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鐘的時針已經指到七點半,再不準備一下會遲到——十一長假,就在我拼命的畫圖中度過了,今天已是上班的日子。不知李尋那丫頭回來了沒……
迷迷糊糊洗了把臉,喂了嚕嚕后我離開家。
公車上搖搖晃晃,更加晃得我頭痛不已。車窗外的景物快速掠過,看起來像被撕碎的絹帛,車速越快,越是被撕得粉碎。
“秋華,早啊!蓖骑w站在辦公室門口沖我打招呼。
“早!蔽倚χ鴳。
“李尋什么時候回來?”
他還真開門見山。普通人不是會再問一句,假期過得如何之類的話嗎……
“她今天應該會上班。”
工作緊成這個樣子,有點自覺的人都不會枉顧假期結束的日子依然逍遙在外吧。
“是嗎?我好像聽說她請了好幾天假!
我那推開辦公室門的手頓時僵在空中——
“……你聽誰說的?”
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我說的!
邢克杰不知什么時候出現在我身后,突然開口說了這么一句。相當殘忍的一句……連質疑這件事真假的余地都沒留。如果李尋要請假,對象自然是作為頂頭上司的邢克杰。
好人做不得,好人做不得……我腦海中反復出現這句話。
不知童云飛看出了什么,一臉尷尬地急忙告退——怎么,我的臉色已經難看到讓他退避三舍的地步了嗎?
“自作孽不可活!
我轉頭,狠狠瞪向那看起來心情很舒暢的邢克杰。
忍耐忍耐,這里是公司,不能在這里發火。
我推開辦公室的門,一語不發地坐回自己的椅子——開工,同時在心中將姓李名尋的家伙詛咒一百遍!這次是真的死定了,完成的還不到二分之一,時間卻已經過了二分之一,人數也只有二分之一。這根本就是在讓我放棄嘛!
“聽說……”
我抬眼瞪去,這人怎么還杵在門口,沒事做嗎?
“聽說永盛的設計可以晚交一個星期,誰批準的?”
啪——我手中的繪圖鉛筆應聲而斷。
李尋那個白癡混賬的單細胞生物,竟然跑去請假……請假就請假,竟然還和他說這件事?!終于體會到什么叫欲哭無淚了,好人果然做不得……
“我會按時完成!比拥羰种械陌虢劂U筆,重新拿出一根。能完成才見鬼,不過先堵上他的嘴再說。
邢克杰靠在門邊的墻壁上,勾起嘴角笑得很欠扁——肢體語言:幸災樂禍。
“原來如此,這是你表達友情的方式……真特別。”
嗖——
邢克杰腦袋一偏,被我扔出去的那根鉛筆戳向他耳邊的墻壁,然后掉入他攤開的手掌中。原本光潔的白色墻壁上頓時出現一個黑印。
面對這種人,真是佛都要有火啊。幸災樂禍加冷嘲熱諷,氣得我連想都沒想就用手中的東西丟他了。嗯……早知道剛才應該拿刀子而不是鉛筆,就算他躲過腦袋也可以在他手上留個口子。
“呼……”邢克杰長出一口氣,將那根鉛筆放在我桌上。
從他自門邊走過來到放下那根鉛筆,我始終不發一言地瞪著他。
啪——他扔了個文件夾在桌子上,然后便轉身往門口走。走出幾步后,他轉身看著我說道:“你果然是個不懂反省為何物的人。自以為是為對方好,又無法將事情控制在自己能掌握的范疇,最后的結果就是將自己與對方都逼上死路,然后埋怨對方不按照你以為的方式做事。好好想一想,究竟是誰的責任。不要太自以為是!
咔噠——門在他的背影消失后,輕輕地關上了。
耳際依然回響著他最后的那些話。邢克杰,他是很認真地說著那些話。那些,我從未想過的話。在他說這些話的時候,那原本就剛毅尖銳的臉龐,更顯得凌厲嚴肅。那雙眼所發出的犀利的光,透過玻璃鏡片,刺痛了我……
伸出手,打開他留下的那個文件夾。
那一瞬間,我的淚水涌出眼眶,朦朧了眼前的——永盛集團員工公寓的設計稿。
“華華,媽媽今晚有事不能回來了。你自己吃飯好嗎?”
“嗯,不要緊!
“乖!
不要緊——從小學開始,這三個字就已經成為我的口頭禪。因為每次我說完這三個字時,母親都會滿臉笑容。
單親家庭的母親,為了必要的物質生活是會比雙親家庭的母親要忙碌得多的。不能給她添麻煩,讓她安心工作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事。
一直以為我已經做得夠了,以為兩人這樣生活下去應該可以幸福。直到大學時,母親帶著我未來的繼父出現在我面前,我才知道,只有乖乖的我,是不夠的。
“華華是不是太獨立了,什么事都不需要別人幫忙。性格也內向,她從小就這樣嗎?”成為我繼父的一年后,他說了這樣的話。
“是嗎?我覺得很好啊,這樣的女兒很省心!
看吧,我知道,這樣的我會讓母親高興。
“可是,這樣根本就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或者需要什么……”
“去去去,我的女兒我知道。不用擔心,即使你擔心也沒用,她只會說‘不要緊’。她的人生,讓她自己去經歷!
我知道的,母親就是用這樣的理由打發了她偶爾的內疚心。我犯錯,她從不擔心也不說教,因為我可以照顧好自己;我考試不及格,她也會很大方地在卷子上簽名,甚至連臉色都不會變;我考大學時報志愿,她笑著說“想去哪里你自己決定就好”……
原來,愛得太寬容,也會讓人受傷。
邢克杰的那些話,是我從未聽過的訓誡。嚴厲的,但卻不是上級面對下級失誤時的虛偽和苛刻,而是不帶任何功利性質的關懷。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關鍵,毫不留情的尖銳言詞,但訓誡之前卻已默默地將我未完成的設計稿完成了。如此一來,給我看的,就只有結果——我的錯誤,和他的正確。
真是,殘忍的人啊……連補救的機會都不給我。
李尋回來時已是正式上班的第四天,我不明白她這么做是向誰借的膽子。明知道還有任務趕著完成,明知道時間緊迫到幾乎分秒必爭,她依然可以若無其事地大笑著出現在我面前而不帶任何愧疚神色。
“哈哈,秋華,我告訴你,這次回家見到我的小外甥了。可愛得要死,讓人好想捏!”李尋開心地拿出一疊照片給我看。
可愛得要死?那還不如不可愛來得好,至少可以多活幾年。
老實說,我的心情相當惡劣。盡管永盛的設計已經完成了,比預定的一個月期限提前了一半。邢克杰的工作效率真不是一般的高,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到我新設定的設計參數的,也不知道他是怎樣在兩個星期時間內完成了設計稿一半的工作量。從圖稿表面看來,似乎不是他獨自完成的,因為有兩種數據筆記在上面。
不過,就算撕爛我的嘴我也不敢去問他這種事……
“對了,秋華,把永盛的新設計參數給我!
“那個已經完成了!
李尋頓時瞪大眼睛看我,半晌后,“你,一個人完成的?”
“不是。”想必邢克杰不會愿意李尋知道他有幫忙,那種連感謝都不肯讓人說出口的人……那么,“呵呵,是邢副院長幫忙做完的。他說,想幫你做點事!
我瞇起眼睛笑容滿面地說完這些,然后看見李尋的眼睛再度睜大到歷史新記錄。
好吧,我承認我的性格越來越惡劣了。但如果不小小報復一下邢克杰,我會覺得幾天前的那幾滴眼淚很可惜。
“真……真的嗎?他,這樣說?”
怎么說呢,李尋現在的表情只能用震驚加難以置信來形容。
“嗯,因為他拒絕你的心意,覺得很內疚,所以想至少在工作上能給你一點幫助!
李尋的眼睛在這時恢復常態了,不過神色卻變得很古怪,她盯著我看了半晌,一直看得我感到有些不自在。
“怎么?”
“你今天的話好像特別多哦……不太正常啊!彼粲兴嫉卣f道,“你和邢克杰,發生什么事了吧?”
好敏銳的人,以前沒發覺李尋是這么敏感的。我不禁吃了一驚,立即笑起來,“呵,你想太多了!
“別太小看我,和你做了這么多年的朋友。你是那種會正經回答人問題的人嗎?需要一句話以上才能解釋清楚的事你一向懶得回答!說吧,究竟怎么回事?”
原來在不知不覺間,她已經這么了解我了。
果然如邢克杰所說,我很自以為是。看著李尋那仿佛X光似的目光,我的心情突然好起來。有種高于體溫的溫度,從心底蔓延……
“李尋!
看著落在指尖的陽光,感覺眼前似乎被那明亮照出了另一片天地。
“?”
“謝謝你!
“哇啊……你果然異常得不像話!到底怎么了啊?告訴我嘛!”
“呵……請我吃飯的話!蔽议_玩笑道。
“沒問題!”
沒問題——原來她所謂的“沒問題”就是買一大堆東西到我家等我下廚做給她吃。的確是請我吃飯,因為原料是她買的,只不過要我自己加工就是了。這臭丫頭越來越會鉆空子了。
不過……為什么那兩個人也坐在那里?
“哇啊,你們兄弟倆長得好像!”
由于廚房的門正對著客廳,于是我很清楚地聽見客廳傳來李尋那驚訝的大叫。這兩兄弟性格相差那么多,如果長得再不像,血緣關系要怎么體現?
“喵喵——喵……”
嚕嚕正在蹭我的小腿,它嘴里好像叼著什么東西。我放下菜刀,彎下身子仔細看。
這是——狗尾巴草?哪來的……
“喵喵嗚——”
呃,讓我拿這個陪你玩?我哪有這個時間。
“喵喵!喵嗚嗚——”
好吧,就玩一下下。
我拿起那根狗尾巴草開始逗嚕嚕。左搖右搖,嚕嚕伸出爪子去抓那根草。毛呼呼肉嘟嘟的爪子東抓西抓,嚕嚕的大腦袋跟著那根草左右晃。好——可愛!
“哈哈……這邊,這邊……加油哦!
“喵喵……”
就在我和嚕嚕玩得正開心的時候,一個聲音在我頭頂上方響起。
“好玩嗎?”
“嗯,好玩……”我立即回答道。
抬起頭的時候沒來得及收起臉上的笑容,于是就這樣僵在嘴角。
“做好飯再玩!毙峡私苊鏌o表情地彎下身,一把抓起嚕嚕以及被嚕嚕成功咬住的那根草,然后便轉身離開了廚房。
他真是一頭標準的沙豬。我站起身,繼續切菜。不過,那根草到底哪來的?嚕嚕好像還很喜歡的樣子。
思緒回到眼前的食物上,我不禁嘆息再嘆息……李尋還真大方,魚、雞、蝦,外加一大堆素菜,她想累死我。
“既然去你家吃飯,不拜訪一下隔壁上司多不禮貌!”
這是她的理由,不過拜訪后的結果卻成了大家一起吃?此郎蕚涞臇|西就知道不是兩個人的量,早有預謀的。當時的確是很想和李尋一起吃飯,不過現在我后悔了。會惹麻煩的人不管什么事都不會簡單了結,即使吃個飯都會吃得很麻煩。用了兩個小時,終于將全部材料都變成熟的了,放了滿滿一桌。
“嘿嘿,很久沒嘗到秋華的手藝了,讓我思念了好久!崩顚ばξ刈テ鹂曜。
看著已經坐在飯桌旁的三人,我開始皺眉頭,然后瞪向李尋——絕對是她搞的鬼!四個椅子放在餐桌兩側,她和邢克嘉坐在一側,邢克杰坐在另一側,而邢克杰身旁的那個空位子顯而易見是留給我的。
摘掉身上的圍裙,我盡量若無其事地坐在邢克杰身旁。
“林小姐竟然這么會做菜,好意外啊。”邢克嘉笑眼彎彎地說道,“味道很好!
“呵呵……”我笑了笑表示謝他贊美。
“面對這樣的美味佳肴,不喝幾杯太浪費了!來來來,我準備了啤酒。”李尋變戲法似的從桌子下面拿出兩瓶酒。
她——什么時候去買的?剛才明明還沒有。
眼看李尋就要把酒往我面前的杯子里倒,我立即一把抓過玻璃杯,“我不喝!焙軋远ǖ卣f道。
“開玩笑,這種場合不喝酒怎么行?”李尋瞪我一眼。
什么場合——不就是朋友們一起吃飯嘛,而且還是我自己下廚。
“有進步,懂得拒絕了!毙峡私芡蝗徽f道。
看著他嘴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的樣子……不知為什么,突然覺得有點火大。
“倒!蔽覍⒕票e到李尋面前。
這下李尋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她看看我,然后又看看邢克杰。
“怎么?”我瞇起眼睛笑著看李尋。
“你不覺得你的叛逆很幼稚?”
“叛逆?你說誰?”我笑著將目光移向身旁這個很欠扁的男人。
“你!
“叛誰,逆誰?”
“我。”
“呵呵……這個結論真有趣!蔽覉猿中χ,克制自己不要掀桌子。
“第一次聽說,有人叛逆是因為覺得有趣才做的!
“你今天的話好像特別多!蔽彝屏送票橇荷系难坨R。
“過獎,沒你多!
我靠!這死人真的很欠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