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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月 第二章 作者:綠痕
    春城無處不飛花。

    她喜歡這個季節,總認為,這個季節很多情,和暖的東風,喚醒了深藏在冬雪下的期待,讓希望又再度來到人間,透過花間傳情、流水知意,一寸相思一寸發,如此得來不易的春光,如果能永遠地停留在人間那該有多好?

    稍揚起面容,迎接自枝極花叢間灑落的日光,堤邑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和那些被曬暖的春花一般地暖融,但當她回首遠望花叢外那些身著官服在府中穿梭的人,她又不禁覺得料峭春寒的冷意,又多了幾分。

    那些人,都是烏了她的婚事而來的。

    打從滕王舒河在數日前進翠微宮為懷熾說親起,這幾日來,府中的人潮就一直穿梭不息,但那些聽聞她婚事的人,臉上皆無絲毫的笑意,濃重得化不開的愁郁懸在他們的眼眉間。在窗外,早起的雀鳥是來報知春意的,而他們并不是來道喜的,他們是來與她大力反對這件婚事的父親,一同想辦法阻止這件婚事,好阻止懷熾藉由婚事靠近她一分、也藉由婚事來靠近東內的重心,并打算趁還來得及前,進宮去與圣上說明這件婚事宜解不宜結。

    她從沒想過,那名能放下身段,蹲跪在她面前為她細心穿鞋的男子,竟在眾人的眼中是這樣的,她更無從理解,為何人們都是如此憎厭他。

    在眾人的眼里,懷熾似乎是一名搬弄權勢、運用手段的權臣,他就像支撐著南內并為南內遮去朝野半片天際的黑云,只要有他在,朝野就像一池任他撥弄的池水,即使只是他的一個微小舉動,這個皇朝,也會因他而掀起陣陣波瀾。

    但在她的眼眸里,她所看見的不是一個野心權臣,不是在宮爭之中扮演要角的雅王,她看見的是名知情又善體人意的男子。

    她永遠也忘不了他曾用一跳又溫柔執著的眼,專注地為她系上絲履的彩帶,他是個權高不可一世的皇子哪,可是他卻愿放下身段,來為一名失了鞋的陌生女子曲膝系鞋,為她采來她所想要的花朵,因為他,她生平首次覺得春季是如此地醉人、如此地不同,天地萬物,似是添了許多繽紛的色彩,就連拂面的東風,也變得異樣的溫柔,因此,她格外喜愛這年的春日。

    他為她簪花的姿態、他揚眉笑看她的模樣、在紗簾揭起時他雙眸里止不住的訝然,都是她珍藏在心底的瑰麗回憶。只是,那些憎厭他的人,他們可兇日真正放下那些先入為主的成見,撇開那些朝爭暗斗,和她一般,好好看過懷熾真正的面貌?

    她想,他們不會懂的,在被權勢和外界掩蔽了視線后,他們怎能看清那些掩藏在外表下的真實?他們不懂,也看不清的。

    對于這件還未定案的婚事,她充滿了雀躍的期待,幾乎無法掩飾在知道懷熾選上她時,她有多么地欣喜,即使周遭的人都反劉,但她還是把那顆期待的心藏在她不被允許的笑意里,等待著圣上正式下詔賜婚。

    方下朝就急忙趕來辛相府的律滔,在與屋內的大臣們商議至一個段落后,帶著疲憊的神色,來到水榭庭臺邊,無聲地看著他視若妹子的堤邑。

    在水光的倒影里見著他,堤邑旋過身,明白的杏眸迎上他的。不須他開口,她也知道,他是她父親派來的另一名希望她能改變心意的說客。

    「今日我來,是因辛老要我勸勸你!孤商喜]有迥避她洞悉的目光,走至她的身旁對她道出來意后,便坐在庭臺里與她一同看著滿園的春意。

    堤邑坐至他的身畔,就著燦眼的陽光打量神色復雜的他。

    「律滔!乖跂|風吹拂下,令他舒服得快閉上眼時,她輕喚。

    「嗯?」和那些勸諫者不同,坐在這的津滔,并沒有一來就和她說出一籮筐她不該嫁懷熾的理由,他的表情看來有些兩難。

    她微偏著螓首,「你也討厭懷熾嗎?」屋里頭的那些人大都是因懷熾的身份而厭惡他,就不知身為懷熾兄長的他,是否也做此想。

    「是有點討厭!顾柭柤纾卮鸬煤芾蠈。

    提邑有些意外,「但他不是你的親皇弟嗎?」

    「那是兩回事!顾⒉幌攵嗾f,兩眼靜靜停佇在庭外渠池里的水生花上。

    在他的八位皇兄皇弟間,與他親近的兄弟雖是不少,即使與他不親的兄弟,他也不至于會有厭惡之情,但懷熾,那個宮中人人疼愛的皇九子,就連舒河也疼寵得不得了的么弟,他卻怎么也無法打心底喜愛。

    也許是在某方面上,懷熾和他很像的緣故吧,懷熾與他一樣,并不會事事強出頭,可是若要爭鋒比芒,卻又可以光芒萬丈。他一直都知道,懷熾是聰明的,說起心思,懷窗有舒河的一半細,論起手段,懷熾又不會輸給他,只是懷熾的所作所為太像個獵人,又像個什么都不在乎,總是游走在游戲邊緣看周遭的人。?

    就像野焰曾經告訴過他,在政事上,倘若懷熾一旦下定了決心,那么懷熾定會全力以赴,在大功未竟之前,懷熾絕對不會放棄或是松手,因此,懷熾總是百戰百勝,從沒嘗過什么敗績,所以任誰也不想與懷熾為敵,更不想見識到在懷熾文弱的外表下,那顆其實蘊涵了無限欲望的野心。

    他并不希望他的皇弟是這樣的人,也不希望在懷熾的眼里,就只有成敗而沒有對錯,更討厭懷熾事事都當作游戲。這么多年來,他沒有辦法讓懷熾的心溫暖一點,也沒法讓懷熾不把他視為敵手,因此他在懷熾的面前,永遠都只能扮個敵人的角色,而不是兄長。

    「那……」堤邑遲疑了很久,「你也反對這件婚事嗎?」她一直認為,律滔和東內里所有的人都不同,或許他會有不同的想法也說不定。

    他深吸口氣,低首看著她的面容,「站在東內的立場,我并不希望你嫁!

    她幾乎無法掩飾眼中的失望,「為什么?」

    「因為懷熾是南內的人!孤商系穆曇艄粠б唤z溫暖,「只要你嫁他為妻,那么辛相日后在朝中,免不了會因你而對南內顧忌三分」懷熾的破壤力太強了,他并不想冒險讓懷熾有機會滲入東內,進而讓東內分崩離析。

    她直搖螓首,「不要把朝爭扯進我的婚事來,我的婚姻不是你們這些權臣的政治籌碼,為什么你們總要為了國事而犧牲個人?為什么——」「聽我說完!孤商咸鹨皇纸財嗨脑,在沉吟許久后,方將未說完的話道出,「站在懷熾親人的立場,我希望你嫁!

    為什么會有截然不同的答案?

    堤邑怔怔地望著他,不懂他這兩難的神情究竟是為了什么。

    「我希望……」他垂下眼底的精光,「你能去教教懷熾什么是人們之間該有的情感,和什么是愛。」反過來看,或許他們東內可以派她去打擊懷熾,或是利用她來牽制懷熾也說不定。

    她緊斂著黛眉,「他……沒有愛嗎?」

    「不是沒有,只是……」律滔搖搖頭,起身在庭臺里踱來踱去,似乎在思考著該怎么說才能順水推舟,和能夠順利瞞天過海。

    「只是什么?」她有些不耐煩,等不及想知道懷熾是怎樣的一個人。

    他半真半假地演下去,「只是他不懂!

    「不懂?」不懂愛?這是什么意思?

    「他的感情很貧乏!孤商湘告傅纴怼杆麖牟恢,對他而言,到美什么是重要和該去在乎的!顾莻么弟或許是天資高人一等,可是在某方面上,卻是魯鈍的很。

    現在的懷熾,在舒河的影響下,整個人都已被權勢和欲望給蒙蔽了,他所看不清的東西,太多了。或者又應該說,懷熾自小到大無往不利慣了,他只把生命中的一切都當作是一場場的游戲,他這個游戲玩家,從沒認真地對待過任何人事物,也從不認為那些出現在他生命里的人,對他而言有多重要,也因此,他從不曾對任何人投注過絲毫感恰。

    堤邑不語地思考了半晌,而后緩緩走至律滔的面前。

    「我可以幫他」或許就是因為從無人以感情對待過懷熾,所以他才會那般,可是只要他的生命里多了她后,她想,或許他會改變。

    律滔朝她搖搖頭,「感情不是用幫的,而婚姻,也不是建立在同情之上!

    「我不是同情他,也從未這么想過!顾拇竭呇鲂∏傻男v,「你知道懷熾吸引我的是什么嗎?」

    「不知道!钩送饷餐,他也想不出懷熾有什么可以吸引她的。

    提邑的眼眸里帶著笑,「他的心,很美。」

    律滔繞高了兩眉,「美?」向來他只有聽人說懷熾是陰沉狡猾的代表,可是……美?她到底是怎么看的?

    「這陣子來,我看過許多他的筆墨!剐σ鉁\淺的她,面容煥起某種光彩。「從他的字里行間,我可以感覺到,他的心地很善良。」她相信那個可以在詩文里傾訴心情的懷熾,他藏在詩文里的那顆心,一定都沒有人曾去注意過,而同樣是沉浸在詩文里的同好,她只消一眼,就能看出懷熾不在人前展現的另外一面。

    「你錯了!孤商现挥X得她錯得很離譜,「他是個玩手段的能手!顾臅缿褵朐诎档乩锒愤^幾個王公大臣?她又怎可能知道對上了懷熾的人,有著什么下場?

    她很是費解,「為什么你們就是不明白,詩詞就代表了一個人?」

    「堤邑……」

    「詩詞是不會騙人的!顾龘P起皓腕阻止他繼續說下去!讣词鼓銈儾欢,但只要我懂他的詩,這就夠了!

    他兩眼炯炯地盯著她,〔我再怎么說也說服不了你?」正中下懷,她若執意要嫁,也未嘗不是件能夠節省布局的一個方法。

    「對!顾鹛鸬鼐`出笑意,拉著他一塊站在日光下將身子曬暖。

    「你那么執著想嫁他,有什么特別的原因嗎?」他實在是不懂,放眼朝野,能夠匹配得上她的人多得是,為什么她偏要選上懷熾?

    「有!箵P首望著遠處迎風搖曳紛飛的桃花林,她的唇畔藏著一抹無人知曉的神秘笑意。

    律滔不解地隨她一同看去,蒙蒙地憶起,懷熾最是討厭的季節,似乎就是春天。

    堤邑張開潔白的掌心,攤開一張手絹,靜看著手絹里那朵她自賞春宴一直保存至今,由懷熾為她簪上發髻的桃花。

    「我一直在尋尋覓覓的,就只是個知音!

    ☆☆☆

    手執著方謝過恩接來的圣諭,下了朝的懷熾,走在宮廊上的腳步格外輕盈愉快。

    也不知舒河到底是怎么跟父皇說的,那小子竟然有辦法在全朝反對的情況下,讓圣上同意把堤邑許配給他,就連素來在諫言上最具份量、最受圣上采納的律滔,也沒有辦法阻止這件婚事。

    □事情已成定局不容改變了,這下,無論持反對意見的是誰,都再無轉圈的余地,也不能將堤邑自他的身邊搶走,即使是那個在朝上幾乎要用一雙眸子將他吃了的獨孤冉,他也休想再染指堤邑分毫。

    □步出翠微宮的廊殿,兩腳方繞過十里香廊,迎面而來的,即是黑郁著臉的獨孤冉。

    「王爺。」冷天海小聲地在他身邊提醒,對面正朝他們走來的人是誰。

    「我看到了!箲褵氩粍勇暽,腳下的步伐依舊沒停。

    在兩方即將錯身而過之際,獨孤冉忽地攔擋在他的面前,冰冷的眸子緊鎖住他。

    「你真想娶她?」雖然話里微帶著怒,又帶著絲絲的不甘,但獨孤再只是沉著一張臉,并沒有露出什么嫉妒之情。

    「圣諭已經下來了不是嗎?」與他并肩而立的懷熾,揚高了手中的圣諭,兩眼直視著前方,并沒有轉首看向他。

    獨孤冉的聲調顯得更加陰沉,「你若不是真心的,那就罷手吧!

    「罷手?」他狐疑地挑高眉,緩緩側過臉來。

    獨孤與朝他伸出一掌,「你可以考慮把她讓給我!

    他嗤聲冷笑,「憑什么?」人是他先看上的,也是他先下手為強得到的,獨孤冉是自恃哪一點能比他強?

    「你并不懂女人,你更不會好好待她!躬毠氯皆缈礈柿怂娜跆,也認為他永遠也無法做到!赴阉唤o我,我可以給她你所給不起的!

    「我給不起什么?」懷熾的兩眼不悅地微瞇,眼中閃爍著危險的星芒。

    「愛!躬毠氯揭会樢娧卮料蛩。

    「你就給得起?」懷熾回過身來,面對面地正視著他。

    「不錯!褂羞^無數妻妾的他,也認為將女人心摸透的他,自認在這方面能比懷熾更高一籌。

    「很遺憾。」懷熾并不以為杵,反而還倒過頭來潑他一盆冷水,「她即將是我的妻,無論你給得起什么,你都不許給!

    口舌之爭占不了上風,獨孤冉眼眸轉了轉,唇邊掀起一抹笑。

    「聽說,你們南內派人去西戎燒了野焰的糧草?」表面上,他是若無往一事地淡問,但實際上,他是在威脅他可以去向圣上密告懷熾他們曾做過的事。

    懷熾裝作一臉的不知,「我可從沒聽說過這回事!

    「哦?」獨孤冉哼了哼,刻意靠向他「撇得這么干凈?」果然是南內的作風,事情敗了,就裝作這事沒發生過。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么!箲褵胍膊皇鞘∮偷臒簦R上就把矛頭倒轉向他,「不過我倒是聽說你們西內的人,曾經照你的命令去暗殺我的皇八兄!顾险揖拖雭砗瓦@個主使人算一算舊帳了,既然是對方先給他這個機會,那他還要客氣些什么?

    獨孤冉沒像他一般的掩藏,反而還一派大方的承認。

    「野焰死了,不正好也對你們南內有利嗎?」他這么做,可是為了雙方的大利著想,他們南內不是也有受惠?

    懷熾卻不給面子地笑了出來。

    更是蠢人一個,明知是罪,還去認?他要是有罪,那么他絕對不會承認任何一宗,更不會自招任何一案。在這宮里,各派人馬眼線密布,有如天上的星子數都數不清,只要說錯了任何一句話,恐就會招來殺身之禍,他可不想在這亂嚼舌根而害了自己。

    獨孤冉反感地皺著眉,「有什么好笑的?」

    「我不像你那么無能。」懷熾笑靠在他的耳邊,以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音量低喃,「誰說成大事者,一定要犧牲手足才能成的?就算不動用一兵一卒,我照樣可以扳倒西內或是東內!

    「就憑你?」他也不過是名小小的王爺,無論是年紀或是在朝政上的資歷都還尚淺,就敢說這等大話。

    「這世上最可怕的武器不是刀劍,而是人心!箲褵胍皇种赶蛩男姆浚垌J利地看進他的眼底,「只要我想,只要我愿去做,天下沒有能難得倒我的事!

    因為他的眼神,獨孤冉怔仲了一會,颯涼的寒意,自背脊一路爬竄而上。

    他沉吟地問:「你……愿不愿做個買賣?」既然他這么有自信,又的確是個能手,那么拉攏他至西內來,或許西內會如虎添翼,登上君王之路,將會因此更平坦。

    懷熾不感興趣地挑挑眉,「什么買賣?」

    「放棄南內,改投效西內。事成之后,我可以給你更多。」相信舒河開給他的條件定是不少,但他有把握,只要他開得更多更高,誰不會人為財死呢?

    「事成之后?是誰的事成?」懷熾冷冷地反問:「是我皇二兄鐵勒的,還是你的?」

    獨孤冉不語地攏緊眉心。

    「我不會幫你的!箲褵胄囊陆,將他拉近面前,「我警告你,往后少碰我的那些皇兄,一次就算了,再有第二日,我會先撂倒你。不要說九五至尊,我會讓你連個國舅爺也當不成!

    獨孤冉張大了眼,沒料到他會知道那么多。

    「王爺!估涮旌_m時地出聲,以免他會說得更多。

    「少陪了!箲褵胄πΦ厮砷_他,帶著一抹得意的神色,轉身與冷天海相偕離開。

    目送著懷熾離開的背影,獨孤冉緊緊拳握著雙掌。

    他咬牙地吐出,「盯牢他!

    「國舅?」一旁的侍郎不明所以地望著他鐵青的面容。

    他深深吐出一口緊窒在胸口的大氣,「倘若他是一尾潛藏在汪洋里的蛟龍,那么,絕對不能讓他浮上來,更不能讓他這條潛龍出海,因烏,他絕對有掀起波濤動浪的本事。」

    「有必要將他視篇大敵嗎?」侍郎并不覺得懷熾有那么大的能耐,「說不定,他只是在虛張聲勢而已!埂覆弧!躬毠氯胶V定地搖首,「他是真的做得到!

    ☆☆☆

    「王爺……」冷天海不安地再度環顧四下,伸手拉了拉懷熾的衣袖,很想把他給拉離這個是非之地,又更怕他會被人給認出來。

    「別吵!拐驹趬叞堤幍膽褵霟┰甑厣焓謸]了揮,「去把風!

    冷天海緊皺著眉心,「可是……」為什么他一定要陪懷熾來這里做這種好象見不得人的事?

    從圣上下詔賜婚之后,這幾日來,朝野一片沸騰,各式各樣的流言傳遍了廟堂內外,也讓許多站在內幕外的人,對這件婚事看得一頭霧水,眾臣皆難以相信,大名鼎鼎的雅王,在朝內已經分庭割據得那么明顯的這個當頭,居然要迎娶敵方的女眷。

    由于領旨準備娶親的懷熾,已有數日不上朝,各方亟欲知道真正內幕消息的人,均使出渾身解數來打探這件婚事的幕里乾坤。

    南內的大老們,不斷托帖至雅王府要找懷熾,非要問問懷熾執意要娶東內女眷的原由,而東內的人也是拜帖一張張的往雅王府里送,直要懷熾放棄這件婚事,并去和圣上說個明白,好能在大錯鑄成之前退婚,但在得不到懷熾的響應之后,眾人又紛紛把矛頭轉向其它的皇子。

    但舒河早就在事情鬧開來之前閉府不見客了,而律滔則是托口忙于公務,沒空搭理皇弟的小事,去問風淮,風準又是標準的除了國事外一問三不知,其它的皇子們,更是在問題一窩蜂涌來之前,先把賀禮送出府門,然后就一概稱作不知。

    其實,就連懷熾本人,也對這件婚事能引起那么大的波瀾感到莫名其妙,仔細去探究,在那些反對聲浪的背后,原來是有兩個主要的反對推手,一是堤邑的親父辛無疚,另一人,則是輸不起又不愿讓懷熾得逞的獨孤冉。

    把所有迎親要事都交給冷天海去處理,在自個府里沉思數日之后,懷熾終于打破了沉默,也不繼續窩在府里看戲,換上了簡約的行裝后,在夜色襲上的時分,拉著冷天海山口府后門溜了出來,直接來到東內人馬進進出出的辛相府后門等人。

    等人等了老半天,卻始終沒見著佳人的芳蹤,懷熾不禁懷疑起冷天海到底有沒有照他所說的去辦。

    他朝冷天海勾勾手指,「你真的有把字條交給她?」

    「交給她的婢女潤兒了。」幫他處理幽會事宜的冷天海嘆了口氣,「你確定你要在這個時候見她?」在這節骨眼上頭,他偏要來束內的地盤上找人幽會,他的腦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懷熾揚揚劍眉,「有何不行?」天下能夠大亂更好,這樣他更能在亂中理出個頭緒來,要是再不來找娓邑問一問他心中的問題,反而讓他繼續窩在心頭,他會不痛快。

    「東內正因你的婚事而鬧翻了天,聽說辛無疚的火氣更是大得很!估涮旌V睋u著頭,還是打算拉他回家,「我們還是回去吧,反正你們就要成親了,要見她,也不必急于一時!谷绻谶@里被東內的人見著了,那事情可不是好玩的。

    他翻翻白眼,「我可不想等到新婚之夜才能見到我自己的妻!箯馁p春宴那日后他就沒再見到堤邑一面,而辛無疚更是不許他來見她,也不許她踏出府門一步。

    冷天海實在是不明白,「就算要見她,我們為何要這樣偷偷摸摸的?你何不干脆進府去把她帶出來?」為什么要站在墻角東遮西掩地等人?里頭的那個女人,不是他光明正大的未婚妻嗎?他想見,干嘛不直接進去和未來丈人打聲招呼,然后領人出來就算了?

    他慢條斯理地淡問:「你要我去里頭先和東內的那票人周旋,然后再過關斬將的把她帶出來嗎?」

    「你會不會得罪那些人?」沒考慮那么多的冷天海,一雙濃眉緊蹙成一直線,差點忘了只要他的一個現身,就能掀起多大的風浪。

    「會!箍此豁樠鄣娜丝啥嗔,就算他不去招惹他們,禍事也會自動跟到他的身上來。

    冷天海只好放棄,「我們還是偷偷摸摸的好了!拐l教他平日太不會做人了。

    天色愈暗,路上的行人也愈多。自上元后的這兩個月來,京兆無論大街小巷,或是河畔湖岸,都還是持續著上元花燈時的景況,處處都掛上了粉色琉璃的花燈,想在夜間賞燈和賞花的人潮,紛紛攜家帶眷地出門,在這沁著花香的夜晚,加入春日的無限風情里。

    「王爺。」盯著懷熾捺著性子等人的神情,冷天海忍不住要問:「你為什么這么想見她?」

    他的兩眼直放在前方,「我想在成親之前問她一件事!

    「什么事?」

    「我解不開的謎題!顾胫溃瑸槭裁础莻人會是她。

    冷天海神色復雜地看著他。賞春宴那日過后,懷熾就出人意表地想追查堤邑的一切,本來還不以為意的他,在把懷熾所想要的東西奉上后,并不知道懷熾究竟是在打算些什么,可乍聞懷熾有意娶她,并且上滕王府找舒河談妥這件事后,他才發覺,他的主子似乎是哪變了。

    他一直以為,男女之情這事并不會發生在懷熾的身上,懷熾最大的興趣,不過是在朝中搞些斗爭、玩弄政局撥弄人心,然而,對于周遭的一切,懷熾都不在乎。

    跟在什么都不在乎的懷熾身邊,有時,他都會懷疑懷熾是否是真的想要成親,這一次的婚姻,會不會只是懷熾的一個手段而已?如果是的話,那么那個女人知道嗎?她可知道,想要待在懷熾的身邊,必須擁有一顆堅強的心和不可摧折的意志,否則,她會心碎的。

    「她們出來了!咕驮诶涮旌H韵萦谒汲崩飼r,懷熾振奮地輕推他的肩。

    在辛相府后的圍墻上,潤兒滿心不安地跟著堤邑一塊攀上墻頭。

    「小姐……」還是很想再勸她改變心意的潤兒,顫抖地緊捉著墻綠,小聲地對堤邑輕喚。

    「小聲點。」花了好大的功夫才爬上墻頭的堤邑,忙不迭地回頭示意她噤聲。

    潤兒還是很擔心,「這事被老爺知道的話……」聽人說老爺可是對懷熾厭惡極了,如此出門私會,若被人發現了,那她可要吃不完兜著走了。

    「糟糕,太高了!沟桃氐男牟]有放在潤兒的話上頭,只是進退不得地坐在墻上,有些害怕地看著離她很遠的地表。

    「跳下來!购诎抵,懷熾的聲音自她的下方傳來。

    聆聽著他的聲音,堤邑定眼在昏暗的天色里試圖分辨出他的身影,就著遠處的花燈光姿,她有些怔然地看著定立在墻畔,正朝她敞開了雙臂的他。

    「我會接著你!挂娝t遲未動,懷熾沉穩地再向她保證。

    沒來由的,全然置信的感覺籠罩住堤邑的心房,低首看著他舉臂的姿態,她霎時忘了貿然出府將是要冒多大的風險,而在回來時,她又要遭頓父親多大的火氣,現在的她,只想親近他那雙看來甚是溫柔的眸子。

    翻飛的衣裳在空中劃過一道纖纖流影,懷熾收攏了雙臂,將一名不會飛的仙子納至自己的懷里,環抱著她,陣陣幽香自她的發梢間悄悄流泄出來,遠比春花還要甜融的芳醇香氣,一如初相見時將他整個心神擄獲住。

    靠在他懷中的堤邑微笑地發現,他的胸懷與她是那么的契合,就連心音也鼓動得那么一致,彷佛這座胸膛原本就是她的歸屬。

    「我為什么要幫他做這種事?」站在墻邊接到另外一個低叫不休女人的冷天海,則是翻著白眼喃喃抱怨。

    「天海。」懷熾抱著提邑轉過身,「帶著她到別處去!顾鲩T幽會,但可不要帶著另外兩個跟班。

    〔我?」冷天海粗魯地將潤兒放下,很是不平地一手指著自己的鼻尖。

    「別來礙我的事!箲褵肜漤谎,暗暗警告他要懂得識相。

    冷夭海咬著牙,「你、你……」事成了,又翻臉不認人,懷熾是想要他怎么處理個女人?

    懷熾沒理會他的惡臉,徑自抱著堤邑離開府后,撿了個行人鮮少路過的僻靜之抽將懷里心跳速度仍是很快的堤邑,放在蔥綠的草地上先安坐一會,好讓她先換息過來堤邑仰首望著他,「我們要去哪?」在他派人交給她的字條里,就只有簡單地寫了他要來找她的時辰而已,也沒寫清他要帶她去何處。

    「看花火賞夜花!箲褵攵自谒拿媲懊χ鵀樗碛行┥y的發絲,但就在他目光往下看時,他頓時睜大了眼眸。

    「怎么了?」堤邑忍不住彎下身來,想看清他是在看什么看得那么出神。

    他指著她光潔的蓮足,「你的鞋……」她……怎么老是在他的面前不穿鞋?

    「方纔急著出門,來不及把它穿好……」她忙自袖里拿出一雙絲履,紅著臉蛋,急著要將它們套上向自己的雙足。

    他伸手接過她的鞋,「我來,你別幫忙。」讓她這個穿不慣鞋的人來的話,免不了又要耗去不少時間,還是由他來會比較快。

    堤邑按著微熱的雙頰,感覺他修長的十指在她的足上輕撫,他為她穿鞋的動作,早那么小心翼翼,又像是無比珍惜,今她心頭掀起陣陣熱浪,讓她覺得全身無一處不暖融。

    低下螓首湊近他的俊逸面龐,隱約的微光下,他的雙眼很燦亮,像是夜空中皎光照照的星子,有些神秘的味道,但卻沒有他人所說的深沉,有這雙眼的人,怎會是他人口中的那種人呢?那些人錯了,他們都不像她能有這種機會來看清他。

    為她系好鞋的懷熾,方抬起首,便與她的目光相交,那一瞬間,她有點想躲,但他沒有動,只是靜靜地看進她的水眸里,他那明洞的視線,像是要看穿她似的,正一寸寸地挖掘著她藏在眼眸里的秘密。

    柔情就這么倏然而至。

    他的視線是一道編織美麗的網,身在其中的她并不想離開,甚至就想這樣被他擄去,因為,那看來太像是兩盞柔和的明燈,照亮了生命里的光彩,彷佛只要她鼓起勇氣往前一跨,她便可以跨進一場瑰麗的夢境里。

    很想沉醉,很想和他在柔柔吹拂的東風下約好,將生命中其它繁瑣的事都放下,將那些擾人煩憂的心情也都放下,一起挽著手喃喃訴情,相偎在月光里,感覺著彼此的心跳和體溫。

    「走吧!箲褵胧紫扰查_被她纏住不放的視線,伸手輕拍她的面頰,穩妥地扶她起身。

    小心扶著她走過人來人往的賞燈大街,還記得她穿著絲履走起路來會感不適的懷熾,刻意帶她來到不那么擁擠的湖畔,輕握著她的柔黃,與她一同臨風恣賞那些盛開在夜晚天際的花朵。

    似花的煙火,妝點了漆黑的夜,在奔向天際劃破黑暗后,照亮了提邑柔美的面容,朵朵煙花傾其所有的美燦恣意盛開,令幽寂的黑夜亮如白晝,在夜空中留下一片燦爛,但在絢麗過后,又化為璀璨星雨,帶著點點星屆無聲地頭落。

    側首細看她專注凝視天際的模樣,他的心,有些猶疑。

    今夜會來找她,是因為他也有些不確定非要娶她的原因,而在見了她之后,他的心頭更是搖擺不定。

    真要將她娶進門來嗎?真的要把她拉進他的世界來嗎?她可知道他的世界是什么模樣?她就像是新生的初雪,是那么潔白無垢不染塵埃,他怕,一旦在將她拉進來后,她將會如那些煙花一般,在奔向天際綻放完美麗之后,就消逝無蹤。

    他之所以會有這個想法,是因為近來在他的腦海里,時常迥蕩著那些人曾說過的話。

    愛情不是斗爭、不是游戲,那是會要你賠上一生的賭注,如果你沒有本錢玩的話,那就不要輕易涉入。

    你若不是真心的,那就罷手吧。

    他并不知道為什么會是她,可是眼前的她,那笑意,是如此惑情,是如此令人想望,令他忍不住想忘了耳際徘徊的那些話語,再多靠近她一些,再多掬取她的容顏一點。

    為什么他們總認為他會傷人呢?他不會的,他怎可能會去傷害她?

    無論他是否真心,也不管他是否有愛,倘若愛情是個游戲的話,那么,他已經涉入了嗎?動情是什么樣的感覺?又該如何做,才能知曉他已經戀上了呢?他一無所知,也無法尋出個解答來。目前他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若這是一場游戲的話,他是萬萬不能罷手的,只因為,像這般握緊了她的柔葵后,他便知道,他不愿再放開。

    被那些漫天煙花迷去了心神的堤邑,忽地感覺發髻似乎有些動靜,她回過眸來,看懷熾將自小販的手中買來一小撮綁束好的杏花,輕輕地在她發上尋找一個適合簪放的位責。

    他邊簪邊向她解釋,「上回幫你簪的桃花掉了……」

    「我還存著!顾χ鴵u首,凝視他的雙眼閃亮亮的。

    「存著?」不是已經被人踩碎了嗎?

    堤邑一指輕按在粉色的唇上,「秘密!

    思索了許久,他決定將一直放在心中的疑惑問出口。

    「你知道……」他猶豫地迎向她的水眸,「我是個什么樣的人嗎?」或許她在知道他在朝中的另外一面后,她就不會像現在對他笑得那么不設防了。

    「為什么這么問?」在湖岸涼風的吹拂下,她的音調也顯得輕柔。

    「你真甘心嫁我?」他非問不可,因為就算這是場游戲,他也不要一個身不由己的人加入,他要的是她的心甘情愿。

    她笑著反問:「你真愿娶我嗎?」她才是沒有信心的那個人,至今,她還不敢相信他所選的人會是她。

    「愿。」沒有遲疑,沉著聲的他很快地回答。

    美絕的笑意在她的面容上漾開了來,「那么我就愿嫁你!

    措手不及的,他的心房忽地捶擂著,那心音聽來分外急切,他有些訝然、些許驚慌,從未有過的溫存感,緩緩地將他包攏。

    從未領受過的溫柔來得太快,令他不知所措,但她凝睇他的眼眸將她的情意寫得那么分明,連藏也不藏,就這般坦坦剔透地呈現在他的眼前,想逃的欲望在他的腦海里逐漸成形,但他卻挪不開腳步。

    每每想要遠離她一些,但他的心卻不由自主的想靠近她一點,即使他已有一陣子沒有見到這張容顏,也認為她應當和那些出現在他生命里的人,不會有什么不同,可是他卻發現,近來,每當輾轉反側夜不成眠的時分,他會想起她在紫藤花叢間消生生的模樣;當他點燃桌案上的燈火,攤開詩文卷冊時,他會想象著文采非凡的她,是否也在這樣的夜里埋首在書冊間,執筆舞文或是挽袖弄墨。

    他不曾這般想念過一個人,為了這個念頭,他感到害怕。

    天際漫下細雪,仔細看來,是湖岸旁紛飛的落花,白蜇的花瓣在紅融的火光映照下,似雪,也似淚,而他的心,就像是漫天流離失所的花瓣四處翻飛,怎么也尋不回原位安棲,不由自主地朝她而去。

    風兒吹來,在地上掀起陣陣碎花細浪,感覺她有些顫抖,他將她拉進懷里,揚起外氅,與她一同遮在里頭,抬首靜看漫天的落花。

    堤邑軟嫩的身子輕輕貼近他,倚靠他的姿態,是那么自然,那銀鈐似的笑音,芙蓉般的面容,他無法抗拒。

    緩緩地,懷熾傾身向她,她揚起螓首來!怔看著他的眼瞳,感覺他似是呵護的吻,沒預兆地落在她的唇上,她沒有反對,只是悄然地閉上眼睫,而后他扔去了外氅,以雙臂將她擁緊,無視于周遭有多少人可能在探看,在心旌蕩馳之際,他不想與她割舍開來,只想珍藏住此刻的她。

    沉淪在她芳靡的氣息里,懷熾告訴自己,或許他不懂得什么是愛,但他并不想傷害她,他相信,他也不會傷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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