋足勁要給他一個耳光。
“我不知道為什么,就是喜歡上你了……這么久了,一直等你打我的手機卻等不到。一看到陌生號碼我就特緊張,可是沒有一個是你的……今天我沖著電話那頭叫你的名字,可電話還是掛了,我就想,徐佐正,你又自做多情了。剛才在路上看到你,你不知道我有多緊張多高興,方其,你是個男人這沒關系,我喜歡你……”
海邊是真的很冷,風刮在身上針一樣,幾乎要刺入骨髓,我一直微微地發抖。
可是我覺得一輩子都沒有比現在更溫暖的時刻了。
我死命地抱著面前這個男人,生怕一松手他就會消失不見。他抱我也抱得很緊,勒得我的腰要斷成兩截似地痛。
痛沒有關系,我需要痛一痛讓我知道這不是在做夢,這是真實的。他低頭又一次親吻我,很重很痛又很甜蜜的那種。
小時候一直問媽媽天堂是什么樣子的?她答不出來。
沒有關系,我現在已經知道了。
*****
“方其你不會真傻了吧?”
“你才傻了。”我拿掉文威放在我額頭上裝腔作勢量體溫的手,埋頭繼續看厚厚的政治講義。
“你要考研究所?”他一副氣都快順不過來的樣子。
“恭喜你,消息正確!蔽覠o所謂地揮揮手,就我那成績和平日的德行,每個人聽說我想考,多半都會是這樣的反應,今天早上拿著報名表給系主任簽字的時候,他隔著厚厚的老花鏡死瞪了我五分鐘,快成了化石了。
“現在都幾月了你才開始準備,來得及嗎?還不如把報名費省下來吃頓好的……”
我大力揮手像在趕蒼蠅:“知道我時間緊迫還他媽唧唧歪歪,一邊涼快去,少煩我。哎,等一下!”我叫道,委委曲曲走到門口的文威驚喜回頭。
“你當年是文科出身的吧?我問你,是不是所有的唯物論都承認可知論?”
“……”
認識佐正之前,我從沒覺得自己這樣的日子有什么不好的,也沒想過未來。未來是什么東西?我這樣的人有未來嗎?
現在就不一樣了。我覺得自己在蛻變,我希望自己能蛻變。
那時的我,就像一只渴望成為蝴蝶的毛毛蟲一樣,傻兮兮地努力著。我敢說我從來沒有那么幼稚單純過。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就已經成熟得不會做夢了,現在都二十多歲的人了,反而心甘情愿地做起白日夢來。
當時那種天真的做夢的心情,很久以后想起來就會發笑,然后想流淚。
佐正在籌備新專輯,忙得團團轉,就差沒抱床被子住在錄音室外面。我偶爾也躲躲藏藏地跟著他去,坐在錄音室外面隔著一大面玻璃看他錄音。
“佐正,你這兩天進度不太趕得上嘛,再不久就該發表了,你也得加把勁才行!庇幸淮斡袀男人進來拍他的肩膀,我聽到其他工作人員叫他宏敬。
“這位是……”他看著我。
“哦,我朋友方其,閑著來看我工作!弊粽榻B:“方其,這是宏敬哥!
宏敬和氣地朝我笑笑跟我握了握手:“方其啊……佐正最近辛苦點,你可要體諒他才行!
我臉紅了,不知道該說什么:“那個,我不是……”
佐正不是同性戀,我們的事情他也沒讓別人知道,宏敬這么說我倒是真的意外。
佐正在我耳邊小聲說:“別不是了,我以前可是從沒帶過人來公司的!
“對了,佐正,等你這陣子忙完了,能不能接一下志洛的事?他鬧著要你負責他的舞蹈,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佐正看了看我,笑笑:“宏敬哥,我想我是沒時間。你還是讓別人去做吧。告訴他,Cany好的Dancer多的是,不是非我不可!
宏敬也看我一眼,點點頭:“好吧。我交給可東去,只是希望安志洛別太為難他,那大少爺,脾氣大著呢!
“可東!”他叫住正從門外經過的人。
“宏敬哥!蹦莻挺拔修長的男孩子畢恭畢敬地。他走進來的時候,我認真打量了他一番,忽然發現他長得很有點佐正的味道。
“明天上午有空的話來找我,有點事和你商量一下!
“好!笨蓶|抬頭的時候剛好對上我的眼睛,他微微笑了一下,很羞澀靦腆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