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知道他要死了,下一輛汽車開過來,他就會被壓得粉身碎骨,她又不能過去跟他說:“先生,您要死了,把電話留給我,我去通知你的家人,讓他們盡早做些準備,什么?您不想去死,這個我做不了主,要不您往后靠點,別這么爭著往前擠……”
北雪不能跟他說這些,說了也是白說,他會把她當神經病,脾氣好的吐她一口唾沫,不好的或許還會賞她一拳。路上的人看到了,也會覺得她活該,沒有什么比咒人生死更惡毒的事情了,如果下一秒鐘真的壓到他,她是頭一個要被懷疑的,人們不承認先知的存在,她除了神經病之外還有另外一種可能,那就是謀殺犯。
北雪不愿意面對這些,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她喜歡唱歌喜歡跳舞,雖然聲音荒腔走板,可畢竟她有唱的自由,如果她說出來,那么也許,她就連這點自由都失去了。
北雪掉轉了目光,她什么都沒看到。
身后響起長而尖銳的剎車聲。
她什么也沒有聽到。
北雪來得早,公司里只有她一個人。很多人都說北雪是個好女孩,她不漂亮,但是聰明。男人并不喜歡聰明的女人,但他們又不打算跟她談戀愛,有一個聰明的同事和下屬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她總能在你之前想到你所需要的東西,你一伸手,她就知道你想做什么,那種感覺真是奇妙。
北雪升為客戶部經理是眾望所歸,雖然她年輕了一點,但這不成問題,她能讓所有的客戶都對她贊不絕口。北雪知道這不僅僅是人們所說的能力,還有人們所不能說出口的超能力在其中作祟。可惜她不能預知自己的未來,不然雙手一合,高叫一聲魔鏡啊魔鏡,告訴我什么時候才能賺夠一百萬,如果永遠不可能,她也就不用這樣拼命了。
客戶中不乏刁鉆惡毒之輩,像大禹地產的小開,他說他只跟美女打交道,像北雪這么丑的女人他沒見過。北雪只是微笑,她不跟他生氣,因為不值得,他囂張不了幾天的,禹地產根基不穩,很快就會倒閉,這個小開呢,當然也不可能再出口傷人。呵呵,罵人是有錢人的特權呢,像她這樣的小人物,被罵了也只能聽著,不敢罵還回去。
小開就越發地得意了,他是個絕頂漂亮的人物,雪白的臉孔,一雙眼睛流光溢彩。他只穿兩種牌子的西服,全手工制作,只此一套,絕無重版,唯一的嗜好是拿錢砸人,據說他某位女友在某間酒吧里被凳子刮破了絲襪,他竟買下整間酒吧,開除了所有員工,讓女友將酒吧砸得稀巴爛。有兒如此,大禹地產是不愁不敗家的。
所以北雪并不著急,一想到他流落街頭時悲慘的樣子她就一點也不著急了。北雪在公司里是出了名的好脾氣,但這樣的好法,也讓公司里的人大跌眼鏡。
畢竟誰不知道顧晴光的大名呢,就算以前不知道,這兩個月也算實實在在地見識了一把,他有潔癖,絕不肯坐公司的椅子,不沾公司的茶杯,出門要帶保鏢,同時充當保姆的角色,身上擔負著他所有的生活用具,當然,還是要把床計算在外。他說話的時候喜歡人指著別人的鼻子,張口就是“干”,或者“靠”,毫無貴公子應有的風度,并且為此沾沾自喜。
這些北雪居然都能忍得下來?
公司里的人,包括老板在內,都不得不承認北雪是超人。
北雪只是微笑,“我比較會自我調節。”
女職員們紛紛向她請教:“要怎么做?”
北雪總不好說,看對方悲慘的未來,比較自己的幸福生活,她的心自然而然地就平靜了,安逸了。毫無怨言?這在其他人做起來可實在有點難度,她想了一想,面帶微笑,“憶苦思甜。”
“嗯?”眾人一愣,“怎么講?”
“我父母的脾氣不好,小時候總是挨揍。”北雪說的倒不是假話,只不過她挨揍是有原因的,比如父親出門,她會說,爸爸的錢包會丟掉,結果果然丟掉了,一頓臭揍總免不了。奇怪的是對于自己的事她卻毫無感應,不然不會去多這個嘴,也免得皮肉之苦。北雪笑了笑說:“現在不過是挨罵,罵得多么難聽,到底不會痛。”
一群人或點頭或搖頭,表示難以理解,但老板卻把她的話奉為經典,恨不能貼到公司墻上作為座右銘。老板也有老板的道理,一個人一輩子總有受氣的時候,與其受別人的氣,不如受客戶和老板的氣,因為到最后,總會有其他的方式來補償你,比如錢。
錢可是個好東西。老板說,有了錢,你就可以去踩別人,讓別人受你的氣。
北雪微笑著想,雖然說的全是歪理,可也別有一番滋味在其中呢。
顧公子也是個妙人,看北雪一團和氣棉花似的任他蹂躪,反而提不起興致來了。顧公子不抽煙,抽煙會把牙齒熏黃,會有口臭,他對自己的形象是十分在意的,聽說稍微喝點紅酒可以延年益壽,他雪白修長的指間就總是捏著一只酒杯,“顏小姐,為什么每次看到你我都覺得這么無聊呢?你危害到我脆弱的身心了你知不知道?”
北雪慢聲細氣地跟他打太極拳,“顧先生的身心沒有這么脆弱吧!
“有啊。”顧晴光用酒杯掩了半面臉龐,酒杯是琥珀色的,映在上面的手指潔似美玉,“我還真沒見過你這么能忍的人!彼α艘幌,露出兩排雪白的牙,眼睫閃閃爍爍,倒像是做了壞事的小孩子,“你不會是喜歡我吧!
北雪嚇了一跳,她又不是受虐狂,又沒有神經病,她干什么要去喜歡這個人,但又深知這種人的劣根性,你要說是,他恃寵生驕變本加厲;你要說不,他惱羞成怒氣急敗壞,沒辦法,誰叫人家的爹有錢呢。北雪只好接著跟他打太極,“顧先生想得太多了!
“我覺得不是哦!彼ζ饋淼臉幼舆真是漂亮,北雪有些惡毒地想,就算是日后流離失所,他還可以去當男妓,北雪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看在顧晴光的眼里更是十足十的肯定,“我不是沒見過能忍的人,讓他們跪下來舔我的腳也沒什么問題,可他們的演技實在太糟糕了,一邊笑得獻媚,一邊又掩飾不了眼睛里想一口把你吞下去的惡光!
北雪微微驚訝,原以為這位顧公子是個不折不扣的草包呢,竟然能窺透人心冷暖,也算有幾分靈性在其中吧。
“你不一樣!鳖櫱绻庠诰票竺嬗^察著她的表情,“你的眼睛是平和的,有時候甚至會有一些笑意,你從來沒有真正生過氣,至少面對我的時候沒有。”
那是你根本就不值得我生氣!北雪暗暗地微笑。
“不過你還是不要癡心妄想了!鳖櫱绻獾艮D了目光,好像擺在他面前的北雪根本就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團垃圾,“這么丑,看了就倒胃口,工作的時候看見你我就夠難過的了,當我女朋友?哼,是存心不想讓我活了……”
北雪目瞪口呆,不不不,她不是生氣,她只是奇怪這世上怎么會有這么自作多情的人,剛才還夸他有三分之一的腦筋呢,可是繞來繞去,事實證明了這個人果然是個徒有其表的白癡,“那個,顧先生……”北雪嘴發干,不知道該對這個自顧自發情的家伙說什么。
“算了算了。”顧晴光十分“大度”地揮了揮手,“其實我也不討厭你,這世上找個真心實意的女人太難了,不過你實在是丑……”
北雪的臉終于扭曲成一團,正想開口警告他,他漂亮的薄唇間,卻冒出了一句更讓她噴血的話:“我們再這樣下去是不是太尷尬了……”
誰、誰跟你這樣下去啊?北雪像被冤死的人一樣瞪大了眼睛。
“會影響工作的……”
你還在乎工作?
“要不要我跟你們老板說一聲……”
你想說什么啊?北雪撲上去拽住他,被保鏢一擋,眼睜睜地看著他走進了老板的辦公室,天,這是什么世道,她忍氣吞聲逆來順受毫不反抗居然也可以惹禍上身?
她暗戀他?這也太離譜了吧,他知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個什么東西?誰會暗戀他,就算是在看錢的分上她也不會自找罪受!
北雪緩緩地閉上眼,露出一副瀕臨死亡前頹廢的姿態。
緋聞在某種程度上近似于瘟疫,例如它傳播奇快,殺傷力巨大,而且人們談起這兩者時臉上的表情也大同小異,都是瞪大了眼睛微微顫栗著,前者是因為興奮,而后者則完全是出于恐懼。
北雪很快就發現人們注視自己的目光里摻雜了興奮的成分。
一個女人對于男人的無限度容忍,不是因為愛情是為什么呢?她被調出了大禹地產的案子,去接另外一樁名不見經傳的小CASE,美其名曰避嫌。
北雪一口氣悶在胸口,真恨不能去找那個顧公子理論,可北雪到底是個聰明人,知道這種事就如同佛祖的禪機——說不得,越說越黑,百口莫辯。調離了也好,落個清靜,日子久了,誰還記得你顏北雪是哪一號。
北雪在角落里默默地做著事,看到仍然張牙舞爪的顧晴光,心里怎么能不恨?只恨不能快點到年底,好看他的笑話,北雪甚至準備好了幾枚硬幣,等他流落街頭的時候,就扔到他臉上,指著他鼻尖冷冷笑著說:“你也有今天?”
北雪負責的這件案子命運多舛,先是對方說報價不合適,一調再調,提案又否定了幾次,好不容易做得通順了,對方的老板卻突然重病,派了個小頭目來接著商談。北雪對這種貌似全權代表的小頭目沒一點好感,因為她自己也是,根本做不了主,白費一頓力氣,不過是打口水仗,回去還要重新請示老板,再剝一次皮。
所以那天對方來,北雪也沒往心里去,正和一堆亂七八糟的材料拼得不可開交,忽然聽人低低問了一聲:“顏小姐是嗎?”
北雪聽見那聲音就是一顫,她有戀聲癖傾向,但不嚴重,但還不至于為此忽略了皮相和內涵,男人長得好不叫好,家世好也不叫好,唯獨風度氣質談吐舉止無懈可擊,那才能算得上一流人物。顧晴光算什么,一個仗著老子有錢胡作非為的二世祖而已。
北雪緩緩地抬起頭,那人略垂了眼簾,神色平淡波瀾不興,北雪先在心里叫了聲好,再看那人的目光,說話時只看住了人的眼,十人專注,毫無猥瑣退縮的態度,北雪已有三分傾心,“先生是姓羅吧?”
那人微笑著伸出手,“羅江寧!
北雪的手與他一握,熱度直達掌心,臉上不自覺地紅了一紅,“我叫顏北雪!
“早聽過顏小姐的大名了!
北雪一笑,“羅先生過獎,劉老板的身體還好嗎?”
“應該沒什么大問題,也是這段時間事情太多,休息一陣子就好了!
“是啊,錢再好,總好不過一個好身板!
兩個人說了一些閑話,就把工作日程定了下來,羅江寧是個頭腦極清晰的人,說起話來有板有眼,頭頭是道,省了北雪許多工夫。
將近中午,羅江寧看了看表,“一起吃個便飯,顏小姐肯賞這個臉嗎?”
北雪欣然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