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婷看著他一身黑色勁裝的打扮,冷笑道:“在小凡面前裝得像個紳士,到外面就變成痞子了。給我把墨鏡摘下來!”
凌旭乖乖拿下墨鏡,做舉手投降狀,“大姐,你找我究竟什么事呀?你不知道我現在忙著嗎?”
“聽說你不讓小凡住了?”
“那丫頭向你告狀的?”他翻了個白眼,“我后來可把她找回來了哦。不收她房租,隨她住到多久了!
“凌旭,小凡是個很有潛力的作者。她現在這種困窘的狀況并不都是她自身造成的。”華婷嘆了一口氣,“說實話,我很少見過在這樣的情況下還這么堅持的作者了。當年我自己也是因為無法再堅持而當了編輯。所以現在,看她依然這么努力,真的覺得好心疼她!
凌旭沒做聲。
華婷又說:“她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太單純了。所以,你不要太欺負她。”
“我沒欺負她!彼洁臁U娴钠圬撍衷趺磿沁@樣的。
華婷看了他一眼,“小凡是你小時候常常提起的那個同桌吧?”
“……是。”
“我記得你當時對她……”
“姐!”凌旭打斷她。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年紀相差無幾,盡管隔了一個輩分,凌旭還是習慣叫她姐姐,“那時我還小,那丫頭畫畫得好,又會唱歌,還會彈鋼琴,長得也可、可……”
“長得也可愛?”華婷替她接道,得意地看到侄子的臉竟紅了。
“……反正她那樣的女孩,那種年紀的小男生沒有討厭的吧。她那時天天在我面前晃來晃去,笑得像朵花似的。所以我才會對她有、有點好感的。”
“這么說小凡是你的初戀?”不理會他的羞赧,華婷一針見血道,繼續欣賞侄子的張口結舌。
“那么現在呢?你還喜歡她嗎?”她問。
凌旭一陣沉默,最后說:“早就物是人非了。別提李采凡了。你忘了,韻彤還在美國!
“是嗎?我以為你們上次吵過之后就分手了。”華婷平靜地說,“不管你怎么想都好,總之小凡現在住在你那邊,我也并不是完全放心的。你不欺負她也就罷了,若是敢打她的鬼主意,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你胡扯什么呀!”凌旭憤而拍案,滿臉慍色。接著就被華婷抓起桌上的墨鏡結結實實地敲在腦門上,服務生一聲低叫的“呀”也清晰地傳過來。
華婷冷冷地說:“小心你的態度!
這女人,當年一定是做大姐大的!凌旭敢怒不敢言,只得忍氣吞聲。
還好對方接下來轉移了話題,“那么這次你回來,事情辦得怎么樣了?”
凌旭沉吟了一下,開口道:“我考慮過了,凌氏本來就是做文化產業,這次我還是進行這方面的投資,先從出版物做起。目前已經有了初步的方案,正在聯系一些合作伙伴,辦公處所也已經基本定了下來。”
“那你有沒有考慮過動漫這塊?”
他笑著搖搖頭,“這塊很不好做。國內雖然有市場,但還沒成熟,產業鏈也是脫節的。我大概了解了一下,這里看的日本漫畫大都是盜版的吧?幾家原創的刊物都不算叫好,去年還有兩本?恕YY訊類的動漫雜志雖多,其內容也大都是圍繞著日本的作品展開,真正讓人印象深刻的寥寥可數!
華婷不得不沉重地點點頭。
凌旭又說:“在國內,原創的力量似乎還未形成,因此周邊市場也難以運轉。原創的雜志生存不下去,太多的作品沒有伸展的空間,畫漫畫的人才也難以維系。這是一種可悲的循環。不少漫畫作者的處境都比較尷尬吧?”他輕笑,“看我們家那位就知道了!
“可是,這些問題如果逆向來看呢?我們是有一批人才的,他們創作了不少好的作品,現在需要的是一個能夠盡情發揮的舞臺。一旦舞臺搭建成功,四周的延伸鏈也會被帶動。畢竟我們有很大的市場,也有熱情的讀者,遲早有一天可以蒸蒸日上的!
“你說得對,遲早有一天,卻不是現在,F在要是做動漫,初期的投資起碼要500萬。何況對于新的刊物市場接受度本來就低,發行商施加的壓力大,一直都處于低靡的原創刊物誰都不會看好!彼谧烂嫔锨弥种,“如果真要涉足這塊,我情愿先考慮單本。原創漫畫刊物只能養,一下子是不指望賺的了!
華婷轉著手中的咖啡杯,垂著眼簾嘆了口氣,“你說得沒錯,原創漫畫的處境是很尷尬的。光靠政府扶持是不行的,純粹的商人們也是做不好的。它是一個創意的工業,需要真正了解它、熱愛它的人為它付出才行。可是有熱情的不見得又有錢。我是一個編輯,有時候在想為了讀者、為了雜志著想,上頭的意思一下來,還是得無條件地遵從!
凌旭轉頭看向她,說:“姐,你別難過。雖然說我們這次的重點不在這里,但你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盡管說!
華婷淡淡一笑,“你幫我照顧好小凡就可以了,F在多一個她那樣的孩子在,國內的原創就多一分希望了!
李采凡現在不用睡在客廳里了。
凌旭把那間小小的書房給了她,里面現在有一張柔軟的小床,兩張書桌,一張放電腦,一張放透寫臺。室內有三個書櫥,凌旭將自己的東西搬回房間之后,里面就只剩下她的資料、畫冊、光碟以及擺設、掛件、娃娃等物品了。奈奈睡覺的軟墊放在床腳的一邊,吃食的餐盆放在飯廳,除便器在衛生間。
她又是自己忙了一天,才把這一切布置妥當,現在十分疲累地躺在凌旭送她的小床上仰望天花板,心情卻是極滿足的。
終于可以安定地生活一段日子了嗎?
她不敢奢望太久,很多事情她都習慣只看眼前。這可以說是短淺,但也是因為如此,讓她可以忽略掉許多煩惱。
快兩年了,這么飄飄蕩蕩地過來,想起當初的出走,她依然是驚恐于自己那時的勇氣,F在若是再讓她選擇,自己還會如那時一樣地義無返顧嗎?
這兩年的期間,她并不是與父母完全隔絕的,逢年過節,她也會回去,笑容可掬地問候,總是把快樂的事講出來。父母再沒過問她工作的情況,每次見面,一如游子歸家,只怪她瘦了累了,不懂得照顧自己,卻再未以放棄畫畫為條件叫她搬回。
她從沒將在外的困窘回來和父母訴過一點苦水,也從沒向他們乞援。并不是她在刻意堅持著什么,只是她覺得,能夠天天做著自己喜歡的事,真的很開心。生活上的不便,慢慢地也就習慣了。她的要求并不高,一向懶得計較,甚至沒考慮過自己這樣究竟能走多遠。
只要可以舒舒服服地睡覺,吃飽肚子,當然,有美食更好,花些時間把不大的房間收拾得干凈一點,然后,盡情地畫出美妙的人物、場景、精彩的故事,讓看的人都說好看,她就會覺得好幸福了。
放在心上的事,也就這么一件。
往往在意的事情少了,會被人說“缺心眼”、“短腦筋”,卻也是最容易快樂的人了。
晚上李采凡做了三菜一湯,凌旭回來的時候她正在往自己的碗里盛飯。
“你自己煮飯?”他從飯廳前經過時問。
“嗯。你吃過晚飯了嗎?”
“還沒!
“那……”雖然煮的分量不多,她還是出于禮貌問:“要不要一起吃?”
凌旭伸頭看了看桌上的菜,一個西紅柿炒雞蛋,一個青菜香菇,一個青椒土豆絲,還有紫菜湯,顏色搭配得倒還算漂亮。
“不了!彼苯幼哌^去,“我等會還要出去,晚上約了別人吃飯!
“哦。”于是她端起小碗獨自吃起來。奈奈湊到她身邊嗅來嗅去,她便夾了兩塊雞蛋到它的餐盆里。
“你在干什么?”一抬頭她發現凌旭正執著起子在她的門上動作,端著碗走過去。
“裝鎖!
“原來不是有鎖嗎?”
他頭也不回地說:“原來那個太舊了,而且我有鑰匙!
“嗯?”她不明所以,見他不再答話,于是站在一旁,一邊努力往自己嘴里扒飯菜,一邊看他利落地將門上原來的鎖敲下來,將新的安上去。
“吶,這是原裝的鑰匙,只有兩把。你收好。”他轉身將兩把亮晶晶的鑰匙遞到她面前。
李采凡努力將口中飯菜咽下去,接過鑰匙。
“你記得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把門鎖好!
“哦,好!彼纯此纳裆槒牡卮饝。
“我們這里夜晚有時會出現白眼猿人的靈體。如果不鎖好門,它會進去咬人的。”
“你騙人。”話雖然這么說,她的臉還是白了白。
凌旭收拾好門鎖后才來到廚房,打開冰箱拿出一罐飲料。他瞟瞟桌上所剩不多的菜,問:“你只會燒素菜嗎?你吃素?”
“不是。我也會燒肉的,燒魚也不難。”她說,“不過蔬菜對身體比較好。而且,做起來也容易!逼鋵嵶詈笠痪洳攀侵攸c。她低頭,這兩年來除了奈奈的伙食她哪里還在家里料理過別的肉食?且不說麻煩,看到雞、魚等活物她就動不了刀子。讒的時候最多和朋友到麥當勞或哪家簡餐店過過癮。
凌旭終于找了雙筷子,夾了一口菜。
李采凡笑著問他:“味道如何?”
“普通。”他說。其實應該算得上不錯了,“要嫁人的話還需要努力。”
李采凡皺皺鼻子哼了一聲,“燒家常菜又不難,我高中的時候就會做糖醋排骨了。但現在又不見得每個女子都要會做菜呀。華姐曾對我說,她只會泡快餐面!
凌旭垂頭。他那個小姨啊……不提也罷,“華婷從小只想做女強人,棄女紅,遠庖廚,現在二十七歲高齡了依然孤家寡人一個。難道你想和她一樣?”
“咦?我不想做女強人呀。我只想每個月可以連載漫畫,這樣有固定的收入了,就可以繼續悠閑地畫畫了!
“那以后怎么辦?你想一輩子這樣一個人生活下去嗎?”
“咦?其實以后我想生一個兒子,他最好長得和龍馬一樣。我畫畫賺錢給他交學費,然后母子倆快樂地生活在一起……”越前龍馬是動漫《網球王子》中的主角,又酷又可愛的小男生,她目前相當喜歡一個角色。
“你和誰去生兒子呀?!”凌旭大吼。
“呃,我沒想好……”她對他的震怒感到莫名,解釋道:“但以后結婚的話就會生了吧!
“你準備和誰結婚?”他沉著聲音問。
“我……還沒想好。”她有點膽怯,不明白對方因何而突然變臉,于是小心地說:“但總會結婚的吧?爸爸媽媽叫我最好二十七歲以前結婚!
凌旭注視著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原以為她們這類漫畫狂人都是不思置家的人,他那個美艷不可方物的小姨甚至自言三十歲之前不談感情?蛇@個丫頭,明明自己還是一副孩子的樣子,竟考慮到了結婚生子的事情,實在是有一種……古怪的誘惑。
他平靜下語氣,問:“那你有喜歡的人嗎?”
“有,有的!
凌旭的臉色一青,“誰?”
她吐珠般地報:“媽媽,皮皮,華姐……”
凌旭厲聲打斷她:“我問的是男人!”
“呃……龍、龍馬!彼芸靾蟪。
凌旭滿臉挫敗。他早該猜到她會說漫畫里的人物,只好黑著臉繼續問:“除了這個?”
“塔矢亮!币廊谎杆賵蟪觥D鞘恰镀寤辍防锏慕巧。
“現實里的!我說現實里的!”他吼,覺得自己要瘋了。在她張口答前又明智地添上一句:“你的爸爸伯伯等家人不算!”
接下來李采凡果然陷入了考慮中,凌旭緊張地盯著她的臉,生怕她一張口吐出一個陌生的名字來把自己氣到吐血。
李采凡想了一會兒便說:“你吧!
“什么?”他驚住,“你說……我?你喜歡我嗎?”
“嗯,喜歡的。你是很好的人。”她微笑著說,“對了,還有風的追憶!
凌旭內心的潮水剛剛翻涌起來,又匆匆退去。他沉住氣,不動聲色地問:“風的追憶,是誰?”
“他是我在網上認識的朋友。他的文章寫得可真好,我和皮皮都很喜歡!
“他是做什么的?小說家嗎?”
“嗯,也算吧。他是自由撰稿人,大多數時候是為雜志寫文章的!
“那他多大了?長什么樣?”
“我沒見過他呢,我們只是在網上碰面的。年齡的話,和我們差不多大吧!睕]有察覺到對方超越界限的問題,她依舊據實而言。
“哦!边@一邊的人暗中松一口氣。原來只是網友,連面都沒見過,應該不足為懼。想想也是,如果她真有戀人的話,如何還會向自己求助?
既然如此,她對自己的這份“喜歡”,比起她對家人朋友的喜歡,也不會有什么差別吧。
淡笑。至少是喜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