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雨簾外打簾進入屋內,正巧聽見見美咔嚓掛掉電話,瞪著見飛,很不耐煩的對青芳抱怨:
“這個女的真煩人!告訴她幾百遍了,見飛不在,不接電話,她硬是不聽,厚著臉皮一直打電話進來。上次我在街上看見她和見飛走在一塊,喝!男人婆一個,丑死了!見飛的品味越來越差,這種女的也要--”
“妳少多嘴!”見飛打斷她的話,不安的看我一眼:“我愛跟誰交往是我的事,妳少管閑事!”
“我多管閑事?”見美提高了音調:“那你自己接電話啊!為什么不敢接,要別人幫你擋?”
這時電話又響了,見美賭氣不接,其它的人窩在一旁看好戲。我走過去,拿起電話。
“喂!杜公館。”
“。遥艺叶乓婏w!边@聲音很熟,很像--
“小麥?!”我背對著他們,低喚了一聲。
對方聽我的叫喚,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清潤的女聲又響起:“杜歡嗎?”
我嗯了一聲。
小麥一聽是我,急切的說;“杜歡!請妳幫我叫見飛聽電話好嗎?我打了好幾次電話,都說不在--”
我打斷她的話:“別傻了,妳還不明白嗎?”
小麥的哭聲從電話中傳來,我的喉頭有點酸,很多事,幸與不幸,究竟不是由我們自己所能決定的。
“妳在家吧?不要走開,我馬上過去!蔽艺f。
真沒想到她是怎么跟見飛扯上的。我警告過她們了,她還是不聽。原本我擔心的是阿花,誰知道出紕漏的竟是小麥。
掛上電話后,我不理會眾人詢問的眼光,冷淡地看著見飛。
“我告訴過你,不要惹她的!
“這種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好聚好散,怎么可以怪到我頭上!”見飛還是那副吊兒啷當樣,一點也沒有慚愧不安。
我拿起桌上見志喝剩的開水,往他臉上潑過去,見美夸張的大聲尖叫,見飛一身的狼狽。然后,我離開屋子沖入雨簾,留下一屋子的驚愕。
我到的時候,小麥已經止住淚。麥勝男一向是很堅強的女孩,拿得起放得下。只是,何苦,這一遭!
“想通了?”
小麥點點頭。她坐在地板上,靠著床,雙手抱住膝蓋。
“其實見飛不是薄情寡義的人,只是他的心太野,管不住。他還不知道,什么是情之所媑的認真與執著。”
小麥雙眼望著地板,愣愣的,有點出了神。
我仰頭看著天花板,暖黃的燈光暈開了一圈又一圈。十七歲的我們,對愛情,仍然有著太多的迷惘。
直到天色黃昏暗以后,我才踏著鐵灰的暮色回家。細雨蒙蒙的,下得有若情人的淚,拂在上平添許多憂傷。
每盞燈火的背后,都滿溢出幸福的笑聲,我突然覺得自己可嘆可憐,在這樣處處歡樂愉快的日子,竟然一個人在濕寒冷清的暗夜里踽踽獨行,仰望飄墜的雨花落淚嘆息。
淚是咸的,我知道?墒悄欠N孤獨無靠的滋味呢?卸除了武裝的面具,我的心,在這孤寂的暗夜,不過是一團淌血的爛肉。
我覺得好累,很想就此躺在冰冷的大地。雨花從黑暗天際一直朝我身上落來,也許,只有它們對我是真正的溫柔,也許,只有它們懂得我滿心的疲累。
走到巷子口,我的靈魂總算被拉回現實的軀殼。家在那里了,我的心卻沒有一點暖意,感覺上遙遠冰冷得像宇宙的黑洞。
我停下腳步,巷子口的街燈,慈悲的散射給我一點溫熱的白光。大年初五的團圓夜,我親近的伴侶,竟然是這一柱冰冷不帶情的街燈。
我靠著燈柱,任由雨絲漫天向我灑落而來。一個人影卻阻隔住雨絲和我之間的連系。
“傻瓜,這樣會感冒。怎么這么不愛惜自己!”這似曾相識的語句--我抬頭,米俊寬的身影擋住了大半片的天空,同時也承受了大半的陰寒冷濕。
我對他虛弱的微笑。這樣的暗夜,我的心特別脆弱,一點溫情就足以使我潰防。他的出現,讓我有著某種的溫暖親近,說不出為什么,大概因為寂寥的緣故。
“這么晚了,你怎么會在這里?”我的視線越過他的肩膀,落在他身后那一片漆暗。街燈和夜雨將他襯托得無懈可擊,我的視線不禁被拉回駐留在他周身那一圈光華。
“我在等妳!
“等我?”我迷惑了。
“我在這里徘徊,”他伸手撫摸我的鬢發。“希望能遇見妳,真高興遇見了妳。”說完,嘴角一揚,露出喜悅的歡欣。而也許是因為夜的迷離,也許是雨花的關系,我是真心的感動,感動在這樣的雨夜里,有人在街頭徘徊等我歸來。
“如果我整晚都不回來呢?”我不禁問。
米俊寬露出些許落寞的神態,仰頭朝天際看上一眼,才悠悠淡淡的說道:“那我就一直等下去。妳總有回來的時候!
我不禁深深看了他一眼。我從沒有好好看待過米俊寬,現在我才發現,從前的我,被偏見激昏了頭,忘了即使像他這樣貴族般冷漠的人,也有他情感悲愁的軟弱,和喜笑歡樂的溫柔;而且,米俊寬笑起來相當好看。他的笑和勞勃瑞福陽光般的清朗,又帶著一絲落寞的笑容完全不同。勞勃瑞福的笑臉,無疑地是迷人的,更能勾動每顆有情的芳心。米俊寬的笑沒有這么大的魅力,顯然的,他并不擅長微笑。我只能說他笑地來相當好看,至于好看到什么程度,就全憑對他的好感到了幾分的程度。
他靜靜看著我,背對著街燈,雨花從暗夜的天空四散而下,打在他身上,在他周身濺出一圈光華。我看著那圈光華,覺得心頭暖暖的,有根弦輕輕被撥動。
“好了,你已經等到我了。”我仰頭凝視,黑暗中,他的雙眼清亮如天狼星。
“是的,我很高興終于等到妳。”他再度撫摸我的鬢發,然后緩緩移上臉頰。“妳是否愿意明天和我共同出游?”
我覺得臉頰經他手指游移觸摸過的部份,無端的發燙起來,無力地點頭,軟弱地靠著燈柱。
他的眼睛亮了起來,語氣溫柔無比:“明天一早我來接妳。現在,趕快回去吧!午夜游魂!否則妳明天如果賴床,我可得等慘了。”
我仰頭看他,沒說什么。走了幾步,忍不住又回頭說:“我以為你是很冷漠的人!
他笑了笑,只是對我揮手,我轉身快步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