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燁,下班后到藍夢飯店104,我有事要問你!边@天,郎進在走廊里叫住他,丟下這句話后就走了。孟子燁更奇怪了,郎進對他從來沒有這么嚴肅過,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晚上五點半,孟子燁來到藍夢,郎進已在包房等著了,胖胖的身體陷在椅子里,每個人見到了都會認為那種單薄精巧的東西可能會因此而碎掉。這兩年郎進事業頗得意,已升了部門經理,但他情場失意,一直沒有女朋友,因此寄情于吃喝,結果是變得更胖,更胖的結果是更沒有女人看上他,由此陷入惡性循環中,讓人為之一掬同情之淚。今天他又要了一桌酒菜,足夠五六個人吃的,孟子燁一見,立即讓服務小姐撤掉三個,留著自己打包回家,此舉氣得郎進嗷嗷直叫,孟子燁也不理他,執起他肥肥白白的小手,叭地親了一口,親熱地叫道:“狼狼,叫我什么事。
張弛走后,郎進就可以說是孟子燁生活中的一縷陽光了,在公司里,郎進是他的保護傘,生活上也是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雖然他與張弛同居后兩人往來少了,但感情親密依舊,看見他,孟子燁原本抑郁的心情頓時舒暢起來。
“子燁,現在公司里都在傳你是個同性戀!蓖嫘﹂_過了,郎進便開門見山。
“啊——原來是這樣!泵献訜顝埓笞,這才明白為何同事們對他態度有異。他閉閉眼,壓下了因毫無準備被迫出柜而產生的恐慌,吁口氣問郎進:“究竟是怎么傳開來的?”
“前幾天一次經理會議上,王總當眾問我‘有人向我反映那個孟子燁是同性戀,他確實是嗎?’我當然說你不是,誰都知道這老頭子最愛維護風化,然后,這流言就傳開了!崩蛇M嘆了口氣癱在椅子上看著孟子燁接著道:“子燁,如果你還當我是兄弟,就說實話,你是不是?”
“我是!泵献訜詈芨纱嗟爻姓J,以前也沒想對郎進如何隱瞞,只是無由提及這種事,F在他終于可以對朋友說起自己的性向了,孟子燁不由得一陣輕松。
郎進聽聞,咪起眼探過身子給了他一拳罵道:“你這片死葉子,現在才說,有沒有把我當朋友看?這事先放著,以后再找你算賬,我只問你,你那個男朋友,是不是張公子?。嗯?其實這事就算你不說,我也差不多能猜到,哼哼!
“狼狼……”孟子燁縱身撲過去掛在郎進身上,眼淚汪汪,不是假哭,是真的感動,可愛的狼狼,是他一輩子的朋友。
“行了,行了,別以為你這樣我就不讓你請客了。”郎進伸出肥手不耐煩地推推他,但臉上卻笑出了雙下巴。
“我一定請,一定請!
“好了,我們言歸正傳,你現在正是危難時候,張公子呢,怎么不見他動用關系替你說說話?”
“他出國了,兩個月以后才能回來!
“搞什么,偏在這時候出去,那他父母怎么樣?”
“這事不能讓他們知道,他們本來就反對我們在一起,如果知道我暴露了,恐怕會馬上拆散我們。”
“這就很難辦了,這樣吧,我向王總保證你不是同性戀,先保住工作再說。還有啊,子燁,你有沒有考慮過,能有誰會向王老頭子反映這種事?”
“就是這一點奇怪,張弛有幾個朋友知道,但他們絕不可能說出來的,再有就是我父母和張弛的父母了,但是,這也沒有可能啊!
“唔,也有可能是你們在一起時不小心,讓人看出什么來了。”郎進摸著下巴猜測。
“也有這個可能,不過自從我們倆確定關系后,就一直很小心的!泵献訜钜舶偎疾坏闷浣,心里隱隱覺得好象有一個可能,但他馬上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亂想——不可能的,但愿那是不可能的。
入睡前,張弛打來了電話,他們正在參觀一個工廠,他是在洗手間打手機,時間緊迫,匆匆說幾句話就得掛了,孟子燁猶豫半晌,還是沒有把公司中的流言告訴張弛。也許,明天流言就會消失,老總也會相信郎進的保證,等張弛回來了,就一切都會好起來。
然而,充滿希望的明天帶給孟子燁的卻是一個惡夢。早上他一踏進辦公室,就有人告訴他:王總讓你去他辦公室。
“就算你不是同性戀,但是流言已經傳開了,影響公司的聲譽,我也沒有辦法,請你去別處吧。”
于是,幾分鐘后,孟子燁就捧著遣散薪金,回辦公室收拾東西。
郎進在別人漠然的目光中忙進忙出,幫孟子燁將東西搬上車,拍拍他的肩,滿懷歉意:“子燁,對不起,沒幫上忙。”
“這有什么,就算那古板老頭子能容忍我,我也不能在這呆了,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怎么樣都能混口飯吃!泵献訜畹购軜酚^,城市這么大,怎么會沒有他一個落腳處?
然而,事實又一次證明孟子燁的惡運遠遠沒有結束。他一連幾天出外求職,每天都失望而回。他很想告訴張弛這件事,也想讓他回來,但是,男人的自尊又讓他覺得無法啟齒,而且,失業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孟子燁決定再找找看,不去那些大公司或電腦公司了,到小公司去,學校或網吧什么的也要試試。
失業第五天,陳雅璇打來電話,請他去一趟張家。
“今天我是先打電話到你公司,他們說你因為道德問題被辭退了,是真的嗎?”沒有兒子在旁邊,陳雅璇自然也不客氣。
“您都知道了啊!泵献訜钪荒艿皖^囁嚅。
“對,我們都知道了,如果我不主動找你來,你是不是就要一直瞞著我們呢,我一直很奇怪,我的兒子就算是個同性戀,可是他怎么會看上你呢?”陳雅璇冷冰冰的聲音狠狠地砸過來,孟子燁頓時眼前一片水霧,無助地聽著對方惡毒地翻弄著他心底的自卑和隱痛,根本無力反駁。
“如今我也不拐彎抹角了,我想說的是,請你離開我的兒子!
“這不是你能決定的,得讓張弛說了算!
他怎么可能離開張弛?孟子燁叫了一聲,猛地抬起頭,瞪著眼前的貴婦人。她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她為什么沒有一點母親的仁厚和慈愛?從小就生長在一個溫暖和煦的家庭,又有一個慈祥母親的孟子燁,一直不知道,女人還可以有這樣的嘴臉。
“哦,是嗎?你一說我才想起來,我找你的本來目的!标愌盆淅涞乜粗献訜,站起來遞給他一疊照片:“看看吧,它能說明張弛本人也想離開你。”
照片是張弛和一個美麗女人的合影,背景是凱旋門,艾非爾鐵塔,羅馬競技場這些名勝,他們親熱地靠在一起,笑得燦爛無比,還有兩張是在房間里,張弛躺在床上,那個女人穿著睡衣橫趴在他身上,正對著鏡頭,桃形的紅唇笑得那么嬌媚性感,而張弛,居然也是笑著的。
一張一張仔細看著,孟子燁的眼里又一次蒙上了水霧,心痛得幾乎不能呼吸了,這怎么可能呢?這不是真的,昨天張弛還在電話里說他在法國給他買了一個戒指,說回來了要親自給他帶上,他還說了那么多次我想你回來后我會好好愛你,所以,這一定是個陰謀,這不是真的。
“相信你也能看出來,照片不是偽造的,而且,這是張弛親自用快遞寄過來讓我們看的,告訴我們說他終于遇到了心儀的女孩子,他很喜歡她,所以迫不及待地要告訴我們,讓我們不要再為他操心!标愌盆蕾p著孟子燁雙手的顫抖,心里一陣痛快,她憋了幾個月的悶氣總算出來了。
“張弛他沒有跟我說,我不相信!泵献訜钌钗豢跉猓瑥娖茸约豪潇o下來,這個時候,他絕不能示弱。
“哦,這個他也說了,畢竟你跟他也好了幾年,他怕你一時接受不了,所以想緩一段時間再告訴你。還有呢,照片上的女孩子,也是考察團里的,叫王詩蕓,你知道嗎?她是最近到我們市里投資的一個大港商的千金,大學畢業后就幫著父親打理生意,非常能干,而且,又那么漂亮。”
談到那個千金小姐,陳雅璇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本來,考察團里是另有人做這種事情的,可是,這個半道殺出來的大小姐硬是攪進了她和張偉民早已安排好的計劃中,親昵的動作做得那么自然,因為她根本就是喜歡上了張弛。這也難怪,以她的兒子的條件,那個女子會不動心呢。
“就算你這樣說了,我也不會放棄的,我要張弛親口告訴我,告訴我他愛上了一個女人,告訴我他想離開我!泵献訜畎颜掌胚M口袋里,看著陳雅璇,一字一句地說著自己的決定。
“那你就等著吧,不過,我勸你也要認清現實,張弛的爸爸是市長,你想我們會讓家里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嗎?也許張弛喜歡男人的事實改變不了,所以他要玩玩也無妨,只是,他不可以認真,與一個男人過一輩子,這太荒唐了。而且,你如果真的愛張弛,就該為他想一想,不要那么自私任性好不好,他還年輕,以后要走的路還長,不可以有污點的,你懂嗎?年輕人。”
孟子燁第一次知道,原來沒有實質形體的話語竟會傷人這么深,打人這么重。他竟被它們打到說不出一句話。陳雅璇說的,他當然懂,從愛上張弛的那天起他就知道他們要走的路會有多艱辛,但對于未來的艱難險阻,他一直是很樂觀的,他以為,只要兩個人相愛,就沒有人能拆散他們,只要兩個人相愛,就沒有闖不過去的關口。然而,當真正嚴酷的現實當頭壓下來的時候,他才發現,原來,愛情這東西,才是最脆弱的,任何一個小阻礙,都會將它弄得亂七八糟。
“請你認清現實,孟子燁!
話語如刀,繼續凌遲著已經毫無還手之力的人。孟子燁轉過身頭也不回,沖出了張家。他怕,怕再呆下去會管不住自己的拳頭,對女人動粗可不是紳士所為,他更怕的是,他會不爭氣地在那個女人面前掉眼淚。
回到紫葉居,孟子燁望著床頭的電話發怔。是現在就去求證呢,還是等張弛回來才見分曉?其實張弛才出去半個月,但孟子燁卻覺得已經有一個世紀那么長了,他還有一個多月才能回來呢,真要等到那個時候,他一定會發瘋。于是,孟子燁開始打電話。然而,張弛手機關機,打到他所住的賓館,卻被告之考察團一行已經離開了。
他們去哪了?張弛為什么還不打電話來?孟子燁頹然倒在床上,一夜無眠。
第二天一早,孟子燁終于接到了張弛的電話。
“張弛,我問你一件事!
“什么事?色葉!睆埑诘穆曇舫錆M愉快。孟子燁一陣心酸,他在做什么?他是和那個女人在一起嗎?
“你……有往家里寄過照片嗎?”
“呃,是寄過,我一到目的地,媽媽就讓我寄照片,真是,有什么好看!
孟子燁聽到寄過兩個字后就幾乎什么都聽不見了,直到那頭消音了才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問了一句他從來沒有問過的話:“你愛我嗎?張弛。你還愛我嗎?”
“子燁,你——你受了什么刺激?”那邊的張弛顯然是嚇了一跳。
“你到底愛不愛我?你說啊!泵献訜詈傲似饋恚碌靡,惶恐得要死,該死的張弛搞什么鬼?快說啊,說你愛我,給我勇氣啊。
現在的孟子燁,已別無所求。
然而,他并沒有等到想要的回答。
“色葉啊,我原來是很愛你的,可是現在有一個女孩子正使勁追我呢,你得有思想準備,對方家世相貌太好了,我要動心嘍!睆埑谝稽c也沒感覺到孟子燁的反常,笑呵呵地嚇著孟子燁。就在無意中,犯下了他一生中最大的錯誤。
孟子燁的淚水潸潸而下,打濕了話筒和衣衫,無聲地哭泣著,可是心里還在祈求——張弛,請你說你是開玩笑的,是嚇我的,求求你。
“色葉子,怎么不說話?”
“……”
“子燁?”張弛還要說話,孟子燁立時睜大眼,癡癡等著,然而,話筒中緊接著傳來的卻是一個女子的嬌嗔:“阿弛,你怎么這么久也不過去呀。”清清楚楚的聲音,仿佛就是在張弛嘴邊說的一樣。
心臟急劇地跳了一下,好象心里有一根弦被猛地挑斷了,孟子燁不由得窒息。
“詩蕓,別鬧了!睆埑诘穆曇暨在響。
孟子燁靜靜放下了話筒,呆呆坐著,淚如雨下。那個女子的聲音,徹底摧垮了心里最后一道堤,讓他整個人都淹沒在巨大的痛苦絕望里。
這幾天,張弛總覺得有點不安。那天孟子燁突然掛掉電話后,他再打就沒人接了,手機關機,電子郵件也無人回。難道色葉子出了什么事?可是,他才出來半個多月,能有什么事呢?打電話到孟家,無人接,又打到陳雅璇處,她也說不知道。就在張弛心急的時候,張偉民卻又打來電話,說市里一個大廠要在德國進口一套設備,讓他幫忙處理一些合同問題,過兩天就會有人與他聯系。張弛無奈,只得離隊前往德國。雖然終于擺脫了王詩蕓,但仍焦慮不已,但愿孟子燁能乖乖等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