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快到了,宮里忙著年終清帳,村子里則忙著清掃迎新,放眼望去,家家戶戶顯得十分朝氣蓬勃。
冷寒月看完各地結算的帳目,將一些要注意和應嘉勉的商號交代給萬維后,便走出廳門往寢屋而行。
至前院林處,他抬頭望向那些高聳入天的大樹,似又聽見那銀鈴似的笑聲話語,胸口不由得一窒;生平第一次,他覺得后悔,渾身的思念欲望,恨不得立時奔去將她追回。
那天他一時沖動,氣走了她,失去她之后才恍然明白,自己投注在她身上的感情竟是那么地深,早已不容收回,而他竟笨得為了那小小的男人自尊趕走了她?
一切全部是那無可救藥的自尊心作祟。管她是美是丑,管她是什么出身,管別人會怎么說……是他對不起她,莫怪她那么生氣的走了。
冷寒月嘆口氣,不知道她會不會原諒他?
再過兩天,待宮里的事情處理好,他便要至林家莊園提親。剛剛他已先派河佳帶著他的書信前去林家莊園,希望芙兒能夠明白他的心意,原諒他一時的愚昧。
冷寒月從林道轉至后園回廊,正要提步往寢房行去之時,忽聽后園一個隱密的角落里,傳出細細密密似爭吵的聲音。他攏著眉,不由自主地往聲音來處走去。
「我不相信!」河若水眼眶已積滿了淚水,拼命搖著頭。
「不由得你不信,剛剛宮主已經要我前去林家莊園找林姑娘,順便備禮,過兩天便要親自去提親。」
「宮主不會這么做的!」
「怎么不會?他和林姑娘兩情相悅,成親是理所當然的事!
「宮主已將林芙兒趕出宮了,表示宮主根本就不喜歡她!」
「若水,男女之間難免爭吵,彼此想明白后,自然又在一起了。你不要再這么想不開了!购蛹褔@氣勸著河若水,不明白她為什么老是這么固執?
「不!我不相信!」河若水吼道。她不相信宮主真的愛上了林芙兒,她怎么也不肯相信。
「若水!」河佳責斥她:「難道你忘了君范嗎?想想你當初為何會嫁給阿范。」
君范?
「我是為了宮主啊!」
「全是為了宮主嗎?」
「是的,我只愛宮主一個人,從小、從小我就只愛宮主……」
「那么,告訴姐姐,難道你不愛君范?一點點愛意都沒有?」
「我當然——」河若水頓住,想起程君范,她不由得垂下眼簾。
「當然什么?想想君范對你的好,再想想現在的你,難道你過得不好嗎?」
河佳望著河若水那雙猶豫的眼,希望她能夠清醒點,看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為何嫁給他?為何?她為何……
眼前景物開始模糊扭曲,河若水彷佛又看見那個下午。
那年冬天,最冷、最冷的一場大雪后,四處一片雪白。
雪幾乎冰凍了所有,不,是已經冰凍了所有,所有的一切,無一幸免地都結成了冰柱冰塊,而雪,只不過是再度綿密地覆蓋大地而已。她緊靠著寒月樓墻邊不斷地搓著手,厚厚的鹿皮手套仍然擋不住冬神可怕的侵襲。
她紅著眼,將脖子更縮入皮襖里頭,只露出那雙著急不安的杏眼不停地往宮外張望。
怎么辦?怎么辦呢?他再不回來的話……望著雪白延伸的宮樓直到盡頭,她不禁垂下眼簾,猶豫著——還要再繼續等下去嗎?
摸摸懷里,鼓鼓的溫暖,那里頭藏著一頂柔軟的白鹿帽兒。
稀有的白鹿皮,柔軟的、也溫暖的,那是她花了好多時間尋找,花了好多工夫細細綿縫而成。
白帽蘊涵的是她對他的愛。
是呵,想到此,她不禁微笑,屬于少女最純真、最純真的愛,想要暖呼呼的包圍著他。一心期望著,終有一天,寒冰定會因它融化,彷佛寒冷也被心思吹暖了一般,眼中蘊著柔情,再等一下下好了。她想。
「若水,你在這里呀!」
一聲帶笑的話語令她回頭。
「我去了你家卻找不到你,想你可能來宮里找你姐姐了,沒想到還真被我猜中了!」
程君范永遠帶笑的一雙細眼,帶著愛慕之意直勾勾地盯著她。
「哪!這給你,我早看你那雙鹿皮套子破了一個小洞,保不了暖。」程君范硬塞給她一團黑絨絨的東西。
河若水定睛一看,不由得驚呼道:「這不是上次西域富主送給宮主的黑貂套子嗎。俊
記得當時,她和姐姐看了都好喜歡,只是那是人家送給宮主珍貴的物品,誰都不敢開口要。
只見程君范紅了臉,「就是那雙套子,這次我運送北侯的軍馬有功,向宮主討賞的。」
「你……」她欲說些什么,卻怎么也說不出口。以前她就知道程君范喜歡她,只是,她喜歡的人是宮主。
「阿范,這套子我不要!
「為什么?你不是好喜歡的嗎?」
「我是很喜歡,但是,我不能收你這么貴重的禮物!
程君范啞口,最后說:「這是我心甘情愿要送你的,不需要你任何回報。」
她欲回話,卻被他打斷:「而且,我知道你喜歡的人是宮主!
說完,程君范頭也不回的走了,留下一臉怔愣的她。
她隨后提步追上,大喊著:「你知道我喜歡宮主,還要送我這么貴重的東西?」
程君范停下腳步,半晌,他回頭,望著她睜大的明眸,忽然笑開了!肝抑滥憬K有一天會喜歡上我的!
細瞇的眼里隱含著自信,這令她莫名心悸,然后怔怔然目送他離去。
自此,在她等待宮主回眸的身影后,也有一雙等待她回眸的眼,有時,她會不由自主的回望,看看他是不是還在原地。
或許,是年歲漸漸增長,家中父母老催著她嫁人;也或許是對宮主的期待一再落空,她發現,她回望的次數增多了。然后,隨著日子流逝,在另一個下雪的日子,她嫁給了程君范。
她以為,向來冷硬的宮主是不可能喜歡世間任何女子的,在她心中,宮主的形象已是不容侵犯。
誰知道,在這一年,宮主竟會帶回來一個美艷無比的女人——林芙兒?而且竟還要跟她成親!
「姐!你告訴我,宮主是不會愛上任何女子,對不對?」河若水淚流滿面,抓著河佳的衣袖,想要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若水,宮主不是神,跟我們一樣是平凡之人,上天是公平的,他終會遇到一個和他相系一生的女子。想想,宮主幼年時就遭遇不幸,無法和我們一般有爹娘疼愛長大;現在他終于找到了相伴一生的伴侶,我們不是該為他高興、給他祝福?更遑論你是曾經愛過他的人。」
河佳抱緊這個在她懷里悶聲哭著,令她又愛又氣的妹妹,希望她已想通了,把握住眼前的幸福,莫要為不屬于她的愛情再度沉淪。
「姐,我……」
河若水抬頭正要說什么時,眼角余光卻在河佳的身后看見程君范!
「阿范!」
她心中一緊,不由得驚叫出聲,令河佳也回過頭。
「君范,你……」河佳皺眉開口。
「河佳,你不用說了,我早就知道若水喜歡宮主!
程君范苦笑,轉眼望著河若水,只見河若水在他的眼光中低下了頭。
半晌,程君范才開口:「若水,成親這些年來,我以為我已經得到了你的心,沒想到……」他嘆口氣,自嘲地道:「原來是我自作多情了!
「不!阿范,我……」河若水拼命搖著頭,淚又滑落。
她急忙拉住程君范,哭訴道:「是我錯了,是我錯了!阿范,對不起、對不起,我愛你呀!」
「但是你仍無法放棄宮主!
程君范的語氣中隱帶的決然令河若水感到無比驚慌。直到此時,她才知道她不能沒有程君范,一想到即將失去他的寵愛,她彷佛失去所有支柱般淚如雨下。
她怎么會那么傻?怎么會以為自己還愛著宮主?怎么會忘了她和阿范之間的甜蜜時光?怎么會為了一時的忌恨而做了種種的錯事?
「阿范,相信我,我已經知道錯了。怎么辦?我竟做下了天大的錯事!阿范,怎么辦?我該怎么辦?」
在想通了自己愚昧后,河若水更是驚慌,一雙緊握住程君范的手更是開始不由自主的發著抖。
「若水,你怎么了?」程君范皺眉問道。
「阿范,我是愛你的,你一定要相信我!」河若水驚慌地緊抱住程君范。
程君范撫著她顫抖的肩背,溫柔的安慰道:「我相信你,若水,別哭了。嗯?」
只見河若水拼命的搖著頭,泛淚的大眼溢滿驚惶。「阿范,我做錯事了,怎么辦?阿范,怎么辦?宮主一定會殺了我的!
「若水,你做了什么事嗎?」程君范不禁皺起眉頭。
「阿范!林芙兒……林芙兒……」
「林姑娘怎么了?」
「林芙兒她……」
「林姑娘到底怎么了?若水,你快說呀!」河佳也急問道,忽然,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姐,阿范,林芙兒她恐怕已經死了!购尤羲薜馈
一時之間,河佳和程君范都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我用宮里的名義,買通血影閣的殺手,要他們在冷月宮外將林芙兒殺死。」
「什么。俊购蛹押统叹懂惪谕暤捏@呼。
「若水,你怎么能做出這種事?」
「若水,你……」
河若水低頭痛哭懺悔,卻久久不聞河佳和程君范再次責罵的聲音,待她疑惑地抬頭,順著河佳及程君范驚惶的眼光一看,只看見冷寒月狂怒的雙眼,驚得她不由得腿軟跪地。
林家莊園
林芙兒一踏進林家莊園,爹娘及莊園上下一見到她回來,幾乎全都喜極而泣。每個人皆眉開眼笑地直向她說道:「恭喜!恭喜!」
這情況令她不明所以,直到看見站在爹娘身后的人影——冷寒月。
乍見他時,心中狂涌的是驚喜;但心思一沉淀下來,一股怨氣如大浪拍上心頭,而且余浪不絕。
「你怎么會在這里?」林芙兒毫不客氣地直指著冷寒月。
冷寒月強忍住緊緊擁抱她的欲望,只是上下仔細端詳她,似乎想瞧進她骨子里般。
他深情灼熱的眸光,令林芙兒感覺扭捏不已,一時之間竟紅了雙頰。
而眾人見他們眼中只有彼此,更是識相的紛紛離去,沒一會兒,寬敞的大廳里,就只剩下他們二人。
良久,冷寒月依然不言不動。
林芙兒心中翻騰不已,自冷月宮回來的路上,經過生死關頭,在夜深寂寞時,在感到深刻孤獨時,怨懟他的心從未停過,就如同想念他的心。
她知道他終會想明白,她知道他終會來找她,但是,對他當時的死腦筋,她仍然氣憤難平。
「你不在乎我是林家莊園的大小姐了?」她仰首哼聲道。
「不在乎!估浜蚂o靜的說。
「你不在乎冷月宮欠我們家一大筆債務?」
「不在乎。」
「你不怕別人說你是為了冷月宮的債務才和我成親?」
「不在乎!
「那……成親后,你會聽我的話嗎?」
冷寒月沉默半晌,在她又要開口時,他忽然大手一撈,已將她緊緊抱入懷中,激動的說:「芙兒,你竟這么輕易地原諒我?」
芙兒被他抱得喘不過氣來,但嘴角的笑漸漸漾開,緩緩地閉上雙眼!肝也幌胱屛覀儽舜穗y過!
「芙兒,我愛你……」他捧起她染脂似的俏臉,深情的說。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找到了什么樣的寶物,她是他這一生一世都無法放手的寶貝啊!
「我知道!
林芙兒笑開了,也抱住他,深深吸取屬于他的氣息,從此之后,那也是屬于她的。
「我也愛你。」她輕輕的說,然后輕吻了他的下巴。
霎時,冷寒月已忍不住滿懷愛戀之情,低下頭反吻住她鮮艷柔嫩的雙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