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在花瓣上聚集,她站在庭院間,遙遙地望著遠處朦朧的晨色,在謝家幾年,她已經習慣了享受這般孤寂的清晨,身邊有他,反倒讓她感覺突兀起來。
“謝傳云,我遇到過一個讓我不覺得悶的男人,我愛過他,很愛很愛,愛他勝過我自己,甚至勝過我的母親。為了他,我違抗、欺騙我的母親,幾乎和家里斷絕一切往來。我愛他,付出我所有的去愛,我不知道原來我可以為一個跟我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男人付出那么多,可我真的那樣去做了。結果呢?”
“那不完全是他的錯,你們……你和他那時候……”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阮流蘇忙不迭地點著頭,拒絕他再說下去,“我知道那時候我們太年輕,我們不懂去愛,也不懂如何被愛?墒且呀涍^去了,我和那個男人的曾經已經變成曾經,也只能是曾經。我需要的不是過去,而是未來。我已經愛過,未來我最需要的不是愛,而是一個溫暖的家,一個可靠的男人!
她回過頭望著他久久,“你是那個可靠的男人嗎?”
“我……”他張了張口,卻什么也說不出,一雙手背在身后不停地揉搓著,他卻極力不讓她發現。
“你不是,你一直都不是!彼麚u頭,“所以,不要妨礙我找可靠的男人!
推開他,她擦著他的身子離開。謝傳云沒有伸手拉住她,他不確定自己到底是該拽住她,還是放她走。
他們總是錯過,明明就在眼前卻仍是錯失彼此。
也許真的該各走各路,各找各媽了。
手機鈴乍響,謝老二嚇了一跳,接通電話里面傳來甜甜的女聲:“謝傳云,今晚去你那兒,拿出你的好身手,不要讓我失望哦!拜拜!晚上見!
容不得他反應,那個擁有甜蜜女聲的家伙掛了電話。
謝傳云,她叫他謝傳云,流蘇卻總叫他二少。
凌晨三點,謝家大宅的偏廳里依然亮著夜燈。
阮流蘇一杯杯往肚子里灌著牛奶,她企望牛奶散發出酒的力量讓她醉死算了。
謝老二的“一棵樹”晚上十一點準時關門,正常的話他會在十二點左右回到家。吃上一些些她特別準備的夜宵,然后在一點前準時上床睡覺。那個容易神經緊張的家伙有著精確的生理時鐘,如果錯過了睡覺的鐘點,今夜他就要注定失眠了。
可是今夜他沒有回來,他錯過了他的生理時鐘,失眠的那個人卻成了她。
不是說牛奶有助于睡眠嘛,她喝到快吐,為什么還是睡不著?難道她也要找他借幾顆安眠藥把自己弄倒?
正思考著安眠藥在哪里,卻聽到大門外傳來按密碼的聲音。
謝家的大門是密碼鎖,需要輸入正確的密碼,大門才能打開。門外是誰,輸了幾次都沒輸對。
阮流蘇放下手中的牛奶,踮著腳往大門去,透過貓眼她向外看了看。有一只纖細的手正在密碼鎖上搗鼓著,另一只手正扶著歪歪倒倒的謝老二。
阮流蘇想也不想一把打開大門,順勢從她的手里以搶的力度接過謝老二,“你有什么事,小姐?”
面前的女孩歪著腦袋以怪異的眼神盯著她良久,“你是……”
“阮流蘇,我是這里的管家!
“哦。”女孩長長一聲嘆,仍是緊緊地盯著阮流蘇。
“如果沒什么事……”阮流蘇的意思很明確,直接趕人。
“他喝醉了,等他醒了后我再給他打電話吧!我是……”
沒等她說出她是誰,阮流蘇已經讓謝家的大門在她面前關閉了。阮流蘇根本不想知道她是誰,只要知道她是一個年輕、漂亮,讓謝老二半夜三點醉醺醺回來的女人就行了。
她憑著一己之力拖著謝老二醉倒的身軀,努力將他扔到床上。這一次錯過了生理時鐘,又沒有服用任何安眠藥,他居然可以睡得生死不知。
看來,酒真是個不錯的東西,她也該用究竟把自己弄倒才對。
“初景,干——”
睡夢中的謝老二突兀一句將阮流蘇推入深深牢籠,那個女孩叫初景?即使在夢里他也喊著她的名字,可見關系不淺。
她盯著他的睡容,腦子里忽然蹦出一個念頭——他不屬于我了,真的不再屬于我了。
忍不住,她的唇湊到他的臉頰上,淺淺的、輕輕的一吻印上,眼淚瞬間決堤。
我這是在干嗎?我們早就結束了,很久以前就結束了。為什么我還要賴在有他的地方,死守著他不放呢?
阮流蘇,清醒一點,這個男人不適合你,很早以前你就明白的道理。你曾試著改變自己,改變他,讓你們變得合拍。結果呢?不適合的終究無法契合,你找到了適合你的男人,現在你需要的是去愛那個男人,忘記這個不適合你的這個家伙。
阮流蘇,你可以獲得幸福的,只要你離開他。
一遍遍的催眠終于起到了作用,她從床邊退開,離他遠遠的,她從外面關上房門,卻無力再走遠。背靠著門,她的身體慢慢滑下,再無力支撐自己走開。
她埋首在自己的臂彎里,哭得很兇,絲毫未覺門里原本睡得死沉的那個人靜悄悄地下了床,站在她的身后,一門之隔的地方。
阮流蘇起遲了,來謝家幾年里她頭一回起晚了。等她睡醒已經接近中午,穿著拖鞋下了樓,家里空蕩蕩的。這會兒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誰還會賴在家里。
獨自坐在餐桌前,她肚子空空,明明很餓卻不想吃東西。呆呆地望著桌面,她的腦子跟她的肚子一樣空。
一盤燴面憑空擺在她面前,阮流蘇看著那上面又是海鮮又是蔬菜的,加上精美的擺盤,顯然不是擅長中式菜肴的廚師做出來的。
她揮舞著叉子,決定先用美食填飽肚子再說。
“就這樣?”謝老二很不滿意地雙臂抱懷,“面對我的杰作,你怎么一點感激之情都沒有?”
“我每天都為你服務,你怎么不感謝我?”真把她當管家了?雖然她真的是管家。
他端著一杯涼水看著她如同牛嚼牡丹一般吃著他精心準備的燴面,沉默了片刻,他決定先開口:“昨晚送我回來的初景,其實我和她……她……”
“我沒興趣知道你的那些艷情史,少兒不宜!彼龜[擺手,擺明不想聽他那些亂七八糟。
什么少兒不宜?她還是少兒嗎?謝老二捺著性子跟她賠笑臉,“流蘇,你覺不覺得我們倆很傻?老是圍繞著過去那些糾纏不休干什么?有句話怎么說來著,再見亦是緣分,咱們倆的緣分還真不淺呢!”
“孽緣,孽緣你懂不懂?”阮流蘇擦擦嘴角,她吃得很飽也很好,他的手藝這幾年精進不少。
“孽緣也是緣,我們該珍……”
她的手機鈴聲悠悠然響起,他的“一棵樹”在午休的時候也放過這首歌,好像叫《如果愛下去》。
她的手機幽怨地唱著:“很久以前如果我們愛下去會怎樣,毫無疑問愛情當作信仰,可是生活已經是另一番模樣,我希望永遠學不會堅強……”
她盯著手機上的來電顯示忘了要接聽,他探過頭去看了一眼,手機上顯示三個字——宋孝德——她的金龜。
她有種奇妙的感覺,一旦接了這個電話,她和對面坐著眼神發直的這個男人之間就永恒地絕緣了。
猶豫著,猶豫著不伸手,猶豫著徘徊在過去與現在的交接點,直到她聽到他說:“還不接,金龜主動送上門。”他的口氣有點慪。
她比他還慪,以迅捷的動作接聽手機,“喂!”
她突然一聲吼嚇到了那頭正準備掛電話的宋孝德,“我還以為手機不在你身邊,正準備掛斷呢!”
“不是,正好有點事!彼p咳了兩聲,試圖讓聲音恢復每次見到宋孝德時所表現出的甜美柔軟。
“你在忙就算了!彼穆曇麸@得有點猶豫。
謝老二在電話外頭大叫:“她不忙,一點也不忙,就等著你的電話呢!”
阮流蘇拿眼狠狠瞪著他,要他閉嘴,忙和電話這頭的宋孝德賠笑:“你別聽他瞎說。”
“如果你真和他說的那樣,我倒是挺高興。”宋孝德言下之意在阮流蘇未來得及反應之下又道:“我想請你去我家,把你介紹給我的父母!
這個深意宋孝德相信阮流蘇聽得出來,謝老二更相信她一直在等著宋金龜這句話。他故意在旁邊激她:“去吧去吧,你不是一直等著這一天嘛!丑媳婦終須見公婆,你最喜歡這樣了,這樣才能滿足你的安全感。”
阮流蘇出神地望著他,出神地握著手機,出神地聽著宋孝德在電話里說:“我知道這樣可能太快了點,但流蘇,我覺得感情不是兒戲。我們都不是玩愛情游戲的歲數了,我希望的戀愛是婚姻的起點,我希望你能得到我父母的認可。如果你覺得還需要考慮清楚,我會尊重你的意見。不過過些天,我要出差,去國外一段時間,所以我想在走之前把這件事定下來,你看……”
他絮絮叨叨,以不符合他一貫理性、成熟的風格說了很多。阮流蘇只是聽著并不出聲,一雙大眼緊緊地鎖定謝傳云的臉,他仍舊是那派玩世不恭、吊兒郎當,一切不放在心上的模樣。
“沒問題,你約個時間吧!需要我帶禮物嗎?”
謝傳云的表情在聽見她的答復那一刻突然生變,他怔怔地看著她,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之前也有過一只金龜約她回家見父母,可每到這一刻她都會猶豫不決,最終對方以為她并不想繼續深入交往下去,于是放棄。
他以為這次也會如此,他以為她到底還是無法徹底割斷從前,他以為他們之間有用不完的緣分。
他以為……
在他的以為中,阮流蘇掛上手機,一路自言自語地走向廚房:“做我最拿手的小甜餅當禮物吧!那可是有錢買不到的好東西呢,宋孝德也說他媽媽對我自制的甜餅贊不絕口!
她走向廚房,她打開冰箱,她拿出面粉、黃油、奶酪、各色干果,她把面粉倒進玻璃碗中,她往碗里加入清水,她取出攪拌器……
她以為他會出聲阻止她;她以為這一次他會嫉妒地抱住她;她以為他們之間總還有最后一條退路;她以為……
她沒有回頭,沒有看他的臉,沒有看透他的失落與傷痛。
她看著前方,他看著前方她的背影,時間回到了過去,他們總是這樣,總是這樣看不到彼此最真實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