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蕭瑟的涼風襲過,卷起了地上枯黃的落葉。
這個文人眼中不勝傷情的季節,之于畢聿卻沒有任何意義。春夏秋冬的換季是自然變化,就像人的新陳代謝、生老病死,根本不值得瓜分精力,因為,費神去想也不會改變什么。再度看了一眼手腕上寶石蘭的石英表,時針正好指向下午的五點,分針是三十。
他討厭不守信的人,尤其是浪費時間的人。
雖然他并不著急,也沒什么緊張的大事要去辦,但是,一個身高一米八七的大男生拎著箱子呆呆地站在一座典雅的公寓樓下,接受過路人怪異的仰視,用類似偶然瞧見UFO橫掃上空的目光掃視,別扭啊,除了別扭還是別扭。
這時候,一個帶有三四處簽名的籃球彈跳出小道,滾至他的足下,然后定格。
畢聿瞇著狹長的眼,望見一個年齡不過六七歲的小男孩怯生生來到近前,“大……大哥哥,能不能請你把球給我?”
畢聿腳尖一抵球的底部,那球順勢彈起,剎那間托在了他手掌中。
“大哥哥?”小男孩不確定地倒退一步。
他居高臨下,冰冷的字從削薄的唇內吐出,“你的球?”
“是……”小男孩用力點頭,又倒退一步。
“會不會打?”畢聿刀雕的臉型傾斜六十度角,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睜開,籃球在修長的指尖上飛速轉動。
“不……啊,會……”小男孩驚訝地盯著籃球,不知到底該說什么才好。
“我最討厭人——丟球!碑呿惨粋字一個字地說,口吻驟然冷冽,盡管,面前僅是一個身高不到他腰間的小孩子,依舊說得毫不留情。
小男孩大眼潸然,扁扁嘴,終于“哇”一下哭了出來!
“想要球自己去揀!笔直垡徽,看也不看就拋向戶外籃球場的一個籃筐。那距離遠超過三分線許多,但弧度十分精細,大有空心入籃的洶洶來勢。
然而,天降奇兵,打破了傳說中的神話。
一個粗壯的竿子出現在一大一小兩個男生的眼中,那竿子足有兩米長,上面掛著一面大得夸張的飛鳥圖形旗幟,隨風鼓浪,氣勢萬鈞!
那是什么?
沒來得及弄清緣由,就聽到“啪”一聲,籃球在撞擊到搖擺中的竿子后,被招展的大旗又撥攔了一下,無巧不巧地落在持竿的漂亮女人頭上,“痛死我了,誰啊!這么不自覺地亂扔球?公寓小區是不是發了工錢就沒有人管?你們眼里有沒有國家憲法?”那女人一抬頭,發現自家樓下站著一個身穿運動服的年輕人,一手揣兜,一手提箱,斜背行李袋一臉冷漠地迎視著乍現的她……
嗯……他看上去有點眼熟……只是一點點喔……
“阿姨,我不是故意惹大哥哥生氣……”盡管不曉得自己錯在什么地方,小男孩似乎有了新的認知——對待大人,要主動一點承擔錯誤,否則,會被罵得很慘很慘。
“什么?”女人一叉婀娜的細腰,涂滿蔻丹的纖纖十指點向男孩子的鼻尖,“你說的是什么話?太過分了,現在的小孩子一點都不懂事!”明明是細膩柔和的嗓音,偏偏字字句句都如利刃。
小男孩嚇得臉色慘白——他又說錯了?
“說!”女人杠上了,不依不休,“回答我的問題!”
“漢……漢語……”小男孩委屈地抱著頭,不敢看她猙獰的面孔。
“廢話!沒人當你說的是外語!”大學專科畢業才過語言關,小兔崽子想氣死她?女人揚起一抹匪夷所思的表情,質問道:“我問你,我哪里有那么老?你叫那個小子哥哥,卻叫我阿姨?我有那么老嗎?”
終于被咄咄逼人的她問得受不了地崩潰,小男孩“啊”地捂住耳朵,瘋狂地大喊:“媽媽來救我——我不玩啦——”
小男孩的媽媽遠遠地坐在露天的圓桌旁和另一名婦人聊天,聽到孩子的呼喚,也嚇得不清,趕忙跑來抱住撲面而來的心肝寶貝,“乖乖,怎么了?”
“哥哥阿姨欺負我……”有媽媽做依靠,小孩的膽子變大,勇敢地指控。
小男孩的媽媽站起身,目光游弋于畢聿和舉動莫名其妙的女人之間,臉上不屑盡顯,“呦,我還以為是什么不正經的人呢,原來是A棟鼎鼎大名的女房東,怎么現在有空和男人一起逗小孩子?看來,租賃公寓的營生真清閑,我跟我家那口子商量商量,干脆讓他辭了工作也來干這一行,到時,覃小姐可得介紹經驗!”
覃小姐?是她——
畢聿了然,清楚地看到舉止張揚的女人臉色頓時變得跟白蠟一樣——不過和他無關,女人之間的爭吵被他列為世界恐怖活動的行列,他不至于閑到吃飽了撐著去插花,然后,和學校那些白癡男生一樣被流彈掃尾,以至……誤傷陣亡。
女人的事,女人自己解決,他一向選擇……作壁上觀,環胸斜倚冰冷的鐵門,他微閉雙目養神。
“楊太太,你這樣說就不對了!”深吸一口氣,受挫的七弦重整旗鼓,握著竿子的拳頭緊了又緊,“一棟七層公寓的確來之不易,不過也不是每個女人都有能力收歸自己管理,你確定你放心老公跟著我學經驗嗎?”一雙狐媚的眼眸頻頻眨動,故意擺出一副搔首弄姿的妖女狀,就差最后一步昭示天下“我要勾引他”!
然而,在畢聿的眼中——
那女人肯定是皮下組織的反射過密,不然眼皮的接觸頻率未免太高了。還有,她的腰就像快要被擰斷了一樣——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人腰竟可以扭到如此地步!以為模特老媽已是絕妙的水蛇腰,沒想到有比她更夸張的“生物”存在!
楊太太氣得兩眼直翻,“沒有家教!不知廉恥!”連番咒罵了幾句不堪入耳的話,渾然不覺對身旁的小男孩有什么不良影響,須臾,拎著兒子的手轉身離開,仿佛多待一秒,都會沾染上瘟疫。
“慢走,不送了。”七弦在后歡送,一點沒有不悅的樣子,反倒笑瞇瞇地揮了揮手中的竹竿,表示自己的誠意。
竿子險些掃到楊太太發福的臀部,嚇得她跳了幾步,身上的肉跟著一起跳動,在確定平安后,回頭狠狠瞪了一眼七弦,氣憤地敲敲兒子的頭,“笨蛋!都是你喊著受欺負,現在你媽都被人愚弄,要你當兒子有什么用?”
金燦燦的林陰道,不時傳來小孩的哭聲以及女人兇悍的責難,此起彼伏。
“去,這就是賢妻良母的真面目,撕破了臉皮以后就肆無忌憚地咬人!瘪呦覑澣坏貫樾∧泻⒌拿\掉了幾滴同情的淚,然后仰頭抖了抖那面飄揚的大旗,壯志凌云地說,“我就不信這樣子還有人看不到!”說著,打算繼續往小區外的大馬路上進軍。
“站住!”見這女人半點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存在,緘默許久的畢聿不得不開金口挽留下那個神經缺弦,卻叫做七弦的女人。
覃七弦頓了頓,繼續走。
“站住,覃七弦!”畢聿微慍地提高聲音。
聽到自己的名字,覃七弦搓了搓兩只貝耳,自言自語:“奇怪,怎么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呢?”晃晃醒目的竹竿大旗,“一定是最近連夜趕背資料沒休息好,才會產生幻聽!蓖瑫r拍拍面頰,“要好好休息,不然會老得很快啊。”
“你再做戲試試看!”陰寒的口吻冷風習習!同一時刻,高大的陰影籠罩了覃七弦的整個視野,擋住了她所有外出的路。
“喂,大路朝天兩邊走,你不能閃閃?”覃七弦不耐煩地用竹竿敲了一下他的肩。
畢聿對她的無禮反感地皺了皺眉,難怪剛才人家罵她,這女的實在缺乏涵養。
如果不是Z大的住宿環境和女生的過度熱情實在令畢聿不敢恭維,他決不會跑到附近來租房住?磥硎钦义e了,校方作為中介介紹房東,不知從中謀取多少利潤,至于服務質量,全不列入他們的考慮范圍。
打算另外尋找住所的畢聿剛邁出一步,就被一陣尖銳不耐的催促喚住——
“喂!你去哪里?”覃七弦撇撇嘴,不悅道,“莫名其妙擋住人家又莫名其妙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安排嘛!我趕著開工,你快點說,我馬上得閃人!”
畢聿沒見過她這樣“無禮狡三分”的人,冷冷道:“房間鑰匙!
房間鑰匙?
覃七弦打量打量他瘦削高大的身軀,不無諷刺地偏過頭,不去看他,“你的房間鑰匙為什么找我要?”笑話,到時候人人都來質問她,又要說不清了。
莫非,這女人的腦袋是豆腐渣做的?
“你到底想怎么樣?”他的忍耐快到極限了,再談不妥的話很可能上演一些大家都不愿看到的慘劇。
覃七弦腳尖點著地面,打擊著清脆的拍子,“華夏民族是禮儀之邦,對那些不懂尊重別人、舉止粗俗的家伙,沒必要客氣!毕肓税胩,她總算是記起了他——房屋中介公司通過校方已給作為樓棟戶主的她提交資料,上面附有畢聿的照片,但是,那不代表她就要像公關小姐似的必須微笑以對任何房客。
“我可以不計較!碑呿驳卣f,宛如施舍。
他……他以為她在說誰?竟然弄得好像是她道歉,有沒有搞錯?
“令人不齒的家伙!彼龤獾醚例X打顫,纖纖玉指一點他俊挺的鼻子。
“彼此彼此。”他還以顏色,伸出厚實的手掌,“鑰匙給我,你走。”他也不愿繼續和一個神經兮兮的女人再糾纏下去。
“房東是我,我有權利選擇住戶!瘪呦覕[出優勝者的姿態,她就不信眼前傲慢自大的男生能拗過在公司號稱“混世妖女”的她!
本來不打算和她一般見識,但對方擺明了在挑釁,而他也充分地表現了自己不是什么“尊老愛幼”的好寶寶,索性壞人痞子做到底,一伸手輕而易舉地奪過她的旗桿,高高橫搭在肩頭上——
兩手空空的覃七弦尖叫一聲,憤怒地道:“什么意思?”
“你看著辦吧!”畢聿做出欲掰竿子的動作。其實,他不是沒有對自身的幼稚行徑感到厭惡,為了幾句話而較真實在不是他的作風,何況對象是一個瘋瘋癲癲的女人?不過,覃七弦不列入常人的范圍,咋咋呼呼,甚至還有點……歇斯底里的異樣。
“快給我!”不行,再不快點公司就要關門了,到時大門一關,她又要翻墻進去,上次被守門的狼犬發現,差點被當作小賊咬傷,不堪回首的經歷啊。
“鑰匙!彼苌傧聸Q定,一旦下了決定就不會更改。
“你是土匪啊!”她咬著紅唇,不甘就此妥協。
畢聿不置可否地聳聳肩,緩緩說:“鑰匙!
僵持了十幾秒,覃七弦深呼吸,再呼吸,手在隨身掛著的卡通布袋里摸索好半天,取出了好幾串鑰匙,哆嗦著狠狠拽下其中一串拋給他,“還給我導游旗!”
導游旗?
導游的旗子不都是巴掌大的輕便小旗,她這個怎么和國家儀仗隊的不相上下?何況,竿子足足兩米長,對一個身高一米六多的女人來說,舉起來不倫不類,難看極了。
覃七弦見他紋絲不動,于是鼓足勇氣忽視對方的懾人身高,上前狠踹他的膝蓋一腳,趁他反射性地移步,她順勢猛扯旗桿,到手后大笑著逃之夭夭。
盯著那背著竿子又蹦又跳遠去的人,畢聿的額前多了一滴汗。
“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