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不爭先聞到了那淡淡梅花香,他只認識一個女孩子有這樣淡淡的香,一個在吐蕊的白梅花樹下好象梅花一樣清淡無瑕的女孩子,如春風的眼波里有著醉人的嬌憨——
他沒想到還會碰見她。回過頭來的時候,兩個人都那樣不可置信,他還是老樣子,她也是——只除了隆起的腹部,是快臨盆的身樣。
流年故去,人面桃花。
“你,都好?”她的聲音有些發抖,臉色卻慢慢嫣紅開去。
身后的仆役看著他倆,不做聲,提著的燈籠上一一寫著“孟府”字樣,仆役的裝扮行頭也是規整而派頭的——她還是嫁進了孟家啊……
“都好都好,嫣眉,風大——”看著她小小身形挺著個大肚子,皺起眉來,就趕緊自己站在了風口,想替她擋點秋初夜晚的涼風,眼神回避開來:“快進去吧!
那清麗的人兒,并不動彈,臉色盡紅得如染血一般。
“嫣眉啊……”來往人流不息,底下人看著他們,他不怕人刺探眼神,只怕人多撞了她,動了胎氣。他心里,她仍然是那小姑娘,在春天的梅花樹下等他,只說一句話也好,遠遠就能看到的倩影,自己不由跑起來怕她等得焦急——曾經以為的一生一世,曾經鄭重許下的婚約,隨著爹爹的去世煙消云散。
——聘禮退回來那天,自己傻了——
——也就在那晚,發生了丑事!
“不爭,你怎么……”她美如朝霞的臉上,刻著相見不如不見的憮然,直視他,她曾經許下婚約的高大男子:“怎么還是沒變呢?”
他啞然,一片歌舞升平,花紅柳綠中,他靜默而頑固,只要伸出手,只要做一點點讓步和改變就可以了。〔还苁菣鄤莺拓敻贿是喜歡的女子,怎么就不能為他們讓自己不再那么靜默而頑固呢?
伸手撫開落她肩膀上一枚葉片,在一起時他總是舍不得她沾上一點塵的。現在變了,也是一樣。
“不爭?”
豪邁一樣笑著,自己的名字被念得慷慨而豪氣,那是他了,不爭轉開臉的時候,也不由笑了,誰見著這樣慷慨而豪氣的好男子都會心悅誠服的,壟斷整個北方煙葉貿易的大商家獨子,磊落而俊朗不凡的人物,孟海天,也是嫣眉的相公。
“孟老爺別來無恙!彼υ捤,這個當年玩鬧的小伙伴,眼見著媳婦娶得接二連三,連兒子都好幾個,讓人好生羨慕。
先哈哈笑著,“區區在下市儈商人,韓大夫才是名滿京師的名醫圣手!边@邊,攬著嫣眉肩,不由分說,拽著不爭胳膊,“來來,一起一起,主人家得好好招呼我們好吃好喝得才是,韓霆那冷面孔我可吃不消!
好個不由分說,真正騎虎難下。
寒霜結在眼底,大管家以這樣的眼神,熱絡地招呼著:“大少爺,您終于來了!
——苦笑,這么多年,經歷這些人世冷暖,心里還是練就不了銅墻鐵壁啊,被這樣招呼著,仍是坐立難安。
倒是孟海天,輕柔蜜意那邊哄著夫人開心,嫣眉淺淺柔柔笑著,當年,以海天和韓霆最是風流倜儻,哪個閨秀碧玉不期盼著京城兩名公子的青睞?更有甚,在兩人行馬路上,也有那大膽的姑娘徘徊等著——那時候,也真有趣啊,看他們兩個胡作非為的大男孩如天之驕子,鬧出大大小小禍端,就連皇帝都看不過去,明里賞賜了黃馬褂,實則縱容他們鬧得更兇。他們是這樣兩個俊朗奪目的人,任誰都不舍得真心怪罪。
珍稀的異域冰繰在風中閃爍五彩光澤,不用點燈,百顆南海夜明珠圍攏整個筵廳,昂貴的香料一車車點上一爐爐熏起,還沒沾酒已飄飄然,這哪是人間,分明仙境,不然哪來的這許多美麗不可方物的絕色舞娘,款款輕移蓮步,款款舞動身姿,竟似九天玄女初下紅塵,這豪奢這氣派這盛宴,京城里的大半權貴盡都在了這壽筵之上,也嘖嘖稱奇——駙馬爺就是不一般。
駙馬爺一路走過來,一路竟是喝彩——他這般尊貴驕矜天下無人不識的人啊,占了滿室光輝,仍舊星辰一般冷冷倨傲,高高懸掛,無人看出喜樂。
——只好揣測他是高興的。畢竟一年只一次生日。畢竟這么多人為他高興喜悅費心安排著。他該知足了。
孟海天灌著他酒,一杯杯下肚,他慢慢喝著,酒量他不輸于他們,眼角看嫣眉靜靜坐于一旁,她依舊安靜溫存,她不該來,挺著這樣的大肚子——好象發覺他的視線了,那薄如蟬翼的睫毛忽而瞧向自己,這靈動眉眼,恍然遠隔千山萬水。
“相公,我先回去了!彼p輕道。
孟海天想扶她。她笑笑說天還早,你得替我敬過壽星酒才行。于是,在丫鬟攙扶下,如同任何一個賢淑美貌的好娘子,安靜退席,留下還沒盡興的相公。
——“難為她了!辟脙哪腥耍膽烟煜,豪情萬丈,惟獨情情愛愛做不來忠貞不二,突然看不爭:“還是跟你一起種梅花的嫣眉,最美啊……記得嗎?那春天!
酒過三旬,他失笑,對靠過來的男人有兄弟般的友愛。
“剛長出點芽苞,就被你們這兩個混世魔王折了,你們哪里是愛花之人?”
“罰酒罰酒——明明是你那寶貝弟弟糟踐那些花兒草兒,我可是沒動絲毫還一直阻攔來著,沒少為你受罵挨打,你怎么把我歸到他那去了!”
硬把酒壺提起來塞到他嘴邊,摟他肩膀,就哥倆好,灌酒罰酒管那么多!
——強大的力量拽起身體,眼見著酒壺遠了,海天兄一臉錯愕,自己硬生生被扣著腕骨,拔蘿卜一樣拔起來——這、還有誰呢!
弟弟,看陌生人一樣看著自己。不是兄弟是冤家啊。
“兩個男人喝酒——”瞳孔里有個倉促不及防備的自己,也板著端正面孔,學他一般冷冷看著,那奪魂攝魄的瞳孔就一點點暴戾開來,一點點陰森起來,冷汗爬上了脊梁,他迅速躲他眼神——“這么有興頭?”韓不爭試著不著痕跡掙開他手控制,但那手一如既往跟蛇一樣盤纏,跟狼狗一樣叼緊不放——“弟弟……”他不想他因為他的出現掃興,“我剛要走了!
“走?原來只為討杯水酒喝啊!弊旖嵌际潜梢囊粯由駳。
“……”有點著惱,他硬邦邦回他:“我忘記今天你生日。”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