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一手憑空而來的廚藝,還有李姮漱這陣子對她和佩兒的疏離,過去李姮漱最是黏著她和佩兒的,唯她們的命是從,現在不只疏遠,甚至還似在提防她們,過去李姮漱厭煩江靜芝,現在不僅常去江靜芝那里過夜,還天天上李善彬的遠觀軒去督促他讀書,甚至毫無緣由的發賣了前世她最信任的碧水,種種不同于以往的行為加起來,就成了個巨大的問號。
李姮漱將江琳玥的打量看在眼里,她并不看她們那對心腸惡毒的母女檔,澄澈的眼一眨也不眨的看著李老夫人和李云樵,恭敬地問道:「敢問祖母、父親,佩兒身為庶妹,對我如此詢問的語氣是否得當?」
李老夫人和李云樵倶是一愣。
佩丫頭哪時候不是對漱丫頭這樣說話了,過去也沒聽她反彈過,怎么今日卻對這個有意見了?
不過,身為長輩,他們自然不能如此響應。李老夫人咳了一聲,輕輕責備道:「長幼有序,佩丫頭確實有錯,還不快向你姊姊道歉!
李佩兒原是不從,看到江琳玥對她使的眼色,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對李姮漱起身一福道:「妹妹語氣不當,還望姊姊見諒!
若不是眼下最重要的是弄清楚李姮漱的廚藝從何而來,她才不會這么容易妥協。
「一個家不可失了倫理!估願掳臀⑻,義正詞嚴地說道:「這一次我就輕輕放過了,不過你要記住,若是日后再對我這個嫡長姊出言不遜,我可要請家法教訓了!
家法?
李老夫人、李云樵、江琳玥、李佩兒都瞠目結舌,李家的祠堂里確實有家法,但從未用過,也沒人提過,如今從李姮漱口中聽到這兩個字,實在無比怪異。∪粽f要用家法,過去任性騎縱、無法無天的李姮漱應當要第一個用才是。
可是,四個人同時感覺到李姮漱的轉變,這種「你才需要用家法教訓」的話自然沒有人說出口。挺直了小身板站在他們面前的李姮漱自有一股氣勢,那種不得隨意侵犯她的氣勢誰都感受到了。
李老夫人揉了揉太陽穴開口道:「漱丫頭,雖然剛才佩丫頭的語氣是不對了一點,但她要問的,也是我和你爹要問的,你可得老老實實的告訴我們,不可有所隱瞞!
江琳玥幾不可察的揚了揚嘴角,好戲來了,看這死丫頭怎么自圓其說。
李姮漱處之泰然地道:「孫女自當不敢對祖母、父親有所隱瞞。」
李云樵點了點頭,接口道:「那么你就說吧,你是怎么學會廚藝的?跟何人所學?又是哪時候學會的?」
李姮漱啜了口茶,淡定地道:「女兒是在夢里,與女兒的前世所學!
「前世?」所有人都為這意料之外的答案目瞪口呆。
「是的,前世!估願䲠R下杯盞,看著一臉迷惑的李老夫人、李云樵、江琳玥、李佩兒,徐徐說道:「前陣子我染了風寒,命懸一線,在我覺得氣若游絲,可能快要魂歸離恨天之際,我的前世入夢來,她教了我廚藝,還教了我許多做人處世的道理。因是我的前世,她說的話才聽得進,也才醒悟到過去是多么任性妄為,讓祖母和父親、母親為我操碎了心,我痛定思痛,決心痛改前非……」
不等李姮漱說完,李佩兒就忍無可忍的跳了起來。「這、這太離譜了!根本滿口胡說八道……」
李姮漱沉著的看了一眼李佩兒,李佩兒抖了下,想到家法兩字,她不甘愿的閉上了嘴巴。
李姮漱沉靜的臉龐流露出一抹堅定,她看著李老夫人、李云樵道:「漱兒所言,句句屬實,在祖母和父親面前,不敢有半句虛言!
李老夫人素來信神,對此說法雖然半信半疑,但并沒有全盤否認,她看著李姮漱問道:
「所以你做的壽桃、大鍛、蟹生那些,都是跟你的前世所學?」
李姮漱恭敬的道:「是的,祖母!
李老夫人咳了聲,不經意的問道:「你還會做什么?比方現在適合吃的點心!
她呀,沒吃到那五道菜可是遺憾得緊,心里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五道菜。
李佩兒不可思議的看向李老夫人,難不成她祖母信了李姮漱,現在要叫李姮漱做點心給她吃嗎?
該死!該死!該死!這不是為老不尊,什么是為老不尊?
「孫女會做一款紅豆包子,雖然跟壽桃大同小異,可更加細致好吃!估願䴗\笑盈盈地道:「祖母若是想品嘗看看,孫女立刻去做給您吃。」
李老夫人頓時眉開眼笑!赴,都這個時辰了,不會太麻煩你嗎?」
李姮漱笑容可掬。「說什么麻煩?祖母要吃的,孫女非但不覺得半點麻煩,心里還高興得很,這證明祖母認同孫女的手藝。」
李姮漱說話的語氣很真誠,李老夫人瞧著她心里就高興!肝易匀皇钦J同了,那你快去做吧!
李姮漱起身告退,不看氣炸的江琳玥和李佩兒一眼,帶著喜秋往大廚房去了。
她一走,李佩兒便氣沖沖的站起來大聲質問:「祖母、父親,難道你們相信她的鬼話?」
李老夫人面孔一肅。「什么你啊你的,說話沒規沒矩,漱丫頭是你嫡姊。還有啊,我說佩丫頭,你以前都不會這樣說話的,怎么今兒個說話卻這么沖?你跟漱丫頭不是很好嗎?怎么,你們吵架啦?」
江琳玥和李佩兒這才想到李佩兒平常在眾人面前都是扮演溫柔可人、知書達禮的二小姐角色,突顯李姮漱的無理取鬧和不可理喻,可今天她實在太氣了,竟忘了在李老夫人和李云樵面前做戲,露出了本來性格。
江琳玥在心里暗喊聲糟,連忙對李佩兒使眼色,李佩兒這才按捺住氣焰,委屈地柔聲道:「佩兒沒有和姊姊吵架,只是姊姊變得太多,一個不會廚藝的人忽然會下廚了,肯定是邪門的,佩兒擔心姊姊沖煞到什么不干凈的東西,語氣才急了些,祖母勿要見怪!
李老夫人這才緩了面色!肝揖驼f嘛,佩丫頭你最是溫柔體貼、善解人意了,怎么會口出惡言?原來是擔心漱丫頭!」
江琳玥忙不迭地道:「老夫人、老爺,依我看,大姑娘確實有些邪門,要不要找個道士來清一清……」
李老夫人眉角微皺,不快地道:「請什么道士?你聾啦?適才沒聽到漱丫頭說是她前世前來夢中相會,既有這場好機緣,是天上給的福氣,請道士做法成什么體統?存心將福分趕跑是不是?」
江琳玥快氣炸了,袖里的手緊緊攥著,快維持不住面上的表情了,這老太婆分明是貪吃,貪圖李姮漱的手藝,扯什么福分!
見李老夫人都說重話訓斥江琳玥了,想跟著說什么的李佩兒也不敢開口了。
第六章 西紅柿醬(2)
李姮漱昨晚做紅豆包子時,也給大廚房的人留了一籠,所以一早她踏進大廚房時,所有人都爭先恐后地請教她紅豆包子的做法,直贊嘆她做的紅豆包子是他們吃過最好吃的包子。
「大姑娘要的一百顆西紅柿和四十顆洋蔥已經準備好了,洋蔥照您吩咐,挑了大的,番前都洗干凈了,您想沾著糖吃還是蜂蜜?奴才馬上給您準備!」大廚房的管事婆子白大娘討好地道。
「都不是!估願䴗\淺笑道:「麻煩大娘派三個較清閑的丫頭給我,我有活兒讓她們做!
「是是,奴才這就指派人手給您!拱状竽锩Σ坏貞,又立即拉開嗓門揚聲道:「琴娘、月紅、棗兒!你們三個快過來聽大姑娘的指示干活兒。」
李姮漱和三個幫手占據了大廚房的一角,她溫和的吩咐道:「你們將西紅柿正面用刀劃十字,但不要劃太深,劃破表皮就可以了,再放入滾水中立即熄火,從一數到六十,數兩次之后撈起,再將皮去掉切丁,并將二十顆洋蔥切丁!
李姮漱在旁邊看著她們做,直到西紅柿和洋蔥都成丁狀之后,她才道:「把番前丁、洋蔥丁一塊兒用大火煮滾,加入油、蒜末、白糖、鹽,煮滾之后再用小火煮上半個時辰,期間要經常攪拌,以免焦鍋,攪拌得越糊越好,能多糊就多糊。」
前世有果汁機、調理機,這里沒有,只能靠人工攪拌了,幸好有三個人,她讓她們三個輪著攪拌,也不至于太累。
「大姑娘究竟要做什么啊?」大廚房里上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連大廚房的大廚何泰山都湊過去看,不過他自然是看不明白的,西紅柿蛋花湯、西紅柿煎蛋他都做過,但沒將西紅柿搞到這么糊過。
最后的收尾是李姮漱親自做的,她判斷濃稠度差不多時,便讓喜秋將備好的檸檬汁倒入,攪拌幾下,大功告成。
「這叫西紅柿醬!估願辣娙硕枷胫浪谧鍪裁矗阈σ饕鞯卣f道。
「西紅柿醬?」眾人你看我、我看你,似懂非懂!复蠊媚铮@要怎么吃?拿來喝嗎?」
李姮漱笑而不答。
「琴娘,你削幾個馬鈴薯,切成長條狀,不要太細!估願贿呏笇倌锴旭R鈴薯,一邊吩咐白大娘熱油鍋,將切好的馬鈴薯下鍋,炸成金黃色后撈起。
「大伙趁熱沾著西紅柿醬吃。」
眾人一吃,都驚為天人。最重要的是,李姮漱用的都不是什么名貴食材,西紅柿、洋蔥、馬鈴薯都是再尋常便宜不過的食材,卻能創造出如此美味,太神奇了,且一般馬鈴薯都是用來燉菜或煮湯,大姑娘竟然想到拿來炸,這也是他們想都沒想過的料理方法。
「月紅、棗兒,你們兩個將剩下的二十個洋蔥剝皮,其他人沒事的話,再多削些馬鈴薯來炸薯條,給各院都送些過去品嘗!
「是!」白大娘中氣十足的答應,連忙吩咐其他人依樣畫葫蘆去炸薯條。
另一邊,李姮漱親自示范如何切洋蔥花。炸洋蔥花是美式餐廳常見的料理,這些古人自然不知道,見她將一顆洋蔥切得宛如蓮花似的,都嘖嘖稱奇。
李姮漱跟著親自做面糊,把玉米粉、面粉、蒜末、辣椒末、鹽、白胡椒粉放入盆中拌勻,然后倒入一點酒再把面糊拌勻,把洋蔥放入面糊里均勻沾上面衣,入油鍋炸成金黃色后起鍋,叫眾人沾著西紅柿醬吃。
事實上,炸洋蔥花應該要沾塔塔醬比較搭,但要弄到美乃滋、酸奶油、香草粉末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她就不挑戰做塔塔醬了。
眾人分食著洋蔥花,又是驚為天人,剩下的洋蔥也依照李姮漱的切法,切了油炸。
李姮漱吩咐喜秋用食籃裝了兩份炸薯、兩份洋蔥花、兩份西紅柿醬。主仆兩人往柳葉軒去,時辰正好介于早膳和午膳之間,可以作為點心。
兩人到了柳葉軒,看到李佩兒比她們早一步到了,桌上擱著城里赫赫有名的點心鋪——食香鋪子的各種點心,顯然是她派人買來要討好顧敏敏的。只不過,點心還剩了大半,顧敏敏并不捧場,而顧紫佞面前的碟子干干凈凈的,顯然他連動都沒有動。
「姊姊怎么來了?」李佩兒見到她,笑得有點勉強。
「你怎么來了,我就跟你一樣!估願⑽⒁恍,自行落坐。
顧紫佞從李姮漱進來便看著她了,聽到她的回答,他勾起嘴角,露出了玩味的笑容。越是和李姮漱相處,越勾起對她的好奇心。兩天下來,發現她和李佩兒并不像傳說中那般要好,聽說李佩兒對李姮漱百依百順,而她則是只要李佩兒說的,都會去做,兩個人像連體嬰似的,同進同出。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錯,是傳聞有誤,還是她們姊妹翻臉了?若是翻臉了,那很好,最好不要和好,他認為李佩兒是個表里不一的姑娘,她并沒有把李姮漱當姊妹相待。
只不過,好像不用他擔心,因為在他看來,李姮漱同樣沒有將李佩兒當姊妹看待,呵呵,這樣挺好的,證明他的漱兒很聰明,會看人。
「姊姊說什么呢?」李佩兒強顏歡笑道:「我只不過來給二爺和敏敏送些點心……」
「我也是!估願χ驍嗬钆鍍!肝乙彩莵斫o二爺和敏敏送點心!
「點心!」顧敏敏一聽便跳了起來。「那我現在聞到的香味是?」
食香鋪子的點心雖然精致,可跟房城最大點心鋪子元味齋做出來的點心大同小異,她根本吃膩了,自然是嘗了幾口給李佩兒面子后就興致缺缺,甚至懷疑兩家大廚師出同門,不然怎么做出來的招牌點心都一樣?
「正是我們姑娘親手做的點心,炸薯條和炸洋蔥花!瓜睬镄σ饕鲝氖郴@里端出了三個碟子,介紹道:「薯條和洋蔥花沾著西紅柿醬吃就行了!
顧敏敏一看,眼睛都亮了起來,迫不及待用手抓了薯條就去沾西紅柿醬,一口接著一口,左手右手都各抓了好幾根薯條,簡直不顧形象。
李姮漱笑道:「敏敏怎么知道正確的吃法?這薯條原來就是要用手抓著更好吃!
顧紫佞認為自己也不能坐以待斃,他立即加入了搶薯條的行列,一邊搶著洋蔥花。這是李佩兒第二回看到顧紫佞與自己妹妹搶食,她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眼睛。
那個沉著內斂、喜怒不形于色的顧二爺去哪里了?怎么他會跟自己快、狠、準?
顧紫佞前世原來就是個貪圖口腹之欲的人,家財萬貫的他,既無家人也無妻兒,他認為吃上一頓美味飯菜比什么都重要,遇上好吃的,絕不放過。
所以了,他怎么可能禮讓顧敏敏?對他而言,顧敏敏就是個任性煩人的小丫頭,他一點都沒有讓她的想法。
沒一會兒,三個碟子已經空無一物,連西紅柿醬都被沾得干干凈凈,炸物則是連點渣渣都不剩,顧敏敏心滿意足的癱在椅子上,顧紫佞則接過青木遞上的帕子,優雅的拭了拭嘴角的油光,啜了口茶,像是什么都沒發生過。
這個用膳后優雅地擦拭嘴角的動作是他前世和一個洋人學的,他看了之后很喜歡,便學了起來,這一世也保留了這個習慣,李姮漱卻是看得心里暗暗疑惑,難道顧紫佞也跟她一樣有「身世之謎」,是穿越來的?
「太好吃了……」顧敏敏意猶未盡的舔著唇。「漱姊姊,適才那三樣東西還有嗎?我還想吃,我肚子好餓。」
她這話完全是不給李佩兒面子啊,李佩兒買來的高級點心幾乎原封不動,她卻對李姮漱討食,還說肚子餓。
李佩兒咬著牙,恨不得把李姮漱碎尸萬段。什么前世入夢教廚藝,她才不信!她面前的一定不是李姮漱,她一定要揭穿李姮漱的真面目,她一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