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
由噴嘴噴出來的高壓空氣,雖然不見半滴水,威力卻不下于水柱,再細微的灰塵都能清干凈。
高典蓉比她自己想像中更快找到工作,這次她找到的工作是在手工洗車店擔任清洗員。這個工作很適合她,她以前在早餐店,整天都在刷刷洗洗,有一定程度的潔癖,加上她凡事追求完美的個性,凡是她經手的車子一定外表洗得亮晶晶,內部一塵不染,工作能力深受老板贊賞。
“蓉姊,我先去客戶那邊把車開回來,麻煩你看一下店!”
這天,生意特別好。高典蓉正在為一部巨無霸型休旅車清洗內部,不期然聽見店里的工讀生在車外朝著她大喊,她敲敲車窗,表示聽見了,要工讀生盡管去忙自己的事。
由于景氣不佳的關系,老板采遇缺不補的政策,原本一個星期前還有另外一名專職員工,他離職后老板只愿請工讀生,以至于造成只要多一、兩部車,就會忙不過來的窘境,高典蓉也很無奈。
她已經夠忙了,偏偏她現在清洗的這輛休旅車又不好處理,需要注意的小細節很多。
嗡嗡嗡……
她盡可能地將吹塵槍的噴嘴伸到車子的每條小縫隙,將溝里頭的灰塵連根拔起,務必要讓坐在里面的人感到舒適。如此抬頭苦干不知過了多久,工讀生終于把車從客戶那邊開回來,一停好車就嚷嚷。
“蓉姊,別管那輛車了,先過來幫忙洗這輛車,二十分鐘后客人就要來取車!”
工讀生又是敲車窗,又是鬼吼鬼叫的,聽得高典蓉很不高興。
“干什么?”找死!皼]看見我正在忙啊,還敢吵我?”小心她拿吹塵槍噴他,喂他一肚子空氣。
“沒辦法,蓉姊!惫ぷx生索性鉆進車廂跟她盧!斑@個客戶是老板的朋友,他交代二十分鐘內一定要洗好車子,他接著馬上要用車!
又是一個限定時間的家伙,她對于這種人最沒有好感。
“拜托,我們是手工洗車,這么喜歡趕時間,怎么不去讓機器洗,還要來折磨我們?”機器洗車多方便,加油還有優待,運氣好的話還不必等。
“可以讓機器洗的車子,就不會送來讓我們洗了!惫ぷx生手指向停在后面的車輛,羨慕到快要流口水,“不知道什么時候我才有機會開這種車子?”
隨著工讀生口水的痕跡,高典蓉看到了一輛豪華房車,市價至少值五、六百萬。
“下輩子可能會有機會,你慢慢等!彼豢蜌獾赝虏酃ぷx生,要他別作夢了,除非他中樂透,或是哪天發生神跡,否則很難。
“蓉姊,你也留給我一點希望嘛!不要把我唯一的希望都戳破。”他還想要成為億萬富翁。
“希望過頭就叫奢望,你別妄想了!北福钌瞄L的就是潑冷水,這招她超厲害。
“要在二十分鐘之內把車子洗好做不到,至少需要花費一個鐘頭。”如果車身還要打蠟則需要再加半個鐘頭,打蠟最耗時間。
“一個鐘頭?!”工讀生哀號。“你不如殺了我,或是我干脆自殺!崩习宓呐笥芽雌饋沓缓萌牵遣黄鸢。
“那你干脆自殺好了!彼蛔龇阜ǖ氖。
“蓉姊,你不可以這么無情!”工讀生祭出哀兵政策外加推拖拉,高典蓉被魯到受不了,終于點頭答應。
“好啦好啦!”就會煩她!澳阆葞臀野堰@輛車弄好,我們一起努力,盡可能早一點把車子交出去!边@已經是她最大讓步,再不滿意她可要翻臉了。
“好!惫ぷx生哪敢搖頭?高典蓉的脾氣有多硬他又不是不知道,他可不想自找麻煩。
兩人同心協力把休旅車先搞定,接著伺候老板朋友的豪華大轎車。四千CC的豪華房車,清洗起來不比休旅車輕松,需要注意的小細節更多。
高典蓉換上噴皂機,先將豪華大轎車的車身都噴滿白色的泡沫,接著繞到車尾,蹲下來噴輪胎,工讀生則是手拿著海綿磨刀霍霍,才剛準備認真工作,車主就來了。
“我的車呢?”對方說二十分鐘,二十分鐘以后他懼真的準時出現,前后誤差不到十秒鐘,時間拿捏準確得驚人。
“薛、薛總!惫ぷx生手拿海綿,雙手沾滿了泡沫,見到薛恭謙差點沒有當場跪下來,他也未免太準時了吧!
“二十分鐘到了,我來取車。”按理說對方應該把車開到公司還給他,但她急著用車,只好親自前來取車,不講究那么多規矩。
“可是車子剛在洗……”工讀生不知所措地看著沾滿泡沫的豪華房車,眼神盡是茫然。
“是啊,看得出來!毖еt滿是嘲諷的語氣聽得出來他很不高興,工讀生心想他死定了,薛恭謙一定會生氣。
“那個……”慘了,該怎么解釋?“因為……”
“小李,你還在打混?你是說這輛車很趕嗎——”高典蓉聽見說話聲從車尾站起來,沒想到一探頭就看見冤家。
“你是……”薛恭謙覺得她很面熟,而高典蓉則是早已認出薛恭謙就是害她失去工作的混蛋,凡事都要規定時間的大變態。
“你是那位女吧臺!彼肫饋砹,她就是那個脾氣嗆辣,說好聽有個性,說難聽不識抬舉的女人,就是她害他那天遲到。
“我也認出你來了!北舜吮舜。“你是那個不講理的客人,對不對?”原來他是個有錢人,難怪這么跩。
“我不講理……”好啊,這女人分明是得寸進尺!皩,我就是那個不講理的客人,你能奈何得了我嗎?”他們也太有緣,或者說太倒霉了,茫茫人海居然還能再次相遇。
“我沒想對你怎么樣啊,干嘛這么激動?”她露出一臉不在乎的表情,打定主意改吃素,不再和他計較。
“我激動——算了!毖еt氣得將指到一半的手迅速收回,本來也打算吃齋念佛,不過這下很難了。
“你來取車時,我不是說過一定要在二十分鐘之內洗好,為什么到現在才剛動手清洗?”冤有頭債有主,薛恭謙決定直接向工讀生開刀,不跟高典蓉啰嗦。
“我……”工讀生急得滿頭大汗,無助地望向高典蓉。
“是我要小李先幫我把另一輛車整理好再洗你的車,跟他沒有關系!备叩淙貕蛄x氣,將全部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工讀生拚命點頭。
嗯嗯嗯,是蓉姊堅持要按照順序,他也是受害者,一切都跟他無關……
“你?”薛恭謙看著她冷笑!澳闶悄母[,敢違抗我的命令?”
看樣子有人搞不清楚狀況,以為她是他的員工,還違抗命令哩,莫名其妙!
“我看真正搞不清楚狀況的人是你。”她決定不吃素,改當迅猛龍了!拔矣植皇悄愕膯T工,本來就沒有義務接受你的指揮,再說你要求二十分鐘交車,這根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務,洗好你這輛車,最少需要一個鐘頭。”
“一個鐘頭?”愛說笑,薛恭謙皺眉!拔也豢赡艿饶阋粋鐘頭,我急需要用車。”他要參加歐洲代理商的晚宴,時間已經是迫在眉睫,事實上,他必須立刻動身。
“那你應該在幾個鐘頭前,就請人幫你把車開過來,不該臨時抱佛腳!蹦挠腥穗S洗隨要,她又不是千手觀音,可以同時有好幾只手做好幾件事。
“我臨時抱佛腳?”薛恭謙聞言瞇眼!澳憔尤桓疫@么對我說話?”
她猜他下一句會說:你以為你是誰?不過就是一名洗車的女工!但她不會讓她有侮辱她的機會,她要搶先一步反擊。
“我為什么不敢?”她受夠了這些所謂的有錢人。“你明明就是強人所難,老是提出一些不合理的要求,上次要我在五分鐘內煮好咖啡,這次要我在二十分鐘內洗好一輛四千CC的豪華房車,就算你再有錢,也不必這樣整人吧?簡直是狗眼看人低!”
她將連日來的委屈一股腦兒地爆發出來,無論道理講得過去,將不過去都拿薛恭謙開刀,聽得他也很生氣。
“你說什么?”狗眼看人低?她的說法會不會太過分?
“本來就是。”她冷哼!安灰詾檎讨阌袔讉臭錢,就可以作威作福,不把人當人看。就算我們下階層的人,也是有自尊的,不是你呼來喚去的一條狗,請你尊重我們!”
“你越說越離譜了!敝徊贿^是洗輛車,卻可以給他扣上一頂道德的大帽子,跳tone得厲害!懊髅骶褪悄悴粚Γ敢將責任推到別人身上。”手法還別出心裁和道德扯上邊,令人大開眼界,不得不佩服。
“真正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的人是你吧?”高典蓉反駁!罢l都看得出來不可能在二十分鐘內洗好車子,可是你卻提出這種無理的要求!”然后才來指責別人,她絕不接受。
“那是因為你能力不足,完美小姐。”他故意拿高典蓉向來自以為傲的堅持修理她,看她怎么接招!叭绻麤]有把握能達到客戶的要求,就不要接下工作,免得鬧笑話。”
在說此話的同時,薛恭謙頻頻看表,緊繃的眉頭,似乎在指責高典蓉說:都是你害我的,氣得高典蓉咬牙切齒。
“都是你們的錯。”他果然如她猜想中抱怨!拔覒械迷俑闾Ц,快把車子洗好交給我!毙液媒裉觳砷_放式雞尾酒會,中途溜進去應該不會太失禮,勉強還來得及赴約。
薛恭謙的態度還是一貫的高傲,睥睨的眼神,比任何尖銳的言語還要教高典蓉難堪,他憑什么瞧不起人?
“喂,還不動手嗎?”見高典蓉只會站著不動,薛恭謙轉頭使喚工讀生,他明顯嚇傻了,被高典蓉的舉動嚇傻,她怎么敢用這種態度對待老板的朋友,簡直是不要命了。
“是,我馬上為你洗車。”工讀生年紀輕輕,反倒比高典蓉更懂得在權勢面前鞠躬彎腰,拿起手上的海綿拚命往車身擦。
“聰明的人就該像他一樣,懂了吧?”薛恭謙自認為不會仗勢欺人,但他看不起人的嘴臉分明就很欠揍,高典蓉再也人不下去。
“好,你要快是吧?”她將手上的噴槍握得緊緊地,明眼人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不妙,偏偏薛恭謙看不出來。
“那當然,我趕時間——”
“這樣子最快!”她高小姐好大膽,竟然敢拿著泡沫機對薛恭謙猛噴,工讀生在一旁看得下巴都快掉下來。
“蓉姊,你冷靜一點,不要亂來!”工讀生試著勸高典蓉,但沒用,她已然失去理智。
“你不是要快嗎?這樣子最快!眹妵妵姡瑖娝肋@狗眼看人低的壞蛋,看他還敢不敢囂張。
不期然遭到泡沫攻擊,薛恭謙躲都來不及,遑論開口阻止,他的眼睛都沾到泡沫了。
“你干什么?!”
“蓉姊!”
薛恭謙忍無可忍的怒吼聲好惹工讀生的哀號聲同時響起,高典蓉直到泡沫機再也噴不出泡沫了,才忿然放下泡沫機,惡狠狠地瞪著渾身泡沫的薛恭謙。
“跟老板說我不干了!彼劬﹄m然是看往薛恭謙的方向,話卻是說給工讀生聽的,聽得工讀生一愣一愣。
“蓉姊……”
“就這樣。”她不知道她的老板會怎么想,但既然得罪了他的朋友,要想再混下去恐怕是難上加難,她有自知之明。
“我猜你又要去跟老板告狀說我服務態度惡劣,但你不必擔心,因為我辭職了,再也沒機會拿噴槍噴你!笨上Ю镱^裝的是泡沫,如果是鹽酸,她會更高興一些。
“你……”薛恭謙從頭發到皮鞋,沒有一處不被泡沫覆蓋,看起來極端狼狽。
很好,她總算報仇了,高典蓉得意地微笑。
“抱歉,小李,恐怕你得孤軍奮斗了!敝皇撬矝]占到便宜,因為眼前這個自大的混賬,她又一次丟了工作,還是一樣沒做滿一個月。
“不要這樣,蓉姊,我會幫你跟老板求情——”
不用。
她貿然丟下噴槍,轉身走進辦公室的身影說明不需要工讀生幫忙,態度瀟灑得可憎。
“Bye-bye,小李!彼嗵幜私鼉蓚星期的同事打招呼。
“Bye-bye,沒耐性先生!彼矝]忘記問候一臉狼狽的薛恭謙,默默覺得他跟他的豪華大轎車真是搭配,同樣都是一身泡沫。
薛恭謙難以置信高典蓉竟然當著他的面,再一次演出“辭職以示負責”的老戲碼,氣得直想攔下她問個清楚。
但高典蓉哪會理他啊?只見她跳上摩托車,安全帽一戴,發動引擎就跑了,誰還管他頭上有沒有冒火?呿!
“這女人……”
“對不起,薛總,我馬上幫你把車洗干凈!”工讀生看薛恭謙氣得吹胡子瞪眼,唯恐他把怒氣轉移到自己身上,于是拚命道歉。
薛恭謙氣到不會說話,心想他招誰惹誰,竟然連著兩個月遇見同一個女人,被她當面耍了兩次脾氣,真是見鬼了。
工讀生偷瞄薛恭謙的臉色,慶幸自己不是他的員工,不然每天光忙著應付他無理的要求,累都累死。
不過,蓉姊也真帶種。
工讀生不由得在心中默默豎起大拇指,贊賞高典蓉的勇氣。
敢為了堅持己見而得罪國內最大連鎖量販集團的少東,不愧是沖動第一名,認真也第一名的女中豪杰,為她拍拍手——啪啪啪,帥啦!
遭了。
當工讀生大贊高典蓉夠帥之際,她卻是滿臉愁容地看著存折上逐漸變少的數字,后悔自己為什么沖動。
她是夠倒霉,三番兩次遇見那個可惡的男人,但她就不能忍忍,把他的話當作是放屁,非得和自己的錢包過不去,等吃了虧以后再來后悔不可?
唉!
在這瞬間,她也好想學吳若曦拿頭撞桌子,狂罵自己笨蛋。
她泄氣地合上存折,明白自己就算把額頭撞到破,對她此刻的處境也不會有所幫助,她需要的是盡快找到工作。
高典蓉之前幾次都是靠翻報紙找到工作,這次她決定上網到人力銀行登記履歷,希冀依靠網絡的力量,盡快幫她找到工作,不然她的老本快要被吃光了……