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體態臃腫、須眉皆微白的警衛正坐在里面打瞌睡。
羅璃洛敲敲玻璃窗。
警衛揉著惺忪的眼睛,打著哈欠抬起頭來,問道:“姑娘,你有什么事嗎?”
“大爺,你好,請問這棟樓三單元303室的牧野楓在家嗎?”
警衛爬滿皺紋的臉上露出為難的表情,“對不起,我們不能隨便泄露業主的隱私!
羅璃洛亮出自己的警官證,“我是警察,你知道他家里最近有什么不尋常的地方嗎?”
“原來你是女警官啊!本l思忖著說:“說起來,牧野楓家里最近真的有點奇怪!
“哦?”
“大概是一個半月前吧,那時候我還是值夜班,一天半夜,有十幾個流氓一樣的人上去找他!
“哦,這棟樓里往來的人不是很多嗎?你怎么知道是找他的?”
“他們帶著他的朋友啊,他的那個朋友是做酒保的,隔幾天就會來一趟,還曾經調過酒送給我喝。”
“他那個朋友是叫洛飛翔嗎?”
“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不過,我聽到過牧野楓叫他‘翔’應該就是吧!本l點點頭,“那天晚上,他那個朋友好像受傷了,被兩個人拖著走。大概十二點半左右,牧野楓回來了,卻很快就下樓,但是不過十幾分鐘,他又折回去。一直到現在都沒有下來。”
“你是說,牧野楓一直都呆在家里?”羅璃洛呆了呆。
“是啊,還有他的朋友,那群很像流氓的人也是前幾天才離開。”
羅璃洛咬緊了嘴唇。
深吸一口氣,羅璃洛再一次敲響303室的門。
過了很久,洛飛翔才慢騰騰打開門,皺著眉頭,“不是告訴你會叫別人轉交給你嗎?”
“牧野楓在哪里?”羅璃洛瞪著他。
“我說過了,他不在家!
“不好意思,我要親自確認一下!绷_璃洛一把推開他,徑自走進去。
很普通的兩室一廳,進門就是客廳,左右兩邊各有一間臥室。
“Madam!”洛飛翔在后面焦急地叫,“楓真的不在家!
沒有理睬他,羅璃洛先走進左邊房間,一下子怔住,臟亂程度比起客廳,完全有過之而無不及。里面沒有人,但是地板上鋪滿了被褥,似乎很多人曾經在這里留宿過,吃過的瓜皮果屑到處都是,自然少不了很多沾了唾液的煙頭和橫七豎八堆積如小山的各色酒瓶。
整個房間,就像垃圾場一樣,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腐敗味道。
她退出來,又推開右側的房間。
不止是發怔,而是徹底懵了。
片刻之后,回過神來,大叫:“洛飛翔!你在做什么?”
一個年輕男子躺在床上,上身一件黑色長袖T恤,下身一條黑色長褲。他的四肢都被捆綁在床柱上,頭發凌亂,眼神萎靡,臉色慘白,整個人憔悴不堪。
不敢置信地,用力揉揉眼睛,竟然真的是牧野楓。
真的是那個曾經像罌粟花一樣美麗妖嬈的少年,而現在,他就像暮秋時節楊樹枝頭枯萎殘敗的葉子,凋零萎靡頹廢,完全失去了色澤。
三步并作兩步,羅璃洛沖過去解他手腕上的繩結。
手指不由自主輕輕顫抖,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手腕上,觸目驚心的,都是皮肉綻開的傷口,血肉模糊的一片,似乎曾經經歷過無數次非常慘烈痛苦的掙扎。褪下的袖子裸露出大半條白皙手臂,沿著烏青血管,布滿細密的針孔。兩只腳踝上,被捆綁的部位,同樣血肉模糊,鮮血淋漓。
不由自主別開臉,“發生什么事了?牧野楓,這是怎么回事?”她聲音顫抖著,加快解繩的動作。
“不……要!币宦暽硢〉膯柩蕪呐赃厒鞒鰜。
手上的動作嘠然而停,羅璃洛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那聲音……那聲音的主人竟然是牧野楓。
印象中牧野楓的聲音,如同暗夜里屋檐滴落的雨珠,清澈圓潤,而現在喑啞破碎,就像不久前剛剛做過喉部手術的病人。
洛飛翔走進來,低聲說:“今天的事情,拜托你就當作什么都沒有看到!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為什么你要把他綁起來?你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抬起頭,羅璃洛兇狠地瞪著他。
洛飛翔默然。
“是我,叫他這樣做的!蹦烈皸鞯吐曊f,閉了一下眼睛,“請你,不要多管閑事。”
“你有病。俊绷_璃洛叫道,“為什么要這么折磨自己?你是被虐狂。俊
咬一下干裂慘白的嘴唇,他低喃:“你,走吧!
慢慢在他面前蹲下,看著他的眼睛,羅璃洛喑啞了聲音:“告訴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沉默了片刻。
“你走!”牧野楓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痛苦不堪,似乎還在瑟瑟發抖,聲音也在顫抖,“你走!”
洛飛翔走進來,扯過床尾的被子覆蓋在他身上,低聲說:“Madam,拜托你,請你離開吧!
牧野楓咬緊了嘴唇,鮮紅的血液在他蒼白的嘴唇上滲出,分外的刺目,鼻孔中似乎有渾濁的液體慢慢涌出來。
呆呆地看著他,腦海中陡然浮現他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針孔,羅璃洛聲音發顫,忍不住指著他的鼻子,叫道:“你!你吸毒!”
他分明,就是毒癮發作的癥狀。
牧野楓淡淡地笑,笑容模糊凄涼,“是啊,我吸毒,那又怎么樣?”
冷冷看著他,羅璃洛慢慢站起來,臉色慘白,她揚起手,“啪!”用力甩了他一記耳光。
全然沒有血色的臉上,頓時浮現五個清晰的指印。
“你才知道,我是這樣的人嗎?”他卻笑得更加狂肆,眼淚鼻涕一起流出來。
厭惡地睨他一眼,羅璃洛從嘴里吐出兩個打著顫音的字:“垃圾!”她輕嗤,轉身對洛飛翔說:“這樣不行,你必須馬上送他去戒毒所。”
洛飛翔苦笑,“他要是肯去,我就不用把他綁起來了。”
鄙夷地看著牧野楓,羅璃洛強抑著渾身的顫栗,“戒毒雖然是強制性的,但是如果本人完全沒有配合的意愿,只是徒然浪費國家的資源而已,所以,我不會強迫你去,不過,我希望你記住一句話,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
不再看他,她轉身,走出房間,不一會兒外面傳來防盜門“砰”的一聲巨響。
她走了。
渾身不可遏止地抽搐,牧野楓卻笑出了聲音,惹出一連串劇烈的咳嗽。
洛飛翔倚著床柱,蹙眉嘆息,“你說過,她只是一枚棋子,現在,這枚棋子非但沒有替你攻城略地,反而就快要害死你了!
“翔,我有個優點你知不知道?”牧野楓喘著粗氣,“我,從來不會為自己做出的決定后悔!
“笨蛋!甭屣w翔低喃,眼睛濕漉漉的,重復一遍,“你真是一個大笨蛋!
羅璃洛從102棟住宅樓走出來,夏日溫暖的風吹在身上,竟然徹骨的寒冷,周圍的溫度,好像突然降到冰點以下,全身不由自主瑟縮顫栗,回頭看一眼淺粉色的樓宇,倏忽間失去了所有的勇氣。
她頹然坐在門前的臺階上,捂住自己的臉頰,淚水撲簌簌落下,滴落在灰白色水泥地面上,濡濕成暗黑色的一點點,心臟窒息般地抽痛。
不遠處的綠化帶里,薔薇花開得正嬌艷,絳紫色的花瓣在徐風中輕輕搖曳。夕陽的余暉照射在她身上,給她的周身鍍上了一層金色的朦朧光暈,卻暗淡而迷離。
一個在心底壓抑很久的聲音,似乎在得意地叫囂:“你喜歡他!不管嘴里多么倔強,表面多么冷漠,裝作多么不在乎,你的心里,還是喜歡他!從第一次見到他開始,就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那個少年就像罌粟花一樣,帶著與生俱來妖嬈的魅惑,而她,就像一個有經驗的登山者,早已知道前面是萬丈懸崖,就算崖頂有最綺麗的風景,也只能小心翼翼地避開。
大概是牧野楓長得太過清秀俊雅,又總是一副冷漠孤傲的樣子,所以從來不曾把他和骯臟、污穢、丑陋……那些不堪的字眼聯系在一起。突然間看到這樣截然不同的他,還真的……無法接受。
更加無法接受的是,即使面對這樣的他,心痛的感覺還是遠遠多于憎惡。
用力搖搖頭,只是一時的迷戀而已,這不是愛情,只是被他俊美的外表吸引,暫時迷失罷了。
他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就像兩列火車,雖然軌道縱橫交錯,卻永遠都不會有交匯的一天,如果真的交匯,那是出軌、是錯誤,意味著……毀滅和死亡。
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她想起牧野楓曾經送給過她的那幅鮮艷妖嬈的火紅罌粟花,那背面最后一句淡紫色的花體字“它的另一個花語就是——死亡之戀”。
第二天,羅璃洛頂著一雙熊貓眼去上班。
小吳看到她,真的是一副猶如看到國寶的表情,“天哪!璃洛姐姐,你這是怎么啦?該不會是我們頭移情別戀,另結新歡了吧?”話音未落,他已經擺出緊急撤退的姿勢。
羅璃洛卻連眼皮都沒有撩一下。
納悶地耙耙頭發,小吳小心翼翼湊到她面前,仔細打量著她,“璃洛,發生什么事了?你告訴我啊,除了咱們的頂頭上司,我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
羅璃洛還是不說話。
繼續耙頭發,小吳苦著臉,“你這個樣子,比打我一頓還讓我擔心耶!
“我沒事!绷_璃洛悶悶地說。
“沒事才有鬼!毙青止局,忽然說道:“哦,對了,剛才Wait吧有電話找你,讓你去取放在那里的東西。”
天空灰暗灰暗的,厚重的云層壓抑的人心里很是不舒服。
口袋里放著失而復得的MOTOWE66,羅璃洛從Wait吧走出來,臉上的表情卻沒有絲毫的喜悅,垂頭喪氣,活生生一個霜打的茄子,一不小心迎面撞上一個人。詫然抬眸,不禁黑了一張臉。
還真是人要倒霉了,喝涼水都會塞牙,好死不死,居然會遇到這個煞星。
濃重的眉毛,銳利的眼眸,呲著兩顆虎牙,滿臉絡腮胡子,可不正是洪天虎。
羅璃洛戒慎地看了看他身后,還好,今天沒有那些跟班,她悄悄攥緊拳頭。
豈料洪天虎看到她,居然是一副很熟稔很開心的樣子,“這么巧啊,Madam又來酒吧玩啊?”
羅璃洛皺皺眉頭,這家伙不知道是不是吃錯藥了。他們是老朋友嗎?
“牧野楓沒有來。俊焙樘旎⑻蛱蜃约和怀龅幕⒀,笑嘻嘻地說,“那小子還真的是很有種,你轉告他,如果不想跟著老霍了,叫他隨時來找我。大丈夫恩怨分明,算清楚的賬,絕對不會算第二次,過去的事情既然已經扯平,就當粉筆字一樣擦掉好了!
有些莫名其妙,羅璃洛狐疑地問道:“你這么說是什么意思?什么‘算清楚的賬’?什么‘扯平’?”
“呵呵。”洪天虎笑笑,“牧野楓沒有告訴你嗎?他還真是對你很體貼啊。別看你是兵,我們是賊,不過,像他這樣敢擔當的男人現在可真的是不多見了,你要是不喜歡,別忘了通知我一聲,我還有個妹子沒嫁人呢!
“你究竟在說什么?”
“你是他女朋友,居然連這種事都不知道?”洪天虎表情比她還納罕,“那么精明能干的牧野楓,居然會被這種根本就不把他放在心上的女人迷惑?中國的古話還真的是很有道理,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哪!彼麌K嘖搖著頭,走進酒吧。
羅璃洛在后面叫:“等等!你把話說清楚!”
“那么想知道的話,去問你的男朋友吧!焙樘旎⑴e起一只手,擺了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