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沒有任何留戀了,既然是葉昀和郁軒親手將我推入了地獄之中,我還有什么力氣可以爬出去呢?如果還有輪回,就讓我來世做一塊石頭,無知無覺,無心無情。
“泓,泓,不要走,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泓,你要我怎樣做才能贖回我對你的傷害……”
“泓,你不能死,很快,很快我們就能自由了……”
是誰?是誰在叫我?不斷朝黑暗的深處下墜的過程中,我仿佛聽到了遠處傳來的呼喚,那么微弱不清,仿佛從天邊傳來。然而,這聲音卻似乎有一種魔力,讓我眼前無邊的黑暗漸漸透出了一絲光亮,我伸手抓住這一絲光亮,奮力想從黑暗的沼澤中爬出去。
然而我終究是沒有一絲力氣了,眼前的光亮也慢慢黯淡下去,黑暗的天幕如同鐵鍋直扣下來,冰冷得如同葉昀的神情、葉昀的目光、葉昀的語氣……心臟驀地如裂開一般劇痛,我放棄了掙脫出黑暗的努力——真是可笑啊,我怎么能奢望從泥沼中爬上天宇?
我這樣的人,還是安靜地陷入沒頂的沼澤,讓地獄的圈禁隔絕所有人世的悲哀吧。
已經不知道我在地獄中沉陷了多久,或許是一百年、一千年,又或許只是一天、一個時辰,身體已經輕飄得如同一根羽毛,沒有了肉體的傷痛,可是靈魂里的傷卻依然不肯隱去。或許正是因為丟不下這一點悲哀和怨憤,我才無法獲得轉世的機會吧,只能永遠地漂流在這沒有歸依的虛空中。
“沈泓,沈泓,你醒了嗎?你睜眼看看我啊……”這又是誰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我微微睜開一絲眼眸,立刻被利箭一般的光線刺痛,連忙閉緊眼睛,沉溺到讓我無比恐懼卻又茍且藏身的黑暗中去。
“真的醒過一次嗎,看來碧蓮丹果真有起死回生之能!币粋圓潤的聲音鉆入了我的世界,悅耳得如同天籟一般。我終于鼓足勇氣睜開眼,漸漸看清了面前一個俊逸的身影——看來我是到了天庭吧,否則怎么會看到這樣神仙姿容的人?
“沈將軍,你認出我了嗎?我是嘉木!鄙裣梢话愕娜宋镂⑿χ鴮ξ艺f,“你昏迷一年多了,若不是郁軒日日夜夜守著你,就算今日得到碧蓮丹也為時已晚。”
嘉木?郁軒?我昏迷一年多了?我茫然地看著面前表情各異的眾人,吃力地皺起了眉頭;杳灾暗那榫叭缤嬀硪话懵归_,我驀地呼吸急促,閉緊了雙眼,淚水漸漸泛起,聚集著從緊閉的眼縫中滾落。為什么要把我拉回來,讓我再面對那些無法承受的傷害?
“昀弟……不,沈泓……你別難過,你再哭……我的心都要碎了……”郁軒的聲音驀地哽咽起來,“我該死,我居然對你做出了那樣的事!這一年來,我日日夜夜都在想,只要你能醒過來,殺我剮我我都沒有怨言……”
“郁軒,不要這樣說了!奔文緡@了一口氣,拍了拍郁軒的肩頭,轉向我道,“那天郁軒拼了命把你救回來,你全身都是血,只剩下最后一口氣了。若不是這一年來他每天給你輸入內力,恐怕你也撐不到現在……沈將軍,你就原諒他可好?”
“我哪里配他原諒?”郁軒驀地轉開頭,用手指抹去眼淚,“他拼著命救了我,我還那樣對他,我簡直不是人!嘉木公子,你不必為我說話,也不必為我領功。我心里知道,若不是你與定王爺四處搜尋珍貴藥材,我那點微薄功力哪里救得了人——只夠一掌把自己打死!”
郁軒眼角的淚水映照到了我眼中,我一時只覺心頭溫暖,卻又大是不安,吃力地朝他伸出手去,說出了一年多來第一句話:“是……我……對不起……”
“你不要這樣說,我全都知道了!你居然這么苦……”郁軒一把抓住我的手,七尺昂藏的青年居然將臉埋在我手中,像孩子一般大聲哭泣起來。
我的淚水也默默地從臉頰滑落,看著他的頭因為抽泣而微微晃動,那上面幾根刺目的白發讓我一陣心痛:“你的……頭發……我……不值得……”
“我的頭發?”郁軒有些奇怪,忽然像明白了什么一般,眼圈更紅了。他伸手拈起我散落在枕上的一綹頭發遞到我眼前,哽咽著說:“還說我,你看看自己!
我垂下眼,看見那一綹頭發中竟然有三分之一是銀白色,耳邊聽見郁軒說道:“你昏迷了這么久,卻一直未曾釋然過。我日日夜夜地守著你,開始的時候你不時還會嘔血,后來用盡了珍藥,內外傷倒是慢慢好了,眉頭卻依然皺得緊緊的,再后來……頭發就慢慢地白了……你不知道,我眼睜睜地看著你的頭發一根根變白,心里真像一把把刀子在戳一樣……”
“郁軒,別說了,讓他好好休息一下,以后有的是機會……”嘉木偷偷抹去眼角的淚水,強笑著安慰郁軒,又向我笑道:“大夫吩咐了,服過碧蓮丹后還是要再靜養一段時間,你好好睡會兒吧!
我點了點頭,卻沒有閉上眼睛。目光緩緩地掃過屋內的人,神色流露出了一絲失望。
嘉木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故意走在眾人之后,臨到門口又轉頭看我,正對上我怔怔睜大的眼睛。
“嘉……木……公子……”我輕輕地喚他。
“你想問葉昀,是么?”嘉木嘆了口氣,走回來,“他知道你醒了,就一直獨自躲在房里哭,卻不敢過來……你想要見他么?”
我苦笑了一下,緩緩搖了搖頭:“見他……何益……”
“不,你錯怪他了!”嘉木似乎有很多話要說,卻驀地見到我慘白的神色,便不再多加解釋:“好好睡一覺,養好精神我再慢慢跟你解釋。不過我現在還是要說,他做的一切都有他的苦衷,如今這救你的碧蓮丹也是他立了大功向皇上求來的。”
“他如今……已是……做官了吧……”我淡淡地問道。
嘉木這回沒有聽出我的悲傷語氣,點頭隨口道:“是啊,他一篇彈劾安王蘊炎的奏章震驚朝野,皇上封了他做御史,并將安王發往大理寺審理,判了削爵流放。”
蘊炎被削爵流放的消息并沒有讓我高興起來,沉沉地閉上眼,我嗯了幾聲,疲倦地陷入了沉睡。葉昀,如今你一舉成名,飛黃騰達,應該實現你的青云之志了吧。那么,你又何必,求來碧蓮丹救我的性命,就讓我在昏睡中慢慢死去,再不會有人提醒你傷痛的過往,豈不是更好?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感覺精神已好了很多,已經能自己喝上一小碗粥,也不必讓郁軒再為我灌輸內力。周圍人都為我的好轉欣喜不已,我也能打起精神聽郁軒興致勃勃地跟我描述蘊炎被大理寺判處流放北荒時的狼狽模樣。
“不過他那個時候的表情,還是沒有在朝堂上看見葉昀親自出面彈劾他的時候好看呢。那個時候我作為定王爺的隨從站在殿外,親耳聽到葉昀朗讀他自己寫的奏章——真不愧是我們南胤宰相的后代,有名的才子,那篇奏章真是寫得妙極了,不僅把蘊炎所有的惡行歷歷列出,還把蘊炎噎得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只能俯首認罪。哈哈,看著蘊炎垂頭喪氣地被御前侍衛拿下,我心里這個解氣呀……泓弟,你怎么了?”
“他跟了蘊炎一年多,自然……對他了如指掌……”我低低地嘆道,“只是這樣做,未免太絕情了吧……”
“你說什么話呢?”郁軒怪異地看著我,一副我腦子糊涂了的神情,“他到安王府是做臥底的,為的是獲取蘊炎的機密情報,跟你……以前一樣……哪里有什么絕不絕情的?”說到這里,又讓我們聯想起望胤居的事情,那是我和郁軒之間永遠難以消磨的隔閡,心情頓時黯然,兩人都不再說話。
“他沒有負你,你就見見他吧!睈灹艘粫糗幒鋈徽f。
“是他不愿見我吧!蔽已b作漫不經心地回答,“難道還要我去求他么?”雖然此刻已經明白葉昀的用意,我卻仍然無法釋懷。想著他原本那樣純凈的人兒在蘊炎面前巧舌如簧、宛轉承歡,我竟然感到痛心惋惜。我真是不愿意,他變得和我一樣!
或許,我厭惡的,本就是我自己。所以,才無法原諒他。
“你……又何必賭氣……”郁軒安排我睡下,搖了搖頭道,“你們,都是吃了太多苦的人,到現在沒有必要再互相傷害了……”
“我明白的,軒哥哥,謝謝你!蔽蚁蛴糗帍娦α艘幌,“只是那個時候的場景,至今仍然像惡夢一樣……我沒辦法這么快就適應……”
“好吧,反正現在有的是時間!庇糗帾q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明天是蘊炎流放出京的日子,你要不要去看?”
“身體應該可以了吧。”我點了點頭,“不管怎么說,他過去總還是于我有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