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早上起來,薰兒見世榮有些咳嗽。她心下不忍,便勸道:“我知道你忙,可是身子也要顧!這幾天都咳成這樣,也不請個大夫瞧瞧,還每天忙到這么晚,那怎么行呢?”
世榮微微一笑。“沒關系,每年到這個時候,都是這樣的,我也習慣了!闭f著又咳了兩聲。
薰兒想了想,說道:“要不,晚上你把帳帶回來做。一來,這屋子里總比鋪子暖和許多;二來,那些帳本我也看懂了,若有什么我能寫能理的,也可以多多少少幫著你一點吧!”
“真的?”他一喜,但半晌又說道:“算了,快過年了,你手上的事也不少,還有費大嬸不也派了些院里活計給你,我想還是算了吧!”
“這沒關系,年前要做的繡工,我請姑媽悄悄拿出去讓小茜幫我做一些就是,她的手巧,準交得了差,你不用擔心。”
“這倒是個辦法。”世榮笑道!澳窍禄匚乙娭≤纾煤弥x謝她了!
“其實這一陣子晚上你老不在家,我一個人在屋里連個說話的對象也沒有,無聊不說。有時外頭風雪大,呼呼作響,也怪可怕的!鞭箖盒π!拔蚁氲共蝗绺銓W一些生意上的事,還比較有趣些!
世榮笑道:“說來說去,你還是為了好玩!彼肓艘粫䞍海f道:“這樣也好,本來有些帳不方便讓別人看到,非得我自己來查才行。不過你不在外頭走動,也沒什么利害關系,正好可以幫我一起核對,兩人做起來也快些!
“嗯,我也是這個意思。”她點頭。
世榮一拍手,笑道:“那好,咱們今天就來試試!晚上我會先帶些簡單的帳回來!彼帜竽笏哪橆a。“看看你是塊朽木呢,還是個可造之材!
薰兒卻叫道:“喂!話先說在前頭,我若做得好就罷了,若做得不好,最多不做就是,但你可不許再罵我笨!你要是再罵我一句,我就不理作了!
世榮笑道:“好好好,我不罵你,我只拉你的辮子!”說著,當真又扯了下她的長辮子。
薰兒頻頻呼痛。
說起帳來,薰兒倒是頗為精明,許多事只要對她講解一遍,她就能懂。而且最難得的是,薰兒還有過目不忘的本事。那些一家一家的帳本加起來也不少,但她只消核對過一遍,就大致能將店里的大筆支出和收益來源,弄得清清楚楚,還能連帶書寫記錄,一絲不錯。
世榮大樂。沒想到這個連丫頭都做不好的薰兒,原來適合做掌柜!
***
外頭北風呼呼地吹著,還夾著大雪滿天紛飛。
雖然這場雪從傍晚才開始落下,但這會兒地上的積雪卻已又厚厚地堆了一尺高,看樣子一時半刻還不會停呢!
薰兒放下替世榮重新抄寫的帳本,揉揉肩膀,一面算算時間,心想這么晚了,前廳的宴席也該散了吧!
今晚雷老爺在府里大宴賓客,世榮自然也得做陪。
薰兒猜想世榮和常興出門時一定不記得帶雪傘和燈籠,待會兒進院子一定就這么淋一身的雪回來!笆罉s這幾天好不容易咳嗽才好些,這么一來,不就又要受寒氣了!
薰兒嘆了口氣,忽然心血來潮披上斗篷,提盞燈籠又帶了兩把傘,往前院走去。這場雪,把路上弄得又濕又沿,好不難走。薰兒小心翼翼地邁著步子,好不容易才走到前院大廳。一時瞧見常興和幾個面生的小廝在廊下說笑,想來是里面那些貴客的跟班吧。
常興見她走來,忙上前問道:“薰兒,你怎么來了?”
“我看這天黑又下著雪,怕總管和你回來時不好走,所以就給你送燈籠和雪傘過來了!
常興低聲笑道:“其實我也正愁著這事兒呢!”
“宴席還沒散嗎?都這么晚了!彼鶡艋鹜鞯那皬d瞧了瞧,隱隱約約還聽見里頭傳出些喧嘩笑聲。
“快了。剛才已有幾位先走,剩下的我看也快了。”
正說著,只見世榮出來喚人,意外地瞧見薰兒,走上前去問道:“這么晚了,你來這里作什么?”
薰兒指指靠放角落的傘和燈籠,手里把玩著辮子,說道:“你平?傁游沂毯虻貌粔蝮w貼、不懂事,所以這會兒我就給您送傘來了,不然回頭你摸黑又淋了雪回去,一定又要說我懶!”
世榮瞪她一眼,忍不住笑道:“哎,這還差不多,你總算開竅了!彼呐乃念^!霸谶@兒等一下,里頭就快散了,待會兒咱們一塊走!
薰兒聞到他身上的酒氣,皺眉道:“你不該喝酒的,咳嗽還沒好呢,喝酒又上火,夜里又要咳起來。”
“今兒個客人這么多,我要是能推得掉就好了!彼耪f完,又急忙回前廳招呼去了。
薰兒嘆了一聲,只得在廊下候著。
沒多久,果然見賓客們相繼告辭出來,幾個管事和小廝們忙擁上前去送客打傘。正好有兩個喝多了酒的男客,搖搖晃晃地走出來,嚷著要找茅廁。薰兒見別人都正忙著,便上前道:“兩位大爺隨我來吧!”她提著燈籠領著他兩人往屋后頭走。
那兩位男客在后頭瞧著薰兒的背影,身段窈窕,長相貌美,就借著幾分酒意,口里不干不凈地調戲起她來。
“好個乖巧的丫頭,你叫啥?我和雷老爺說一聲,跟他討了你回家去侍候我,好不好?”
薰兒聽了,雖氣得火冒三文,但礙著人家是客,不敢造次,只得隱忍下來,低頭快步走著。
沒想到對方卻得寸進尺,往前一伸手摟住她的肩,笑道:“走那么快干么?害臊。课曳讲艈柲阍挘氵沒回答我呢!”
“還用問什么?不過是個小丫頭罷了,我著跟老雷打聲招呼。今晚直接帶回去不就成了。”說若也把手伸向薰兒。
薰兒哪里受過這樣輕薄,又驚又恐。“你們這是作什么?快放開我!”她死命地想掙脫那兩人的糾纏。“快住手。不然我要喊了!”
“喊什么?喊你家老爺過來?那正好!”那人見薰兒急了,益發笑道!皝韥韥,別害臊,先讓大爺我香一個再說吧!”
薰兒急忙揮手格檔,慌亂中將燈籠甩向那人。
沒想到火竟燒著那人衣襟上的毛皮,迅速沿著褂子燒起來。嚇得他當場殺豬似的亂叫亂跳!鞍眩鹆!不得了了,著火了,快來人。【让!哎喲,燒死人了,救命。
薰兒見狀,嚇得呆住。
而另外一個人生怕燒著了自己,也不敢上前撲火救人,只跟著大叫:“來人啊,快來人!”
世榮和雷老爺等人原在前廳送客,一群人聞聲趕了過來。幸虧世榮機警,忙將那人拉到廊外雪地里打滾,才將他身上的火滅了。
“林老板,您還好吧!沒事吧?”眾人忙上前探視,只見他穿的那一身昂貴的毛皮大農已燒得七七八八,里頭褂子也完了。此刻全身雪水,凍得又溫又冷,頭勝也熏得烏漆抹黑的,狼狽不堪!坝袥]有燒著哪兒啊?”雷老爺和世榮忙扶著他回前廳。
世榮忙亂之間,一瞥見薰兒杵在附近,看著剛才那一幕,一臉木然。他心里忽然有股不祥的預感,難道薰兒跟這件事有關?
回到前廳,世榮忙命人準備熱茶和毛巾。
林老板驚魂未定,也顧不得燙嘴,便將那熱茶咕嘈咕嚕的一口灌下。
“好好的,這是怎么一回事啊?”雷老爺問道。
“怎么回事?”那林老板還余悸猶存,當下氣得瞪眼,抖著手指著門外,話也說不清!岸际悄莻丫頭,真給她害死了……竟拿火燒我……”
“丫頭?”雷老爺忙問!澳膫丫頭敢這么大膽?可能是一時滑了手吧?”
世榮在旁己覺不妙。
“什么一時滑了手,她根本是存心的!”只聽林老板顫著聲道,說道。“就是外頭那個……穿綠襖子,站在廊下的那個!
“對對對。”剛才在旁的宋員外也插口道!澳莻丫頭可兇哩!連我也給她抓了一把!彼钢直成系膬蓷l血痕!澳銈兛纯,哪家的丫頭敢這樣,這可不是造反了嗎?”
“這就是你們雷家教出來的丫頭!”林老板益發氣呼呼的,怒道!昂现@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
雷老爺被這樣一說,頓時覺得顏面盡失,忙迭聲叫人!袄腺M,去廊下看看,到底是哪個丫頭敢如此撒野,趕快給我帶進來!”
不一會兒見薰地被老費給揪著辮子進來!袄蠣敚褪撬!彼拄數赝频罐箖,讓她跪在老爺面前。對老爺說:“這個丫頭平常在府里就不聽管束,脾氣可大得緊咧!”
世榮暗叫糟糕。
雷老爺聽了更氣,不由分說便上前重重踢了薰兒一腳。“好大膽的丫頭!”回頭又罵費來添!澳慵热辉缰浪龎,干么不早攆了她,留在府里做什么?”
“這……這……”費來添故意看著世榮,欲言又止!皠e人還好,可是這個丫頭……”
雷老爺回過頭去看世榮!八悄阄堇锏难绢^?”
“是。”世榮忙點頭!稗箖核
“我記得上回就跟你說過了,你不也嫌她不好嗎?那就早早打發出去算了,有什么好心軟的?結果這會兒到底還是惹出事來!崩桌蠣斬焸涞馈
薰兒方才挨了那一腳,早已拖著肚子痛得冷汗直流,又聽見老爺這番話,似乎世榮也曾在老爺面前嫌棄過她,而且早有趕她出去的意思,不由得更加心灰意冷。
世榮溫言勸道:“老爺,先問清楚再說也不遲。”
“還問什么?”林老板一聽,又怒道!拔液屠纤尾贿^是說幾句玩笑話,誰知她就惱了,又抓又踢的,還把手上的燈籠丟到我身上來,你說這可不可惡?”
世榮見老爺怒火高漲忙對薰兒說道:“薰兒,你還不趕緊向林老板和宋員外陪罪,請他們大人大量原諒你!”
薰兒卻仍低著頭,一聲不吭。
“薰兒!”世榮著急,還待勸她。
雷老爺冷笑!昂,好個刁鉆的丫頭,我今兒個總算是見識到了。”
費來深又道:“是啊,老爺,我沒騙您吧,這個丫頭的脾性可不小呢,您瞧,她連主子的話都當耳邊風呢!”
雷老爺瞪了世榮一眼!半y怪上回你會說她脾氣不好!果然是潑辣無禮,我看還是我來替你教教她什么是規矩,給她一點教訓才行!”
“老爺……”世榮還想替意兒說話。
“你不用再替她說話了!”雷老爺舉手制止他,一時拉下臉來,厲聲道:“給我拉下去重重地打她三十大板,然后攆出去,省得留在府里丟我雷家的臉。”又命費來添:“你給我在旁邊好好看著,一下也不許少,聽見了沒?拉下去!”
世榮心里雖急,但見老爺在氣頭上,且又有許多外人在場。他不便替薰兒開脫,只得捺著性子,眼睜睜看著薰兒給拉下去。匆忙間向立在門口的常興使個眼色,命他跟上去。
盡管他一時走不開,但心焦得似熱鍋上的螞蟻,任憑外頭天寒地凍的,他的額角還是不住冒汗。
薰兒落在姓費的手里,這下肯定該糟的!
世榮在廳上周旋了半天,好不容易才逮了個機會,趁著眾人不注意時閃了出去。只見常興在柴房外頭著急張望,一股束手無策地干著急。
“你杵在這里干什么?”他急得劈頭就罵道!霸趺床贿M去攔著?”
常興也是急得跺腳,忙解釋道:“那姓費的從里頭把門給閂上了。存心不讓我進去,我在外頭拚命扯著嗓子喊了半天也沒用!
“那個該死的家伙!”世榮氣極敗壞,重重地拍著門。他揚聲叫道:“是我,還不開門嗎?快開門,快給我開門!”
他拍了半天的門,居然還是沒有人應答。
他兩人被阻在門口,只聽見里頭一聲接著一聲打板子的聲音,卻沒有聽見半點薰兒哭叫聲。他心下更急了,不會是打昏了吧?!索性一腳踢開門,直沖進去。
只見薰兒被綁在一張長板凳上,兩個小廝拿著大棍一下一下,重重往她的臀部打下去,費來添則在一旁看著。“十七對八!
“都給我住手!”世榮怒喝,跟著上前奪下棍子!澳銈兌济@了嗎?我在門外叫了半天,你們都沒聽見嗎?為什么不應?”
小廝們見他氣黃了臉,看著費來添嚅囁道:“是費管事……”
世榮狠狠地瞪著費來添,哼了一聲!澳愫么蟮募茏影!敢不應聲?”
“我哪敢呢,我不過是聽老爺吩咐辦事罷了!
世榮雖對他又很又氣,但也無可奈何!昂昧,你們出去吧,這里交給我!
“慢著!”費來添冷冷道!拔艺f世榮總管,這您也是聽到,老爺交代了要結結實實地打她三十板再攆出去的,我可不敢違背老爺的意思啊!”他又對著小廝揮手!巴O聛碜鍪裁,打完數再攆出去!”
小廝左看右看,不知該聽誰的,況且棍子已落在世榮手上,誰敢跟他要?
“老爺不過是一時在氣頭上才這么說的,用不著如此當真吧!”世榮冷冷道,索性把手上棍子往角落一擲。
費來添不服!澳恪
“我怎么樣?”世榮早已憋了一肚子氣,又見費來添故意刁難,頓時耐心盡失,吼了回去!拔艺f了,老爺若真怪罪下來,有什么錯,我扛就是!這樣還不夠嗎?要不,你現在就去老爺面前告我的狀好了!”
費來添冷笑了笑!拔夷母以诶蠣斆媲罢f您的不是啊?誰不知您是老爺面前的紅人!彼f著就領兩個小廝走開。“走吧,咱們到老爺面前回話去吧!”
世榮瞪眼看著他們離開!翱蓯!”他跺腳。
他和常興兩人忙蹲下來。手忙腳亂地解開縛在薰兒身上的麻繩,但見她的臀部已有血滲了出來。“你怎么樣了?”
薰兒一直強忍著不吭聲,緊咬著下唇,甚至咬出血都不自知。
世榮忍不住伸手想替她拭嘴角的血漬。
“你別碰我!”薰兒怒道,一把推開了他。但她哪里支持得住,又趴倒下來,整個人渾身失力地癱在地上喘著!白唛_……我不要你管!”
“怎么了?”世榮不解!澳銥槭裁瓷业臍?又不是我叫人打你的!
薰兒抬頭,眼里盛著滿滿的淚水和熊熊怒意,沙啞哽咽道:“你既然在老爺面前說我壞,說我不服管束,自然就是希望有人教訓我才好,F在我挨打了,你當然是……稱心如意了……”她忍住淚。“你想攆我走,直說就是了,何必在背后說我、這會兒又何必在這里假惺惺……”
“稱心如意!”世榮聽了,又是氣又是恨!澳阍趺凑f這種話,我……我要是存心打你,早就自己動手,還用得著等老爺!”但見她此時已是痛得面白氣弱,好不可憐,早就心軟,哪里還跟她計較起來,只是忍不住輕聲埋怨!拔胰粽娴南牒δ惆ご,這會兒又干么跑來救你?你以為我見你這樣會不心疼嗎?”
他心疼我?薰兒聽了他的話,也不知是感動還是心酸,總之就是想掉淚。她忙別過頭,咬著牙,硬是不讓眼中的淚流下來。
世榮見她態度軟化了些,柔聲道:“好了,我知道你好強,又死要面子,從不在人前哭的。可我也知道你痛得很……”說著便將她的頭按在自己胸前!斑@樣好吧?我也瞧不見你哭,要哭就哭出來,別硬憋著!
薰兒埋在他的胸前,斷斷續續地抽泣著。
“一定很疼吧!”世榮惻然。又見這柴房里濕冷,恐她受凍,便脫下斗篷,披在她身上。“我們先出去!闭f著一把將她抱起來。只聽她悶哼了一聲,想是觸動傷處!肮,忍耐一會兒,嗯?”
常興跟著身旁打著雪傘,低聲問道:“總管,咱們往哪去呢?回您屋里去嗎?可是老爺……”
世榮沉吟。
“你隨便把我丟到外頭去好了,反正我就是死,也不要留在雷家!鞭箖簡≈,賭氣道。
唉!世榮真是服了她的倔性子。心想回自己屋里,只怕一會兒費來添又會借機來啰嗦,那也不妥。于是低聲道:“這樣吧,我先送你回夏媽那里去,你回那兒體養我也放心些。”一會兒又自言自語地說道:“早點把你送回去也好,不然像你這副脾氣,再留下來,遲早會叫人打死!”
可是送她回夏媽那里,就不能天天見面,世榮不由得又嘆了一口氣。
真是奇了,以前老被薰兒氣得半死,老是把要將她捧出去掛在嘴邊,如今果真應驗,才發現真是舍不得,他搖搖頭。一路上,他都緊緊抱著她,小小翼翼地替她擋風遮雪。
這么輕!此刻的薰兒在他懷里,就像個弱不禁風的孩子,世榮一陣憐惜,忍不住又將她抱緊了些。
***
“這是怎么了?”夏家夫婦才準備熄燈歇下,忽然聽見有人拍門,打開門一看,卻見世榮抱著傷重懨懨的薰兒,大吃一驚。“薰兒,薰兒怎么了?”
“薰兒才挨了頓打。夏媽你快幫她看看!
夏媽一聽,趕緊領著世榮往房里走去。正好小茜聽外頭吵鬧,披著衣裳出來,一看是薰兒挨了打,當下就哭起來!靶〗悖〗,您怎么被打成這樣?是誰打您?我找他拚命去!”她一時脫口而出,哀哀哭著。“小姐……都是小茜的錯,沒有把您照顧好……小姐,你怎樣了?”
小姐?世榮疑惑。但此時眾人一團混亂,還是先探視薰兒的傷勢要緊,故也沒有多問。只輕輕將薰兒放在床上,就退出內間,好讓夏媽和小茜替她療傷。
夏管事見世榮和常興兩人冒著大雪將薰兒送回來,兩人也淋了一身雪,忙倒了熱菜出來。然后才問:“好好的,怎么會挨了打?”
世榮無奈地說了原由。
夏管事聽了搖頭道:“薰兒就是固執得很,唉,也是從小嬌生慣養……”
世榮本想乘機問清薰兒來歷。但見夏媽走出來換水。他忙上前問:“她還好嗎?傷得重嗎?”
“傷得不輕呢!打得皮開肉綻了,她的身子又弱,要是再多打幾下,怕以后就甭想站起來走路了。這會兒太晚了,只好先拿些現成的藥給她敷上,趕明兒再到藥鋪抓些好藥就是!
“她的藥,你們不用操心!笔罉s忙道!拔液统砂菜庝伒那乩习迨斓煤,明天一早我直接上他的鋪子找他去拿,再派人送過來。”
夏家夫婦忙迭聲道謝。
隨即夏媽咬牙很道:“是誰下手這么很,對一個女孩兒也打得這么重,又沒深仇大恨的!
“還說呢!這才打一半的數兒呢!”常興插嘴道!耙皇窃蹅兛偣苡矎男召M的手下攔下來,薰兒還有得打呢!”
“我就知道,原來又是那姓費的!”夏媽氣道。
常興又道:“這次為了薰兒,我們總管可也擔了干系,那姓費的這會人一定跑到老爺面前告狀去了,不知道明兒個老爺會怎么怪罪總管?”
世榮倪了常興一眼,嗔他多嘴!斑@有什么好擔心的?難不成老爺也叫人打我一頓?”
夏媽卻對世榮萬分不好意思。“真不知該怎么謝您才好?薰兒過去服侍您才沒多久,倒給您添了不少麻煩。”世榮笑笑!胺判陌桑@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明天老爺氣消就沒事家夫婦感激不盡,連聲道謝!暗绒箖汉昧,一定叫她給您磕頭道謝。”
世榮聽了,忍俊不禁,笑了出來。
常興也笑道:“怎么你們還不了解薰兒的脾性?依她那脾氣,不拿刀子砍我們總管就算好了,還磕頭哩!”
“都是她太不懂事了!毕募曳驄D尷尬不已。
說著,世榮站起身來!疤煲餐砹耍疫M去看看她,沒事的話,也該回去了!
他走進房里,見薰兒伏在床上,勉強支起上身,讓小茜喂她喝水!昂眯┝藛?”
薰兒點點頭。喝了水,仍舊趴下。
這是世榮第一次見到薰兒這般脆弱不堪的模樣。憔悴蒼白,嘴唇上還留有血液。他一時忘情便在她身旁坐下,輕輕拂開垂落臉旁的一綹發絲。又看了她半晌,才慢慢說道:“看看你,平常什么事都做不好。笨手笨腳的,怎么打起人來這般俐落?三兩下就把兩個大男人整得灰頭上股的!彼f著淡淡一笑,又重重嘆了一口氣!拔艺娌恢涝撃媚阍趺崔k才好、’
薰兒知道他在調侃自己。可他那說話的神情,還有那種語氣,明明是一種再溫柔疼惜不過的樣子。她心里一動,眼眶原本因好勝而強忍淚水,眼看就要落下,她連忙將臉埋進枕頭里。
世榮伸手摸摸她的頭,溫言道:“你好好休養,我先回去了,趕明兒再來看你。”他站起身來,臨出房門前又輕聲對小茜道:“好好照顧她,來缺少什么,只管跟我說!
***
隔日一早,老爺派了小廝來喚世榮至眼前說話。他猜測八成是為了昨晚他私自放了薰兒的事。
果不其然,只見雷老爺板著臉,開口說道:“不過是個丫頭,你縱成那樣,這還像話嗎?”
世榮心里早有準備,只是垂手聽訓,不欲分辯。
半晌,雷老爺緩了臉色,道:“你自己管不了她就算,這會兒我替你出面教訓她,誰知你倒又心軟起來,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不是這樣的!笔罉s解釋道!白蛲淼氖拢箖汗倘皇菦_動了些,但說來也不能全怪她,林老板和宋員外兩人平時的為人如何,咱們也不是不知道。他們自個兒不尊重,把薰兒當成酒樓里的姑娘調戲,也難怪惹出事來!
“好了,好了,你不用再替這個丫頭說話,我心里清楚得很!逼鋵嵗桌蠣斠膊⒎钦嫘囊熾y世榮,反正已經說他兩句,氣也就消了。他揚揚手,說道:“反正人都已經攆出去,也沒什么相干了,這件事就算了!
正說著,只見一個丫頭扶著老太太進廳里來。
“老太太好!眱扇嗣ι锨罢埌。
“我怎么好像聽見你在罵人!”老太太顫巍巍地坐下來,向著雷老爺!耙淮笤绲,又怎么了?哪個丫頭不好啊?”
“也沒什么。”雷老爺陪笑道!笆鞘罉s房里那個丫頭不太聽話,昨兒個又得罪了幾個客人,實在太不像話,所以我就把她給攆出去了。”
“原來是這樣,就是上回和費大嬸拌嘴的那個薰兒是不是?”老太太點點頭,說道!凹热粩f出去就算了吧!本來就是那個丫頭不好,你罵世榮做什么?我還當發生什么大事了呢!”
“老太太您別誤會!笔罉s忙道!袄蠣斠矝]罵我,再說薰兒不聽話,惹老爺生氣,我這個做主子的原就有責任!
老太太嗯了一聲,繼續說道:“世榮啊,我聽說你前一陣子又犯了咳,可不是累出病來了?真是的。我看你那屋里還是要找個人照看一下才好,這樣好了,回頭我再吩咐劉嬤嬤多留意留意,另外找個聽話勤快的丫頭給你。”末了又加了一句:“這次啊,找到了就先帶給我瞧瞧,我看人不會錯的,這次一定挑個好的來,不叫你操心!”
世榮聽了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忙道:“多謝老太太關心!
雷老爺在旁笑道:“老太太老是偏疼世榮!
“你哪里曉得,我疼他些,也是為了你好啊!”盧老太太對女婿說道!澳阆胂脒@幾年要是沒有世榮沒日沒夜地幫著你打理錢莊的生意,你哪能像這般放心清閑的養病。等過一陣子再替他討房媳婦,讓他定下心來,長此以往。世榮也就能專心在咱們雷家辦事了,你說是不是?”
“還是老太太想得仔細!”雷老爺笑道。
世榮愈聽愈覺尷尬,怕老人家又沒完沒了地說下去,忙找個借口退下。
***
過兩日,世榮抽空到夏家探望薰兒。
見廳里沒人,他逕自走到薰兒房門口。正要出聲招呼時,卻聽得小茜說道:“……小姐,我也明白你心里擔心的事,反正這會兒我的腳傷也好了。不如我找姑媽幫我說去,看看雷家還有沒有缺人,換我進去掙錢!
“你可千萬別再提起這事兒。”只聽薰兒輕嘆道!澳阋矂e瞞我,我昨兒聽見你姑媽同你說的話,說世榮被老爺教訓了一頓不算,連她也被老太太叫去說了幾句,唉,牽累到姑媽,我已經萬分過意不去了,現在你又怎么好意思再叫她去說?況且就算她厚著臉再去說項,你想雷家還敢用嗎?都怪我不好,連個丫頭也做不好,難怪以前世榮常罵我笨!
“這怎么能怪小姐?從小到大,您都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哪里服侍過人……”小茜說著哽咽起來。
世榮隔著房門,在外聽得一清二楚,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原來薰兒是離家出走的小姐,小茜才是丫頭,但不知她兩人為什么要逃呢?
他這時故意重重踩著腳步,喚道:“薰兒、小茜,你們在房里嗎?我方便進來嗎?”
小茜聞聲忙止了淚,掀簾子出來,見了他欠身笑道:“是總管來了,我正喂小……呃,我姐姐吃藥呢!您來得正好,她不肯吃,您替我勸勸她吧!”
“是嗎?”世榮一面進屋,一面笑道:“可是勸人吃藥我也不在行。因為我平時最討厭的也是吃藥,若是換了我,我也不肯吃的,這點你姐姐也知道。叫我怎么勸才好呢?”
小茜啼笑皆非地瞪他一眼!鞍パ剑烧鏁䦷偷姑!”
世榮走近,只見薰兒靠坐在床上,一把烏亮的青絲披散在肩上。世榮覺得她好像瘦多了。臉盤子變小,襯著那對水汪汪的眼睛倒顯得更楚楚動人。世榮在她床邊坐下,這才發現自己有多想念她。
薰兒倒紅了臉,支吾地道:“你別聽小茜多嘴,誰說我不吃的,我是因為方才藥還燙著,才先擱在那里想等涼點再吃!庇衷G訥地對小茜說;“藥不燙了吧,那就端給我罷!”
“不燙了、不燙了,這會兒剛剛好!毙≤缑⑺幫攵私o她。
薰兒捧在手上,緩緩飲盡。
“這才乖!”世榮笑道。
世榮和她們聊了幾句,因想薰兒不便久坐,一面告辭,一面向小茜使個眼色,示意她出來說話。
小茜服侍薰兒睡下后出來,低聲道:“世榮總管,您找我?”
世榮背著手與她走出門外,說道:“你也不必瞞我了,剛才你和薰兒在房里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彼_門見山地說!拔衣犇憬兴〗?薰兒不是夏媽的侄女,對不對?你們兩個為什么離家出走?是家里發生了什么事嗎?”
“我……”小茜一時也不知該不該說?
世榮急道:“小茜,難道你連我也不相信嗎?平時我是怎么待薰兒的,你還看不出來嗎?我只是想幫忙!
小茜猶豫了一下,才緩緩道出那一段逃家的經過。
“你們家老爺真是瘋了不成?”世榮聽了不由得生氣!八跄転榱税徒Y官家,就把薰兒許給一個年過半百的老知府呢?連自個兒親生女兒的終身幸福也不顧,真是鬼迷心竅了!
小茜想起小姐的委屈哭了起來。
世榮忙安慰道:“你別哭,我都知道了,我自會想辦法幫忙!
“不成的!”小茜搖搖頭。“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小姐的脾氣是最要強的,當初她就是不愿在姑媽家里白吃白住,才會堅持去府里當差。依她的性子,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接受別人的接濟!
世榮笑了笑!八蔷笃,我早就領教過。以前老氣她氣得不得了,不過,現在我倒是有些佩服她呢!她舍棄了榮華富貴不說,還敢出來闖蕩。這表示她很堅強,不甘受人擺布,對一個女孩子來講這是十分難得的呢!”他又拍拍小茜的肩,笑道:“你也是個好女孩,善良忠貞,總是為主子著想。你們倆都很好!
小茜靦腆起來!笆罉s總管您太過獎了,我只是個小丫頭而已!
“也是個好丫頭!笔罉s微笑點道,又交代道;“好了,薰兒的事我得回去想想再說,你只管好好地照顧她。千萬別跟她說我知道你們的事,免得她又多心。你盡管勸她想開些,別太操心,其余的交給我就是了。我自會想出兩全其美的辦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