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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你一千個吻 第七章 作者:葉小嵐
    喧鬧的春天,杜鵑花在人行道和綠色林蔭道的兩邊怒放著。

    貞媚的心情就像春天怒放的杜鵑花叢那樣洶涌起伏,那樣喧鬧,那樣不乎靜!她得常常踱到戶外去深深透一口氣,把內心那股沉重逼人的壓力設法釋放出來。

    然而,世間是一片繁華似錦,無助于紓解她胸中的躁動和緊迫之感!

    現在,兩個男人同時緊緊纏繞著她,教她陷入情網難以脫身!

    她坐在她的位置上,思索著千般的煩惱,望著落地窗外一角那一叢叢綻放著萬紫嫣紅及粉白的杜鵑花發愣。

    倏地,電話鈴響了起來。

    “是貞媚嗎?今天心情怎么樣?可以打七十分嗎?”

    是張杰亮!那個唯一不會帶給她躁動和壓迫感的男人。

    “不好,你知道我永遠是不及格的,尤其是今天,也許只有二十分,甚至更低!”她告訴他,發現自己軟弱得連說話的力氣都很勉強。

    “是嗎?可能你不夠用功,不想把這門功課修好,當然不會有好成續!”

    “杰亮,我很讓你失望對不對?什么控制自己的情緒、激勵自己……對我根本行不通!我只有焦慮、傍徨和很多很多的罪過感……!

    “不要苛責自己,這原本就不是那么容易做到!午休時間你有空嗎?我想見見你!

    “可以,我也需要和你談談,到你的茶坊去坐坐,看看能不能讓自己不要那么煩躁!

    “那好,我在那邊等你!

    貞媚掛了電話,躲進洗手間去打點自己。

    依舊美麗的臉龐,卻嵌著一對空洞迷茫的眼睛。為什么當她讓郭家河和吳啟邦的愛緊緊圍裹時,卻只有深深的、沉重的迷偶和樵粹?

    她替自己在泛著暗紫的眼圈四周撲上蜜粉,在唇上覆上一層口紅,然后對著鏡中的自己無奈地笑笑,深深吸一口氣離開了化妝室。

    到達茶坊的時候,杰亮已經守著上次他們約會的那個座位,含著溫雅的笑意期待著她的蒞臨。

    “還喜歡薄荷茶嗎?”他問她,刻意對她委靡的神態表示視若無睹。

    “嗯,我很喜歡拐杖糖的味道。”她附和他,在他對面坐下來。

    “你看起來不錯,如果能更振作一些,會比任何女孩子都亮麗四射!”他鼓舞著她,察覺出她的確是煩惱重重而強顏歡笑。

    “杰亮,你的EQ學分修得很成功,因為花了解別人情緒這一點上,你的功力很高,你總是把我看透了。”

    她欣賞而欽佩地看著他、告訴他。

    “應該說,我特別能感應你的情緒和感覺吧,也許是你沒刻意在我面前隱藏你的情緒!彼靡环N知心的態度和語氣對她說。

    她立即回答他:“那是因為我信任你!真的,在我們第二次見面,你在凱悅問我為什么一個人悶悶不樂地在外面投宿那一刻起,我就認定你是一個可以信任的朋友!在你一早正經地用那一套EQ理論向我循循善誘的那一刻,我對你的信任和倚賴就更重更深了!我沒辦法否認這些!你會認為我很軟弱、很容易相信別人、很愚蠢嗎?”

    她用求助而等待審判的楚楚眼光望著他。

    他堅定地告訴她:“完全相反!你給我的第一個印象是熱情、善良而有同情心,你完全不吝惜對一個處在失意中的陌生人付出關懷和善意,你帶給我很多正面的信念:而同樣的,你的善良卻往往絆住了自己,讓自己過得出誰都辛苦,我覺得這樣對你是很不公平的,一個人為什么得因為善良而受苦呢?難道沒有人能幫助她、回報她嗎?我不認為這個世界真的是這么自私、這么冷酷!”

    杰亮一字一句娓娓傾吐著,貞媚已忍不住落下眼淚低低地飲泣起來。他知道,他觸及她的痛處,他決定讓她把隱痛都吐露出來。

    “告訴我,那一天演的那場戲,是不是反而把你害苦了?”

    “不,你只是幫助我讓攤牌的時間提早到來而已!可是,吳啟邦不肯放過我,他死死咬住我和他過去的種種,不肯松手!”她向他苦惱地投訴。

    “問題是,你還愛他嗎?你對過去的一段情是不是還有一些些眷戀?”

    “杰亮,我坦白向你招認,在和他初重逢那一刻,我的確有這種想法,但是現在整個情況又改變了,另外一段感情又把我拖了下去,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你是說,那個在灰色地帶進行的游戲現在已經明朗化,你栽了進去?”杰亮的表情透著失望和凝重。

    貞媚沮喪答道:“是的!所以我充滿了罪過感!我覺得自己無藥可救!我要你來嚴厲地審判我!”

    “為什么你必須和他躲在灰色地帶裹茍延殘喘?為什么和他在一起你充滿了罪過感?他是一個有婦之夫,是嗎?”杰亮至此已把事情看透。

    “是的!他是個有婦之夫,而且,他是我的老板!他和他的太太正在冷戰,而且冷戰得非常厲害!她離開了他,他很痛苦、很寂寞,只有我能給他慰藉!”

    貞媚一五一十說出來。

    “貞媚,其實你很清楚這一切,你并沒有當局者迷!這種感情你是不會當真的,所以你才需要這么痛苦掙扎!你很清楚自己該怎么做才對,除非他真的離開了他的妻子,否則你只是一個過渡性的對象、一塊浮木而已!”

    “我懂,杰亮,你說得對,這些我都懂,所以我才會過得這么辛苦!吳啟邦對我而言,又何嘗不是這樣?他被王茱蒂挾持壓迫,只不過是找我發泄!而我呢?說穿了只是不耐寂寞,讓他們乘虛而人而已。”

    “別這么說!貞媚,你只是太善良!他們抓住了你善良的弱點!”

    “但是郭家河不是這樣的,他絕對不是利用我!”貞媚替大郭辯解。

    “我也希望是這樣。但無可否認,他是個有家室的人,你和他之間充滿著變數!”

    “我知道!我都知道!”她擒著淚低下了頭,軟弱地問他,“杰亮,你會不會輕視我?知道了這么多,你還會像過去那樣給我評價,把我當一個好女孩嗎?”

    停頓了兩秒鐘,她忽然激動地咒罵起來:“雪特!我真厭惡我自己?”

    “別這樣,貞媚,我永遠不會改變對你的認識和觀感!”杰亮原本默默沉思著,這時不得不打起精神來安撫她一句,按著又是一片沉默之后,才凝重地開口又說:“我真的很希望能多幫助你一些,繼續在你需要的時候,無時無刻地扶持你,但是貞媚,很遺憾我可能做不到了?”

    “什么?你是說,你厭棄了我,不想再過問我的事?”貞媚驚惶地抬起一張淚臉,慌張而絕望地問。

    “不是的,公司派我到美國去受訓,很短的時間內我就要離開臺北!今天約你出來,就是要告訴你這個消息。”

    他依依不舍地告訴她,眼中泄漏出一股悲傷的真情。

    “你要去美國?要去多久?不再回來了嗎?”

    她伸出手來抓住他時,像一個即將被大人丟棄在街頭的孤女或一只小貓一樣,緊張急迫地一連串問著。

    他點點頭,告訴她:“至少要一年半載吧,貞媚,你要好自為之、自求多福,我不能再給你上課了,你要好好給自己打分數,嗯?”他用力捏捏她的手,給她安慰打氣。

    “杰亮,我不要你走,真的不要你走!”她忍不住又低拉起來,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他無詞以對,久久才能告訴她:“好好處理你和郭家河的事情,也許他就是你的依靠!我看得出來,吳啟邦雖然不可靠,但對你很執著,你的煩惱可能還是無窮無盡的!貞媚,我真的很不放心你……!苯芰烈矀衅饋恚荒樀膽憪澓筒簧。

    “不要走,杰亮,你走了,我不知道要怎么辦?我連向一個神父告解認罪、祈求幫助的機會都沒有……!

    貞媚正哀訴著,冷不防另外一個冷冷的女人的聲音飄了過來:“這是什么跟什么?不可一世的張杰亮什么時候搖身一變,成了拯救蒼生的耶穌基督的使者了?真是纏綿動人哪!”

    貞媚和杰亮抬眼一看,竟然是周絲凌!

    “你來做什么?”杰亮不客氣地怒聲就問。

    絲凌傲慢至極答道:“我不能來?這個店也有我的份,我出的錢,笑話!誰敢說我不能來?”

    她把矛頭指向一枝梨花春帶雨的貞媚:“倒是你,你跑到這里來表演的是哪一出戲?我聽說過做保險的打開自己的荷包拿錢買單子填業績,還沒見過做婚紗的為了拉生意還陪客人談情說愛!”周絲凌的嘲諷極盡刻薄。

    杰亮怒聲罵道:“周絲凌,你對別人要尊重一點!你以為任何人都必須把你當做武則天或是慈禧太后嗎?”

    “你不用替她說話!我知道她很有手段,把你迷得團團轉!”絲凌向杰亮大聲咆哮,又指著貞媚罵說:“好厲害的狐貍精!答應要拉攏別人的好事,自己卻偷偷摸摸勾搭起男人來!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么厚臉皮、不要臉的女人!”

    說著,一巴掌朝貞媚掃去,好在杰亮很快出手擋住,只掃到了貞媚的下巴邊緣。

    周絲凌眼見教訓貞媚未遂,火上澆油般不禁連珠炮再罵道:“不要臉的賤女人!還真會裝模做樣,把本姑娘我給耍得團團轉!真是老天有眼,今天教我親眼撞見,拆穿了你這下三濫的濫招數!今天你敢公然勾引杰亮,破壞我們的感情,我不會放過你的!”

    杰亮聽不下去,反手給了她一個耳光。

    “周絲凌,你給我住嘴收斂一點!”

    “張杰亮,你向老天爺借了幾個熊心豹子膽,竟然敢打我?”

    絲凌向杰亮撲過去,好在被經營茶坊的同伙趕過來拉開。

    “對不起,杰亮,是我連累了你!我走了!”貞媚抓起皮包,慌亂說了一聲,丟下眾人便跑了出去。

    她的心情就像古代的春秋戰國時代,混亂到極點,也惡劣到極點!

    她哪里也不想去,只想找個地方大哭一場!

    但是什么地方可以讓她盡情痛哭呢?

    她沿著基隆路往和平東路的方向疾走,她看到了新植不久的草木正欣欣向榮,撐起朵朵綠意的大安森林公園。

    對!就是那里!那個在電影“愛情萬歲”里,讓楊貴媚因人生和情感的虛無而大哭二十分鐘的地方!不管怎么樣,她決定在那里好好宣泄自己一番!

    春風春雨把公園里的樹林滋養得好茂盛、好翠綠!它就像一個迅速發育中的小孩,由童山灌灌的“三毛”或“二毛”長成了一個毛發逐漸濃密的、充滿青春氣息與活力的少年!

    她隨便找了一個地方坐下來,開始深深思索屬于自己的無盡悲情。

    她的人生究竟是怎樣?她的愛情又如何?

    不是太少便是太多,或是太遲,或盡是錯誤!總而言之,就是不能恰到好處!

    她該等待郭家河?還是回到吳啟邦的懷抱?

    張杰亮的離去、王茱蒂的威嚇、周絲凌給她的羞辱、對翠憐的負疚……,所有的困窘和苦楚似乎是約好般忽然間一起撲向她,要把她撕得四分五裂……一。

    她真的真的好想號陶大哭一場!可是,悲哀到了最深處,似乎連放聲傾泄的力氣也沒有!她只能木頭人似地呆坐在那兒,默默地垂淚、自傷……。

    哭了將近半個鐘頭,眼看著天色也黑了。她覺得心里好空洞、好空洞,如果再不能找到一個人尋求一些溫暖,她知道自己已經接近崩潰邊緣了!

    她不能再去找張杰亮,更不能去倚賴吳啟邦。唯一能夠投靠的,只有一個郭家河!

    只有他溫熱的懷抱、堅實的肩頭,可以使她靠近去傾吐悲懷,以及所有的愁思!

    她拿出行動電話,打給大郭。

    “貞媚!我一直在找你!你這幾個鐘頭跑到哪里去了?”大郭的聲音透著焦灼與不安,急迫地問。

    “我出來走走,心情很不好……!

    投訴著,委屈的眼淚又落了下來。他的關心讓她獲得及時的安慰。在這個世界上,只剩下大郭一個人會關心她的死活了!她含淚又帶笑地在心里告訴自己。

    “我去找你!告訴我你在哪里!”

    他的聲音還是那么急促,在她聽來,這又是一種愛情的表示。

    “大安公園,新生南路這一邊。”

    她告訴他,同時拿出面紙,打開粉盒想要修飾自己。

    “好,我去接你!”他用迫切的聲調匆匆結束了談話。

    懷著甜蜜的期待,她站在路邊等著他。短短幾分鐘之內,他趕來了。

    坐進了車內,她不禁含情脈脈地、感激又陶醉地看了他一眼。

    只有他是世上她唯一能投靠和奔赴的人!如果她不再去想起翠麟,以及未知的明天──“記得上次我們去吃土雞的地方嗎?”大郭朝她笑笑,有些心神恍彿地問她。

    “外雙溪。‘斎挥浀!”她偏頭想想,很快回答。

    “我們再去那里好嗎?”

    “當然好!”她立即說,用那種能夠重溫舊夢的陶醉和甜蜜心情看著他。

    一路上,他出奇地沉默,沒有開口說話。

    到了那家庭園餐廢,只見杜鵑花開得更燦爛奔放了,一叢又一叢在串連的彩色小燈泡下綻放著艷色和濃香。

    點了酒菜,服務生也退下了,大郭這才問她:“貞媚,你哭過了?”

    被他這么一問,她又淚眼汪汪起來,好一會兒才能搪塞著胡亂回答他:“沒什么,一個好朋友突然要離開,我覺得很空虛,我失落得愈來愈多,覺得有點承受不了……!

    她拚命眨眼睛,想把淚水逼回肚子里去。

    她的話使原本就局促不安的大郭更忐忑不忍,但他還是勉強自己安慰她:“你太重感情了,人生本來就充滿了生離死別的變數,這是人的宿命,有生就有死,有聚就有別,誰也逃不掉!”

    “你難道不是嗎?我覺得你對生離死別的調適力也許比我還差呢!你才是一個最重感情的人!”

    她想起他為翠麟的輾轉反側,為自己的愁腸百轉與掙扎,不由然升起對他約滿心愛憐和相借之情,又告訴他道:“我還清清楚楚地記得,那一次我在這里告訴你吳啟邦吻了我,你那吃醋又不肯承認的樣子!你比誰都多情,對不對?還有,你躲在陳太太家的陽臺上拚命喝“多情藍莓酒”,在為了吳啟邦告訴你另外一個男人的事而泡在PUP里生悶氣……,大郭,我知道你是一個最多情、最溫柔的男人,你說,你是不是?”她靠倒在他的懷里,用雙手勾著他的脖子。

    “唉──!贝蠊仁侵刂亻L嘆一聲,貞媚不明白是為了什么,按著他才又說:“我也記得,在這里,你曾經說我是一個道德君子……!

    “是啊,你永遠是,但我心里,你永遠是!”她把他箍得緊緊的。

    “不,貞媚,人生充滿變數,沒有一件事值得你去絕對地肯定!也許有一天,你會恨我、怨我,把我打下十八層地獄,貶得一文不值!”

    他輕撫她的頭發,嘲弄著自己。

    “不會的!既便有一天你和翠麟姊重修舊好,回到她身邊做一個好丈夫,我仍然會把你歸類在好男人這一邊!”

    “是嗎?貞媚,我寧愿你恨我、怨我、罵我!”

    “不管怎樣,那是以后的事!大郭,就算我明天就要無依無靠,但是就像你說過的,就在現在,就讓我們互相墳補心靈的空白、互相偎暖心中那一個凄冷的角落!有一首杜德偉唱的歌,你聽過嗎?我唱給你聽?”

    她閉著眼睛,開始輕輕哼唱起來:舍不得你是,卻又不能回頭。

    就從今天以后,一頓心分兩頭:她靜靜的唱,大郭卻突然阻止了她。

    “貞媚,別再唱了,我求你別再唱下去了!”

    他竟然推開了她,痛苦萬狀地抱頭呻吟。

    “大郭,你怎么了?”貞媚睜大一雙迷惑而猶且微腫的脾子,驚惶地問。

    “我……,貞媚,我……。”他把頭藏在膝蓋里,聲音顫抖、唯唯諾諾。

    “我后天一早就要飛去澳洲找翠麟!她出事了!”他終于吐露了實倩。

    “什么?翠麟姊出事了?她怎么了?”她如同青天霹靂,膛目結舌。

    “可能她聽到什么風言風語,好一段時間以來得了失眠癥,體重一下掉了將近十公斤,昨天晚上自已開車出去,撞進一家打烊的商店里去……!

    “她在那邊的情況,難道你一直不知道?也不關心?”

    “她不讓任何人告訴我!直到出了這個車禍,她的姨丈才打電話過來,我中午才接到消息!

    “現在她究竟怎么樣了?”

    “已經救醒了!但是,如果我不趕快起過去,我們之間就真的完了!”他抬起臉,頰上掛著兩行淚漬。

    “你趕得及后天一早去看她?”她茫然地、癡癡地問。

    “后天一早,有每周固定飛雪梨的一趟斑機,位子已經訂到了,簽證是以前就辦好的!

    他的回答教她在那一瞬間如同大夢初醒。原來他早準備好了簽證,隨時準備奔赴她!

    而她邱貞媚,的的確確是一盒喝過即拋的鋁箔包多情藍莓茶,只不過暫時用來填補他心靈的空虛和枯渴而已!

    “原來,你急著找我,是要告訴我你要去找翠麟姊,而不是,不是……!

    她想說的是“你想見我,你愛我,你要我”,但她已泣不成聲!

    “貞媚,你恨我!怨我!罵我!甚至打我吧!我說過,我應該被你打下十八層地獄!”他抓住她的手,流著淚,哀求她的諒解。

    “不,你這一去,一切有了定局,我只有替翠麟姊高興的份!絕不會怨你什么!”她強擠出笑容對他說,把手從他掌中抽脫,豆大的淚珠已滾落下來。

    “貞媚,我很抱歉!”大郭愧疚難當地陪著她掉眼淚。

    她望著他,虛弱又無奈地搖頭、再搖頭。而他只是淚落滿腮,無言以對。

    春歸何處,寂寞行無路。

    若有人知春去處,喚取歸來同住。

    ……

    該死的!雪特!雪特!

    貞媚痛恨這首詞為什么忽然又闖進了她已躁郁欲狂的腦袋里!

    她穿過店前那一束束柁紫嫣紅的杜鵑花和非洲菊花叢,有些踉蹌地快步走進婚紗店里去。

    “貞媚,早。 

    頌唐覷著她的臉色招呼。自從他受翠麟之托不定時向她越洋輸送情報之后,每回看到貞媚總要心虛地仔細察顏觀色、打量動靜。

    貞媚不理他,只走向自己的座位打開抽屜翻箱倒柜。

    一旁小莉不知有異,還興高采烈的告訴她:“你昨天下午跑哪去了?有一個天塌下來的消息要告訴你!那個打字行的小姐來電話找你,答應照你的價錢二十八萬包做整個Case,你打贏了這場硬仗,真要得!”

    “對哦,我們貞媚的魅力,誰也擋不!”頌唐巴結她附和。

    貞媚還是不說話,從抽屜里拿出一疊資料,在桌面上大致整理分類了一下,丟給小莉道:“這些單子你接下來處理,我不做了!”

    “你不做了?那你要做什么?”小莉一時無法會意。

    “做什么都可以,嫁人也行!誰說要永遠在這里耗下去?”貞媚悻悻然又有氣無力地回答。

    那邊頌唐故意大聲叫道:“哇!我們美人要嫁人啦!我就說嘛,你的真命天子就要出現了,還不相信!是不是那個什么啟邦的?哇考,貞媚,你真行!”

    小莉知道不是這么一回事,白眼瞪他罵道:“關你什么事?反正貞媚的真命天子不會倒楣到沾上你的邊!你不是要出外景嗎?還不趕快扛了家伙趕快滾?”

    “你這是什么態度?滾!我這就滾!這些好像八輩子都沒結過婚的人,簡直機車嘛,就愛到仁愛路去吸廢氣,老是要在什么空軍總部外面啦、臺大醬院旁塘那間廢墟拍照!我要是得肺瘤,就找這些人清算!雪特!”

    頌唐滿口搪塞以掩飾心虛。聽小莉的口氣,好像她也知道他向在澳洲的翠麟打小報告!

    小莉不再理他,拉著貞媚俯耳低語:“貞媚,到里面去,我有話問你。”

    不由分說把貞媚拉到了最里間的更衣室去。

    “告訴我是怎么回事?大郭去了澳洲,你也要辭職?你是鬧情緒還是玩真的?”

    “人家去夫妻團圓,我鬧什么情緒?我已經夠嘔了,小莉,你別再煩我行不行?”貞媚一臉灰敗,非常不耐煩。

    “既然這樣,那你倒是告訴我,你嘔什么?你說你要嫁人是不是真的?這就是你嘔的方式?”小莉很關心。緊追不舍。

    “你也認為我不會嫁人?我嫁人就是為了嘔氣?我根本沒人要是不是?”

    “貞媚,你到底怎么啦?旁觀者清,由不得你不承認!你是不是對大郭動了真情,所以待不下去了?我們是好朋友,你就是真的要走,也要走得讓我安心哪!”小莉苦口婆心地勸。

    貞媚放棄了頑倔的防御,轉為垂頭喪氣地道:“就算是吧,但也不全然為了大郭。反正我是諸事不順,好像人生的路已走到了盡頭!”

    “你真的還會和吳啟邦在一起?”

    “誰知道?當上帝把你遺棄,也許你只有選擇和魔鬼靠攏在一起!總之,我已經把自己從鳳凰于飛三振出局了,我不容許自己再在這里攪和下去,我不想再面對這些人!”說到這里,貞媚腦筋一轉,又對小莉交代,“我有一筆錢交給大郭投在Plaza上面,大郭回來如果問起,你就告訴他幫我保存,有一天我披上白紗的時候,會連本帶利把錢要回來!”

    小莉驚愕道:“貞媚,你什么時候把錢都丟給了大郭?我真想不到你這么癡!”

    她重重地唉聲嘆氣感概了一下,又說:“你要好好拿捏和那個吳啟邦的事,他那個人不值得你……!

    一句話還沒說完,外面忽然喧嘩起來,小莉打開房門,只聽見一個高亢夸張的女高音清晰了亮地傳了進來:“邱貞媚!邱貞媚在哪里?”

    “對不起,我只要找你們的邱貞媚小姐,請她出來!”

    貞媚聽見有人指名道姓,昂然走了出去。

    來人竟然是王茱蒂!

    而店里所有的人都嘆若寒蟬,等著看貞媚和她短兵相接、開火應戰!

    茱蒂把下巴抬得老高,用下白眼嫖著貞媚,揚聲說道:“原來你在。∥疫以為中共試射飛彈,你躲起來不敢上斑了呢!”

    “雖然現在很流行用空包彈嚇唬人,但臺灣人可不是讓人嚇大的!”貞媚不甘示弱反望,用同樣倔傲的語氣又反問她,“你來干什么?我已經離職了,恕不奉陪!”

    “?你想臨陣脫逃,那怎么成?我的婚姻大事還沒辦,Case可是你接下的,你想拍拍屁股走人就算了?不行,總得替我把事情辦完了再走!上次我看上的那幾套衣服呢?替我找出來,今天我就要試穿!”茱蒂神氣活現地下著命令、指揮著。

    小莉湊近去,想替貞媚解圍道:“小姐,我們貞媚真的不做了,我來替你服務吧!”

    茱蒂傲氣凌人回說:“小姐,我的Case是她接的,她才是正主兒!怎么,你們就是這樣把客人耍著玩,說走人就走人,說不管就不管的?邱貞媚!立刻把我的禮服找出來!”

    “王茱蒂,你根本是存心來鬧場找麻煩的,你要再這么不客氣,我們請管區警察來了!”小莉仗義執言,繼續說。

    “對!小姐,你很聰明!我正是來找麻煩!來和你們的邱貞媚小姐算總帳的!你請警察來我無所謂,反正丟人現眼的不是我!”

    貞媚忍無可忍,快步上前罵道:“你要算帳就算好了,反正我已經被你整得待不下去了,再不把握機會施展你的威風就來不及了!你說吧!盡量罵!痛快說!罵到過癮罵到翻天!”

    “很好!有氣魄!有擔當!難怪也有本事唆使吳啟邦那個王八蛋來造反,來和我攤牌!”

    茱蒂一手叉腰,一手在貞媚眼前揮動:“你給我聽好!想叫那個王八蛋擺脫我,根本是癡心妄想!Noway!中國俗話叫做門兒都沒有!他利用我,搭我的順風船混吃混喝、混玩混睡,還想另外開天窗找樂子!聽清楚了沒有?邱貞媚,他只不過欣賞、迷戀你的床上功夫,把你當樂子、當甜點、當隨時可以跳上去也隨時可以跳下來的旋轉木馬,玩夠了拍拍屁股了事,回頭來他還是得看我吃喝、看我臉色!你以為你真的治得了他?你以為他真的少了你就活不下去,叫他來和我攤牌?笑死人,我看他連自己有幾根毛都搞不清楚!你呢,也是哪天連自己是怎么死的都莫名其妙!還想跟我斗?你根本是自取其辱!我已經給過你一次機會了,你記不記得?”

    王茱蒂惡形惡狀大罵個沒完沒了,一旁扛著照相機、燈光器材準備出門的頌唐和啟華也看得忘記要上路,所有的門市小姐一個個都為茱蒂精采的潑婦罵街而渾然忘我!

    貞媚被她罵得體無完盾、狗血淋頭,連反駁回敬的意志也沒有了,只等王茱蒂她終于收了口,也喘平了氣,才緩緩對她說:“很抱歉,王茱蒂小姐,為了我讓你損耗這么大的元氣和精神!既然你對掌握吳啟邦的威力這么有把握,那我也就放心了!讓你一個人偏勞,我實在很過意不去!我只能說,謝謝你為了維護我的自由而花了這么多心思和力氣!如果從今天起,我可以永遠不要看到吳啟邦,我會一輩子對你歌功頌德,一輩子感激你!”

    “少來這一套!少在我面前假惺惺!我再一次嚴重地警告你,永遠自動地在那個王八蛋面前徹徹底底地消失!你放心!我相信他也沒種再來找你,因為我已經千真萬確地讓他相信,如果他還想做怪,我隨時可以把他閹掉!”

    王茱蒂說得天花亂墜,一副忘我的樣子,幾個門市小姐再也忍不住掩嘴偏臉地竊笑起來。

    貞媚自始至終臉色若白而毫無表情,這時干脆地答覆她:“你放一萬個心,我會自動消失得無影無蹤,讓你完完全全滿意!剛才也告訴過你了,我已經離職,因為不忍心讓我這幾位無辜的同事,因為目睹太多笑話和鬧劇而污染了她們純潔的心靈,影晌了她們對人生的信念!”

    “好!我再相信你一次!要是你做不到,我向你保證,我會把這里夷為平地!”

    王茱蒂恨恨說完,又像個女暴君似地橫視全場一周后,走出店去和守在門口的幾個彪形大漢一起走了。

    “哇考!這是個什么世界?簡直目無法紀、無法無天嘛……!表炋乞v出一只手拍著桌子,故做正義狀地罵道。

    “好了,你快滾到你的廢墟去吧!這里再也沒有好戲讓你看了!”

    小莉把他連拖帶推轟出去后,正想回頭來安慰貞媚,卻見她拿了手提袋,失魂落魄地走向門口來。

    “貞媚,你別難過,你真的要走?”小莉真是傷感又心疼透頂。

    “你看我還能再待下去嗎?”貞媚有氣無力地擠出一絲苦澀已極的笑容,又對她說:“看來,連地獄都沒有我的容身之處,我已經連投靠魔鬼的機會都沒有了!小莉,你說是不是?”

    風凰于飛婚紗店的自動門為她打開了,她走了出去,自動門毫不猶豫也不帶情感地合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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